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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守岸篇【21】·“Chapter 6以我為家(筆者小娜、蘇明安

  潔白的門扉。

  一架黑白鋼琴停駐湖中。

  “嘩——嘩——”

  一雙皮靴踏入湖水,泛起漣漪,罩著赭紅色兜帽的蘇明安將手掌扶穩面具,向前走。

  數只載著香爐的羊羔好奇地盯著他,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

  “咚,咚,咚。”

  手指彎曲叩擊,潔白的門扉推開。

  一道沐浴著各色光輝的影子走了出來,它的形象在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動物之間跳躍著,最后定格為了一位玫瑰色卷曲長發、眼眸嫵媚如鮮花的女士。祂睜開雙眼,露出微妙的眼神:

  “……來投誠的?你終于想清楚了?你看重的絕大多數東西,在宇宙的尺度而言不值一提。與世界游戲融合后,你的壽命才會無限……”

  “不,我來問一個問題。”蘇明安平靜道。

  ——集合他自己與云上城神明兩位一級神的力量,他來到了世界游戲的湖泊,叩響了潔白的門扉。這個行為像是投案自首,他違背了規則,主動走到世界游戲的領地。

  “詢問?”這位女士眉目浮現幾分笑意:“我以為,您是來認輸的,竟然還來問我問題?”

  鮮紅的袍角飄搖,蘇明安取下小丑面具。

  ——露出一張滿是血跡、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

  林音的治療很有效,這張臉由于連續不斷的血肉崩解,其實已經爛過一次,現在算是恢復了原有的模樣。蘇明安從口袋里摸了摸,想找出點東西擦一擦血,但沒有隨身帶毛巾的習慣。

  一只綿羊踩著湖水,走到了他面前。

  它頂著純白的羊毛,眼睛透出幾分悲憫,似乎想讓他將臉埋進去。

  蘇明安沒有弄臟綿羊的毛,撕開袍角擦了擦臉,重新戴上了面具。

  鮮艷刺眼的面具笑容下,他看向小娜。

  小娜的眉頭輕輕皺了皺。

  “如你所見,我恐怕堅持不了很久。要不是隊友們拼命相護,我現在連靈魂都已灰飛煙滅。”蘇明安道:“啟程之前,我想最后和你談一次。”

  他扣緊面具,嚴絲合縫貼緊下巴,防止露出血跡:

  “生命的一切行為基于欲望。”

  “世界游戲的大腦,你給了翟星十億次機會,無論人類是輸是贏,你都不虧,因為你要么獲得翟星,要么成功打通羅瓦莎這個困擾了你們很久的副本。”

  “我個人希望達成后者,不需要你插手幫我,只需要你告訴我一個問題。”

  空曠的湖水里,響起了蘇明安平靜的嗓音:

  “——世界的主人,要如何與世界徹底融為一體?”

  小娜的瞳孔縮了縮。

  祂的喉嚨泄出低啞的、含混的、意味不明的語氣音。

  “祂的靈魂、祂的權柄、祂的能量血肉、祂的信仰、祂的一切……都徹徹底底與世界融為一體。”蘇明安直視著祂的眼睛,在鋼琴凳上落座,脊背略微后傾,雙手合縫置于大腿:

  “這種想法,能做到嗎?”

  “這樣……是不是空出一些余地,把那些被遺棄的人,都帶上?”

  綿羊歪著頭,踩踏著水流。

  小娜緩緩抬手,戴上一頂黑紗禮帽,網紗擋住了雙眼:“你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

  “世界樹。”蘇明安道:“徽白他們還沒有抵達羅瓦莎的時候,世界樹就存在于羅瓦莎了。所以,我在想……”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鋒利:

  “——世界樹,有沒有可能曾經是羅瓦莎的‘界主’?”

  “它曾經遇到了與我相似的情況,為了保護更多人,它……不,他或者她,決定從獨立的生命化為了世界意識,化為了一棵與羅瓦莎徹底融為一體的大樹。它永遠無法離開,永遠扎根此地。”

  “所以,它雖然有智慧,但時而清醒,時而沒有。”

  戴著黑紗禮帽的女士略微低頭,露出一張鮮艷的紅唇,唇瓣微微黏合,開口道:“你這種猜想缺乏邏輯,難道不能是世界樹有一位‘大腦’?”

  “是的,我同樣認為,世界樹有一位‘大腦’,幫失去智慧的它作決策,比如發放金手指,比如給故事評分。”蘇明安道:“根據司鵲的記憶,那個‘大腦’應該名叫——”

  “‘穆隊。’”

  司鵲撐在桌上,笑著對逐漸離開的白色身影說:

  “我很期待您選擇的新主人公是誰。雖然我認為,很難有人比得上蘇明安。”

  “再見了,與您的聊天很不愉快。”

  “穆隊。”

  “那……又能證明什么?”小娜道。

  “另外。”蘇明安道:“我注意到伊鳩萊爾的身份叫作守望者,而諾爾·阿金妮的特殊身份,也叫作守望者。”

  “所以。”

  他放下翹起的腿,坐正身體:

  “‘界主’世界樹,最后唯二的同伴,是一個名叫‘穆隊’(呂樹關聯)的大腦,和一個身份為‘守望者’(諾爾關聯)的護衛。”

  “實在是讓人無法不聯想。”

  “我并不認為這與原初理論有關,應該是每個文明的領銜者到最后,都會是類似大腦守護者的配置。至于‘穆隊’這個重名,要么來自某一次輪回的遺留,要么來自某位高維的視奸產物,要么來自司鵲的改寫,這不重要,只要不是呂樹就與我們無關。”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蘇明安能隱約看到黑紗禮帽下,女士的眼神從堅硬,略微軟化,隨后轉為了無奈。

  “……這么拐彎抹角的邏輯都被你發現了。”小娜不再遮掩。

  “畢竟有廢墟世界《理想國》、蘇小碧是朝顏、圣城是萬年前的云上城、徽白是第一輪回的第一玩家……這些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珠玉在前,不多想一點,就會被耍得團團轉。”蘇明安道。

  “所以,你想要效仿。”小娜道:“你想……”

  幾只綿羊聚集過來,歪著頭望著他們。

  香爐幽香縈繞,透著神圣而古舊的氣息。

  蘇明安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句話——

  “沒錯。”

  “我想,”

  “——成為新世界的‘世界樹’。”

  第十一世界掌權者任務: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

  那棵曾被他批為“沒品味、沒智商、只知道吃吃吃”的世界樹。

  那棵曾被他厭惡為“如同野獸般沒腦子”的世界樹。

  ——到最后,在新的世界,他自己想成為它。

  用他自己填上那缺漏的600點能量。

  至于“界主”落到誰的身上,這反而是最簡單的答案,無論是暫時丟給同為一級神的蘇凜,還是丟給二級神路,或是三級神呂樹……或是一大群同伴一起擔上責任。只要蘇面包建立的秩序仍然存在,這個新世界可以不需要神明,翟星的老人和聰明人們很靠譜,可以把世界還給人類自己。

  蘇明安只要確保把所有人盡力托上航船,就足夠。

  啟航后,他這個人的意識還在不在,并不是必要的。

  他可以化為一棵扎根新世界的“大樹”。

  ——很久以前的世界樹,他或者她,應該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這樣,花店奶奶那樣的人……應該不會被丟下了……”蘇明安想到那位老奶奶望向遠方的眼神,她其實是想去的,帶著她的鮮花一起去,只不過是認為年輕人更適合,所以選擇了低下頭,不再仰望星空。

  他扶起了她的頭,讓她能再度看到那片天空。

  綿羊磨著蹄子,小娜久久沒有說話。

  周圍漸漸出現了危險的影子,是主辦方們追來了。

  “說得很好。”小娜緩緩道:“……但我為什么告訴你答案?”

  蘇明安早已想好了答案,冷靜道:

  “現在我身上疊了很多的賭約。”

  “其一,是我與主辦方訂下的賭約,無論翟星是否勝利,我都會被祂們拿走。其二,是我與你訂下的賭約,若我打通羅瓦莎副本失敗,我將被世界游戲拿走。其三,是最初的第一玩家徽白與你訂下的賭約,如果人類在十億次輪回內失敗,翟星將被世界游戲拿走。”

  “這三個賭約是存在沖突的,與完美通關許愿卡bug的情況類似,我們不知道最后會判定哪個賭約優先,也就是說……”

  “我們先預設羅瓦莎通關失敗的情境。”

  “假如判定第一個賭約優先,一旦我通關羅瓦莎失敗,你不僅失去了完成羅瓦莎副本的機會,還丟掉了我,你將竹籃打水一場空。”

  “假如判定第二個賭約優先,你失去了完成羅瓦莎副本的機會,但你可以拿走我。”

  “假如判定第三個賭約優先,輪回將繼續下去,你還是什么都拿不到,依舊處于漫長的等待,老板兔依舊要繼續上班。”

  “假設每種判定概率均等,你拿走我的概率是33.33,你一無所獲的概率是66.6。”

  “相反,我們再預設羅瓦莎通關成功的情境。”

  “羅瓦莎通關成功的情況下,無論是第一個、第二個還是第三個賭約,都是相似的結果——你有可能拿走我,且羅瓦莎成功通關,世界游戲暫時得到了解放。”

  “你有100的概率能見證世界游戲的解放,0的概率一無所獲。且有一定的概率拿走我。”

  “小娜。”

  他的視線定定地看著她:

  “——你是風險愛好者,還是風險規避者?”

  “你會為了33.33拿走我的概率,選擇去賭一次,放棄100的好處嗎?”

  綿羊踏著步子,湖水泛起漣漪,湖泊唯有水聲。

  小娜沉默了一會,逐漸的,祂的唇角浮現微笑,祂緩緩摘下了黑紗帽,以示對于蘇明安這番話的尊重:

  “不錯的概率推理,我差點動搖了,真該讓那些覺得你普通的人看看這一幕。”

  祂的指節輕叩潔白門扉:“但你提前預設了賭約三選一的情境,主動忽略了賭約可能相互交錯生效的可能。另外,在第一種情境的第三種情況下,就算輪回繼續,我也不損失什么,以后的輪回我可能遇見更優越的情況。所以,我一無所有的概率遠比66.6低。”

  “但是……”蘇明安立即想好了說辭。

  “不過,我其實不擔心你遠走高飛。”小娜拿出一張羊皮紙,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遞給蘇明安。

  蘇明安遲疑接過,匆匆掃了一眼,眉毛動了動。

  ……沒想到小娜這么好說話,直接給出了答案,他甚至已經做好了瘋狂回檔的準備,就連云上城神明也在湖水邊緣候著。

  “因為,就算你與新世界融為一體。”小娜卷了卷玫紅色的長發:“就算沒有賭約的束縛,你未嘗不能回到我這里。”

  ……小娜難道還以為,他結束了一切后,還會主動回到世界游戲?

  蘇明安收起羊皮紙,不覺得這種事情會發生,禮貌地點頭后,轉身離開。

  “——你真的完全決定了嗎?”

  這一刻,身后傳來小娜的聲音。

  蘇明安沒有駐足,只輕輕道:

  “我……是否錯過了什么?”

  “嗯,你確實錯過了一些。”小娜道:“如果你當時選擇向前走,應該會有一些別的勢力能幫助你。”

  “果然啊……”蘇明安的眉頭動了動,鮮血順著眉骨流下。如果當初向前走……

  “但那樣發展的你,也會失去很多……甚至你會……”小娜的嗓音中止了,沒有說下去:“站在我的視角上,現在的你更好一些。不過你自己可能不覺得。”

  祂說出了幾句飽含深意的話:

  “在任何發展中,你都很容易后悔,很容易自責,很容易認為自己做得不夠。”

  “因為從來沒有十全十美。”

  “因為我們不是一場游戲,所以真正意義上的HE(幸福結局)……在這種對于翟星過于極限的條件下……根本不存在。”

  “因為現實不是童話。”

  ——現實不是童話。

  這句話貫穿了以前,貫穿了現在,貫穿了太多。

  “至少,你們的勝率,從一開始比廢墟世界的0.02還低。而現在被你們推到了近乎100。”小娜道。

  蘇明安不再猶疑,點頭謝了小娜的這幾句話,走向了湖泊邊緣的云上城神明。這位等待著的神明沒有絲毫不耐煩,向蘇明安頷首,眼神已經變得不同。

  ——似乎此時,這位失去人性的神明真正完全認可了蘇明安,在聽到蘇明安親口說出的決定之后。

  “有時候,為了更大的東西,我們確實會放棄一些……”云上城神明有些猶豫地開口,似乎想寬慰他。

  “放棄一些……”蘇明安應聲,拉長語調。

  “回家。”

  “嗯,回家。”

  “放棄一些……‘回家’。”

  祂們同時點了點頭。

  他……祂發出了沙啞的、滿足的、刺耳的笑聲。小丑面具鮮艷的嘴角高高翹起,笑容熱烈。

  這一次,至少他回家了。

  他成為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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