如今的朝廷六部之中,真正掌握了實權的衙門,必須是戶部。
現任戶部滿尚書是孫渣濟,漢尚書則由左都御史田從典升任。
玉柱認識田從典,此公也是出了名的大清官。
康麻子喜歡讓清官管理戶部,說白了,就是想省銀子下來。
老皇帝不想當惡人,臣子們必須頂上去,就是這么個理兒。
玉柱其實沒有說錯,他身上的兼職太多了,每天忙得腳不點地,并不是夸大其詞。
不過,戶部管錢管糧的事兒,玉柱并不頭疼。
朝廷在大沽口允許通商之后,由于一直采取公平交易的原則,抽稅也異常透明,交易的誠信十足,洋商們往往舍棄了廣州海關,而遠赴大沽口做生意。
不夸張的說,兼管大沽口的老十八,他的手底下,現在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啥都不缺。
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玉柱帶著三十幾名久經考驗的帳房先生,浩浩蕩蕩的去了戶部衙門。
以前,玉柱也管理過戶部,推行了不少現代財政管理體制,并收到了顯著的效果。
但是,在大清朝,從來都是人走茶涼,人去政息。
玉柱剛被調離戶部,他定的各種規章制度,就全都變成了廢紙,戶部的各項制度又恢復成了落后的原樣。
八抬大轎落定之后,玉柱從轎子里鉆了出來,就見孫渣濟和田從典并肩前來迎接。
“請相國安。”孫渣濟知道玉柱的厲害,絲毫也不敢馬虎,老老實實的扎千行了禮。
“拜見玉相國。”田從典是漢臣,長揖到地,已經算是異常尊重了。
官場上的禮儀,絲毫也不能錯亂。
玉柱,既是奉恩鎮國公,又是領班南書房行走,妥妥的首席內相,地位遠在孫、田之上。
更重要的是,玉柱奉旨兼管戶部,也就成了孫渣濟和田從典的頂頭上司。
勿須贅言,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誰不懂,誰就是官場白癡!
田從典看似行禮甚恭,實則內藏不遜。
一般人看不出來,玉柱卻心里有數。
相國的前邊特意加了個玉字,這就說明,田從典仗著是清官的好名聲,對玉柱并不服氣。
與之相對應的是,出身于鑲紅旗滿洲的孫渣濟,就識趣多了,他對玉柱真正做到了四個字:執禮甚恭。
在眾人的簇擁下,玉柱堂而皇之的再次坐進了以前的公事廳。
以前,玉柱是管部的大學士,名副其實的中堂。
現在,玉柱依舊管部,身份卻成了相國。
白云蒼狗,世事實在是難料啊!
戶部的兩名尚書和四位侍郎,按照左滿右漢的排序,分別圍坐在玉柱的身側。
玉柱端起茶盞,小飲了一口,信口問大家:“看你們的神態,多少有些慌亂,莫不是擔心,我帶人來查帳吧?”
孫渣濟心想,你小子帶著這么多的帳房先生過來,不是想查帳,又是為何?
不過,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嘴上絕對不能說出來。
“相國,戶部衙門里那些個彎彎繞,還能逃得過您的法眼么?”孫渣濟是地道的明白人,他擔心吃悶虧,趕緊把玉柱捧起老高。
“不瞞玉相國您說,職以為,戶部衙門確實應該好好的查一查帳目了。”田從典剛一張嘴,就震驚了四座。
玉柱澹然一笑,田從典果然不遜,他故意省了個卑字,只稱職。
若是清軍剛入關的時期,下級謙稱為職,并不為過。
如今,已是康熙五十九年了,在上級對下級的控制力逐漸加強的當下,田從典不稱卑職,多少有些瞧不起人的味道了。
玉柱自問,此前從未得罪過田從典,也就不可能是利益上的沖突了。
很顯然,自詡為正人君子,又是大清官的田從典,壓根就瞧不上惡名遠聞的玉柱。
這就純粹是無聊的意氣之爭了。
玉柱是老官僚了,肚量也很大,懶得和田從典一般見識。
大家都是手握實權的大官僚,所謂的意氣之爭,實在是可笑之極!
意氣之爭,而不是利益之爭,純粹是庸人自擾。
在玉柱的字典里,只要不是搶他的位置,奪他的女人,拿他的產業,辱罵他的祖宗,都可以予以包容。
一言以蔽之,人生在世,權財威色,四字爾!
誰敢動玉柱的根本利益,玉柱就敢下毒手,讓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永世不得翻身。
除此之外,皆可一笑而過也!
玉柱好涵養,不想計較田從典的綿里藏針。
孫渣濟卻敏銳嗅到了可趁之機。
屁股決定腦袋,放之四海而皆準。
孫渣濟是典型的滿洲旗人,他若想混得滋潤,就必須一屁股坐到滿人那一邊。
但是,討厭的趙申喬剛死不久,更令人厭惡的田從典又來了。
田從典剛上任沒多久,和孫渣濟之間,就已經爆發了多次沖突。
其中的一次,田從典竟然當面指斥孫渣濟,爾乃曲意媚上的奸臣!
咳,在皇權專制的時代,一旦被坐實了奸臣的名頭,那就只能等死了。
對人不對事的誅心,莫過于道德上的人格毀滅。
翻開明史,朱重八族誅功臣的旨意里頭,幾乎都有一個專用名詞,即:久蓄異志。
意思是說,你們全家人都久蓄異志,不殺光你們家,不足以平民憤!
這就和周亞夫買盔甲去陰間造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也!
“稟相國,衙門里最近比較棘手的是,宗人府的帳目,異常混亂,急需厘清。卑職以為,應派干員循吏,經辦此事為好。”孫渣濟不動聲色的挖了個坑。
玉柱微微點頭,笑問孫渣濟:“不知,孫公欲遣何人?”
孫渣濟等的就是這一問,他趕緊拱手道:“全憑相國的吩咐。”
親自舉刀殺人,難免沾惹血腥氣,不祥也。
借刀殺人,自己完全不沾邊,這才是真正的高明!
玉柱是何許人也,他一聽就知道,孫渣濟想借機整人。
“本爵相……”玉柱不想給孫渣濟當槍使,本欲婉轉的滑過去。
誰料,田從典竟然主動站了出來,抱拳拱手道:“若是相國信得過,還請將此事交給職去辦吧?”
玉柱明白了,田從典只怕是受過宗人府的窩囊氣,這是想光明正大的報復回去吧?
若是以往,玉柱只須順水推舟即可,反正惹事的是田從典,又不是他玉柱。
然而,若是讓孫渣濟借了玉柱之手,輕而易舉的坑了田從典,玉柱豈不是白混了幾十年的官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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