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31日。
那是楊長旭見過最為絢爛的蒼穹。
天地發出轟鳴,仿佛晝夜更替之時最模糊的一瞬,山巒與河川皆映照出輝光。
彼時他正站在慌亂的人群中,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他們的法力值已經盡數灌入天空,眼前是形形色色的人影,耳邊是紛繁復雜的聲音。
“上帝保佑,佛祖保佑,菩薩保佑……”
“最新消息,榜前玩家們計算過了,目前的能量還不足夠把所有人帶走……”
“我會成為被留下的人嗎?”
“真的要末日了嗎?”
楊長旭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都說人在最后的時刻會想念自己的家人,他這一刻,確實很想見到自己的母親。
“……媽媽?”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楊長旭下意識看去,只見是一個女孩拿著通訊器,似乎在聯絡她的母親:
“嗯,媽媽……我不害怕,沒事的,我知道。”女孩對著話筒小聲地說:
“媽媽,你離我太遠了,再過一會,我們在新世界再見吧。”
“說好了,要買一套有花園的小房子,據說新世界有相應的兌換體系,我們努力了很久,以后再也不用住那套翟星上滿是霉味的房子了,也再沒人找我們催債了。”
“嗯,我不擔心,一定會再見的……”
女孩旁邊是幾個青年人,也在走來走去撥打通訊。
“喂,佳佳,你放心好了!我倆雖然混了半年,但最后也是下場了,以后說不上大富大貴,但肯定不會餓肚子。”青年人對通訊那邊說:
“回去之后,等穩定下來了,就辦婚禮!”
“你擔心會爆發混亂?沒事的,據說那個地方打造了很久,聯合團等組織也不是吃素的。嗯,就這樣約好了……佳佳,我一定要在那里見到你啊,誰都不能落下!”
他說到這里,嗓音有些哽咽。
楊長旭站在人群里,聽到了很多哭聲、哽咽聲、通話聲。
人們似乎要把這大半年的恐懼、痛苦、欣喜、忐忑都發泄出來。
有人不相信一切順利,總覺得最后會出現什么意外;有人覺得未來前途無光,可能重演廢墟世界的悲劇;有人單純是因為感慨而哭;還有人在擔憂遠方的家人和朋友;有人則是在哭泣一些人的犧牲……
楊長旭想到自己的母親,即使是堅毅的軍人,他的鼻子也忍不住一酸。
那個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的老太太,她真的能與他在新世界重逢嗎?靈光會拋棄她嗎?她能夠擁有船票嗎?如果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她……
離開前,還沒來得及和她好好道別,如果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如果平淡的告別只是最后一面……
楊長旭輕輕擋住面容,隨后才放下手。
各色各樣的聲音持續著,就連彈幕也變得前所未有狂熱。
真的沒看到主辦方,都被拖住了嗎?
第九席神使呂樹在阻攔,蘇明安也拉來了第五席星火本尊,玥玥也在幫忙,其他主辦方都被蘇明安公開死亡回檔的懲罰規則吸走了。
我就問,現在還有人說蘇明安是主辦方的走狗嗎!!??
尊敬。
我真沒想到一個學生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你已經不能稱呼他為“學生”了,現在他是救世主,人類真正的救世主。
應該沒人會說“死亡回檔給頭豬也行”這種話了吧。
不能忽略,這世上總有陰暗面。我就聽說有一些人想故意引起混亂,甚至向宇宙發射信號,存心要世界毀滅。
至少,現在沒人會公開貶低他了。整整十二個副本……我一路見證,看到了人們對他的質疑、鄙夷、排斥,支持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人被他感化,直到大多數人相信他,支持他,尊敬他……
有人暴露了自己一直在混觀眾的事實。
我不管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成功啊!!!!!
諾爾真的是叛徒嗎?
已經實錘了,還有人想給他洗嗎?
彈幕的信息限制小了好多,連不同直播間的信息竄通都可以了,這應該是世界游戲正在失去對我們的控制。
玥玥滲透了那么久,我無法想象她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奇怪,這么關鍵的時候,老板兔跑哪去了。
前線最新情報,在單雙、茜伯爾、教父等人的幫助下,蘇明安一劍捅穿了世界樹!
臥槽!不需要播報,狗都看見了!
Ohmyst!上帝啊,快看天空!
哦老天!
蘇明安,蘇明安……
起初,是天際透明如水一般的巨物。
乍看之下,猶如一只蒼穹之下的鯨魚,片刻后,人類終于得以窺得全貌。
——那并非鋼鐵或木材所造,而是由流動的金色符文、閃爍的詩句和編織成船身的古老箴言構成。
方舟龐大如山巒,卻輕盈如紙鳶,懸浮在破碎的天穹之下。船體上,筆畫流轉著微光——漢字的橫折撇捺如高聳飛檐,拉丁字母的曲線似波濤,象形文字似是繩線流轉,數據流則如銀色的溪水奔騰。
那是一座由文字構成的方舟。
方舟中央,像是象征物一般,漂浮著一顆小小的、藍色的、令人望而羨之的星球,它沒有散發出多么漂亮的光芒,卻誘人得令人潸然淚下。
飛行的物種如同接到了神諭,從密林、山谷、城市的煙囪中涌出,如流動的黑色綢緞、金色的河流、銀白的旋風,環繞著盛大的新世界盤旋。
在這一切的中心,支撐著這場史詩般的遷徙,是那株頂天立地的世界樹。它的枝干貫穿云層,根系深扎于星核。猶如星辰般的銀和晨曦般的金交織而成的暖流,正緩緩順著地平線流淌而過。
那般景象,美麗得令人無法言說。
“家……”何源的嗓子忍不住發出了哽咽。
盡管只是一個遙遠的意象,卻好像已經看到了那片遙遠的熱土。
離別不久,卻似闊別已久。
“啪嗒嗒。”
天空馥郁而溫暖,粉紅化作一場盛大無比的“雨”。它們裹著晶瑩的糖霜,砸在地上沒有碎裂,而是溫柔地彈跳一下,滾落在廢墟的縫隙、驚慌的掌心、甚至人們的肩頭。
突然,世界樹那邊,響起了一道巨大的破空聲。
在人們凝固的視線與緊窒的呼吸中。
——一道遮蔽天穹的無形屏障破潰而裂。
與此同時,那聳立千萬年、猶如世界地標的蒼穹巨樹,在一聲劇烈的轟鳴中巍然滑落、破碎、崩潰、倒塌。
巨大樹干傾斜的那一刻,那“轟隆”一聲倒塌的聲響,每個人的心臟仿佛都被重重擊中,身影忍不住顫了顫。
這是一個世界的落幕。
亦是一個世界的開場。
正在神殿里奔走的阿爾杰停住了腳步。
“世界樹倒了,諾爾……輸了?”阿爾杰喃喃道:“糟了,妹妹……”
他緩緩跪在了地上,咳出鮮血。
伊莎貝拉停下了殲星炮的轟擊。
她望著準心里的目標漸漸消失,心中沉重得難以言語。
“你走向了什么方向?”伊莎貝拉喃喃自語,撫摸著銀白的墻壁:“你付出了什么代價?”
萊恩叼著煙站在巷角里,遠遠望著人群與巨樹。他一根又一根地抽煙,仿佛心里滿是不痛快。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呢喃著:
“好久沒見到伯里斯了,不過,下次再見到那家伙,我終于可以轉告他那個漫長故事的結局。”
“船長沒有死于海妖之手,他帶著所有船員,成功駕駛航船返航了帝國。”
“只不過。”他抽了口煙:
“船員們發現,哪里都再找不到船長。他仿佛……成為了‘不滅明珠’航船的一部分,成為了榮耀本身。”
“船長,會喜歡這個最后版本的故事嗎?”
晨曦天使撫摸著石碑。
祂呈現林音的面孔,高高仰起頭,望著地平線盡頭坍塌的世界樹。
“都一樣。”祂呢喃著:
“都一樣。”
人群里,筱曉緊緊握住了王珍珍的手。
“媽媽,媽媽……我想媽媽,我想回家……”王珍珍全身都在顫抖:“世界樹倒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對嗎……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看過很多影視作品,一般在這種時候都會出現什么意外,死掉很多很多人……”
她已經緊張得語無倫次,筱曉緊緊抱住她,把頭埋進她肩膀。
“不會了,不會了。”筱曉低聲說:
“因為,所有的意外,都已經被他、被他們排除了。”
“我們看到的,已經是沒有任何意外的未來。”
覆蓋方舟的光暈逐漸凝固,仿佛一層古老而堅硬的釉質。
所有的符文、詩句、箴言、數據流,緩慢、磅礴、不可阻擋地流動著。
一剎那,它爆發出一股龐大的吸力,無數道金色光輝隨之降臨,仿佛天使接引人間。
那一刻,無數人影隨之升空。
那一刻,方舟的檐角宛如翹起的羽毛。
那一刻,白發的青年目光平靜,轉劍向右,一劍刺去。
那一刻,神明安胸口爆血,靜靜倒下。
那一刻,路·利卡爾波斯從遺跡中返回,抬起頭。
那一刻,安東尼、華德、梅亞妮、維奧萊特等人,終于停下了整整消耗了十數天的法力值。
那一刻,橫跨千萬年的巨樹轟然倒塌。
那一刻,人們像是被光網兜住的螢火蟲,猶如逆行的流星,擺脫了地心引力。
那一刻,無數人呼喚著“家”的詞匯,匯聚成一股股五彩斑斕的逆向洪流,向上,再向上,涌向那艘文字巨艦的陰影或更廣闊的高空。
衣袂翻飛,長發飄散。
一襲白袍的云上城神明俯瞰著地面上仰望的人們,看到無數渺小卻堅定的黑點,融入被方舟光芒映亮的云層。
光芒如同有形的薄紗,輕柔地籠罩著飛升的人群、沐浴著草莓酥的雨、撫過文字方舟的符文船身,也輕吻著群鳥的羽翼。
仿佛一場盛大的黎明。
“……”那雙暗金色的眼瞳,緩緩滑過悵然:“你終究還是選擇了,成為……”
“你們快看,那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即使不需要喊,人們也能望見,有一道光,從倒塌的世界樹,射向了天空的方舟。
“那是流星!要許愿!”有孩子喊道。
“那是晨曦!”
“無知!那是第一玩家……不,那是蘇明安!他要去小世界了,他將是我們未來的界主!”立刻有人反駁。
“他有死亡回檔,小世界一定不會毀滅。”
“人家只是保底,難道全人類都是廢物嗎?聯合團,人類自救聯盟,巔峰聯盟,榜前玩家……我們不會讓他有用到死亡回檔的時候的!”
“我到現在都感覺像在做夢……”
“奇怪,感覺幾乎所有人都在升空了,好像沒有留在地上的……之前榜前玩家們不是說,會有一大批人被迫留下來嗎?”
“應該是能量最后被補齊了吧!”
“真是奇跡!”
“以前我喜歡蘇明安和呂樹,總有人說這是娛樂化冒險玩家,等蘇明安當了界主,等呂樹當了塔主,我終于可以理所當然表達崇拜了。建紀念館,寫進歷史書,獻花……我一定要沖在前面。”
“沒那么快,第一件事肯定是穩定秩序,會有混亂期,很多人就是看不順眼掌權者們。”
“他肯定是界主,要是換別人,換什么水島川,什么威爾遜,我才不信任他們。”
“太好了,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和榜前玩家們很久很久。”
“界主大人!界主大人!”
那顆潔白的“流星”,飛向小世界,飛向蒼穹,飛向方舟。
真的有人在默默許愿,對他們而言,向蘇明安許愿,比起向流星許愿更有用。
所有人都在看到“流星”的這一剎那,不約而同睜大雙眼,要將這一幕映在眼中,映在記憶里。
這樣,當他們老了以后,當他們回首往事,當他們白發蒼蒼,他們可以驕傲地對孩子說:“當年,在人類的命運轉折點,我親眼看到了一顆璀璨的流星。”
地面上,呂樹緩緩抬起頭。
“鐺——!”
黑刀重重一聲,落在地上,聽到世界樹倒塌的那一瞬間,他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
與他糾纏的第八席,也停下了手中動作,望向天空。
“世界樹倒塌,世界屏障碎了,已經無法阻止……”第八席嗓音喑啞:“我沒想過有人有魄力至此,寧愿拋棄大好的人生,去保證救世計劃百分之百成功。”
祂頓了頓:“我還以為,他會成為主辦方之一……呵,滿分玩家,萬年難得一見的滿分玩家!居然選擇作繭自縛……這到底是蠢笨還是……”
祂沉默了一會,轉身,身形消失在空氣中。
蒼穹之上,方舟散發出萬丈黎明。
仿佛有一雙黑色的眼瞳,在虛無之間,平靜地睜開,望向眾生。
像是為這混亂而壯麗的終末圖景,給予疲憊的靈魂以慰藉。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這破碎世界里,最后也最堅實的“燈塔”。
這便是終結,亦是啟程。
在方舟載走文明的火種時,在草莓酥如雨落下時,在人類奔赴蒼穹時,
——有人溫柔地俯下身形,脊背作梯,心臟作柴,見證并護佑著這場絕望與希望并存的、宏大而奇詭的告別與新生。
那雙黑色眼睛輕輕彎起。
在眾人向他許愿之時,
他露出了,山茶花一般的微笑。
“……聯合團正在迅速組織整合,人們剛剛進來,必定有人想挑起混亂。”
“……全球峰會即將召開,由五大常任理事國與榜前玩家牽頭,目標是完善全球溝通與協調機制,首要議題是防止玩家大規模沖突和對人類文明的惡意破壞。”
“……以及已經在主神世界里制定好的《回歸者安全與責任基本框架》,規定了全球公認的玩家行為底線(禁止大規模殺傷、禁止顛覆政權、保護基本人權等)。”
“……以及玩家事務協調處理部,名義上是協調玩家與政府關系、提供心理援助、安置、身份重建,實則是信息收集、評估威脅、建立聯系的核心節點。”
“……根據各大榜前玩家及組織勢力商定的計劃,我們將盡快建立二百五十六座高塔,綜合從廢墟世界、普拉亞、羅瓦莎等多個副本學習的技術,采取類似黎明系統、理想國、風暴結界、世界之書的方法,在星球外緣立起屏障,同時實時調控星球內部。每一座塔分管一部分區域,都由一位‘塔主’統御。”
“……但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即使蘇面包女士和露娜女士已經配合建造多時,塔主赴任并落定也需要一定時間。”
“……在此之前,我們仍然需要界主大人,也就是蘇明安大人的統御,他是創造世界之人,又是一位神明。”
“……那個,蘇凜大人,蘇凜大人,您在聽嗎?”
蘇凜站在灰藍色的天空之下,沉默地望著遠方。
來自聯合團的副政治委員格雷特,探了探頭。
“知道了,我去找他。”蘇凜說。
“那就麻煩您了,我們剛剛進來,就來得及找到您,還沒能找到蘇……咳,界主。”格雷特臉上的皺紋彎起:“那我先去找蘇面包大人了,您可以隨時撥打我的通訊。”
格雷特走后,蘇凜掠過人群,掠過海與風,向前,向前。
“哎?剛剛那個是蘇凜嗎?”有人抬起頭。
“真的假的,你眼花了吧。”
“能飛啊!肯定不是普通玩家吧!我靠,快拍,拍下來以后靠短視頻發家!”
“媽媽,能聽得到我通訊嗎?嗯,對,我們離得不遠,之前聯合團發布過公告,會按照原先在翟星上的居住地進行分配。現在隨處都是管控的機械人,等管控結束了,我來找你……”
一路飛行,蘇凜向前望。
他的面前,是一片廣袤的山區,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巒。
蘇凜認得這里,因為呂樹他們經常提,蘇凜就上網沖浪搜了一下。
——太華山。
沒有人落在人跡罕至的太華山,這里十分安靜。附近坐落著竹林與木屋,似乎是呂樹和林音的故居,一比一仿造而成。
蘇凜一路向上,飛過搖曳的樹林,飛過參差的石子路。
——來到山頂。
此時正逢小世界的清晨,第一縷黎明落在山頭,萬物淋漓著碎光,山河萬象盡落眼底。
一棵晶瑩如玉的小樹,生長在山頭,約莫兩米之高,似乎剛剛開始生長。
蘇凜落地,凝望著這顆小樹。
“你這家伙不會真讓我當界主吧。等我找到家鄉的位置,我會離開的。”蘇凜嗓音低沉:“成為一棵樹就能躲過界主之位,你不知道人類現在對你的信任和敬仰有多狂熱……”
“先說好,你只是變成樹了,還沒死,我絕對不會坐上那個位置。我估計呂樹他們也不可能,那個位置,他們會一直給你空著。”
“直到你回來為止。”
“直到你醒過來為止。”
“萬一有人坐上去了,怕你真的就回不來了。”
“你的抉擇做得太快了,又一聲不吭,好歹告訴我一聲,你到底需不需要人們知道你成為樹了?還是由我們為你塑造一個虛假的神明形象,讓人們以為你永生?”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選擇前者了?”
“你付出那么多,要是沒人知道,那就太苦了。”
忽然,風吹草動之聲傳來。
蘇凜頓時警惕,現在這個地方絕對不會有人來,除非是心懷惡意的敵人。
他正欲拔劍,眼神卻驟然一滯。
——一個青年站在山坡上。
一個飄著白發,戴著七彩面具的青年,站在山坡上。
黎明透過稀疏的樹影斑駁落下,那張泛著金邊的小丑面具微微昂起,唇角的鮮紅顏料有靈性般,勾出一個夸張而滑稽的微笑。
他踩著一地陽光走來,仿佛融入了滿身光輝。
“你……”蘇凜睜大雙眼。
“很意外?”蘇明安笑著指了指胸口:“‘信仰’權柄一輩子沒什么用,最后倒是給我展現了難得的驚喜。”
世界樹本來就有分身的能力,在涉海線,蘇明安正是憑借“共生”世界樹分出了無數具自己的分身,“信仰”強化了他的行動度,讓他能更自由行走。
“你的本體依舊在這里……”蘇凜看了眼樹。
“不重要。你是恢復了一些人性嗎?”蘇明安問道。
“……算是吧,看到你那么堅決地朝世界樹刺過去,確實讓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回憶。”蘇凜偏開視線,抱胸道。
蘇明安悶悶笑了聲,笑聲在鮮艷面具之下,不甚清亮。
他此時,像極了一只凝固琥珀里彩色的蝴蝶。
“既然你來了,我說一下我接下來的事吧。”蘇明安扶了扶面具:“你應該知道,最后是單雙和教父他們幫了我一把。”
“嗯。”蘇凜點頭。
“小世界現在還不太穩定。他們答應了我,愿意集合能力與權柄,為我改造小世界的‘世界之書’。”
“怎么改造?”
“簡單而言,賦予我‘時間穿越’的能力。”
“死亡回檔?”
“不,我現在是樹了,我不清楚死亡還能不能觸發死亡回檔,萬一不能,我自殺相當于毀掉了全人類。”蘇明安嗓音平靜:“我要做的,是在‘小世界’的范圍內跨越時間,類似司鵲在羅瓦莎的人造時間權柄。”
蘇凜想了想,頷首道:“可行。‘靈魂’權柄可令你化為靈體,‘輪回’權柄可令你穿梭時間,‘信仰’權柄可強化前者。如果不涉及高維,只在小世界內部穿梭時間,沒有問題。那么,你是要——向前逆流嗎?”
誰知,蘇明安給出了相反的回答。
“向前逆流沒有意義。”蘇明安說:“現在,這一刻,相當于人類歷史的新開端,一切從新開始,所有人站在起跑線上。就算我向前逆流,人類還沒來到小世界,我幫不了什么。”
蘇凜緩緩點頭:“所以,你的想法是——向后。”
“沒錯。”戴著小丑面具的青年,露出了鮮紅的微笑:“向后,看看人類未來的發展,知曉他們會遇到的問題,觸碰未來的真理。如果有機會,找到讓自己自由的辦法,然后……”
他望了眼天空:
“結束這一切責任后,我想去宇宙尋找迭影,或者諾爾·阿金妮,問個明白。”
“那時的我肩上已經沒有重任了,我可以去找尋真理,解開那些我仍然困惑的問題。”
“或者,去找伊甸園,我還不知道他們的界主是誰。再或者,我可以干脆回去找世界游戲,那里也有許多未解之謎。”
“嗯。”蘇凜點頭,忽然說:
“一時的保守不是懦弱,只是更好向后跋涉的準備。”
蘇明安怔了怔。
那張鮮烈大笑的面具,收斂了一些笑容。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無論選擇保守還是激進,人類都應感謝你。”蘇凜說。
那張面具的笑容,再度收斂了一些。
“在電車之前,多想想‘自己救了多少人’,而不是‘自己沒救下多少人吧’。”蘇凜說。
蘇明安扶著面具,轉過了身。
他的嗓音悶悶的:
“回頭,我要把發色染回黑的。”
“我確實覺得黑色比白色好。”蘇凜壓了壓眉,道:“要出發了嗎?”
“嗯,世界樹本體留在這里,會自動調控世界。需要人為調整,我再回來。”蘇明安笑聲的語尾隱隱顫抖:“囑咐完呂樹他們,我就出發。”
“去吧。”蘇凜說。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蘇明安為什么要戴上一個七彩面具。
他也沒有詢問蘇明安有沒有在欺騙他什么,隱瞞他什么。
他更沒有問蘇明安以這種形態能活多久。
蘇明安揮了揮手,走下山坡。
蘇凜靜靜地望著那個小小的、沐浴著黎明的、金色的背影。
他從懷里拿出一張揉皺的信紙,將它緩緩埋在了那棵晶瑩的小樹下。
“從前往后讀吧,蘇明安。”
戴著小丑面具的青年,奔向遙遠的河川。
他的身后,明凈廣闊的晴空延向遠方。
蘇凜最后看了一眼,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坡。
……去吧,向后走,蘇明安。
你只是選擇了先平定人類的危難,不代表你放棄了真理與完美。
沒有人該指責你,沒有人該責怪你。
向后跋涉,向時間之后,向未來,向遙遠的蒼山與大海。
而我們,我們會為你守在原地,守著你的位置,告訴所有人你的功績,告訴他們,你們的界主大人不是消失了,他成為了一棵溫柔的巨樹,他仍然在為了人類而向后跋涉,直到遠方。
告訴人們,那個叫“蘇明安”的人,他從沒有一刻停止救贖。
“向后”守岸,并不是指的“懦弱的后退”,而是將人類的未來拉長,帶向“最后”。
是在保全理想的基礎上,短暫休憩,整頓行裝,再度啟程。
是讓“后來”的道路,仍然可走。
——因他的抉擇,人類有了無數個、無數個“后來”。
這將是一個——
我們不斷“向后”(跋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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