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過會議室的大門,一個穿著寬松制服的男人跌跌撞撞走了出來。
他似乎是出來透氣,站在走廊上,點了根煙放在嘴邊,深深一吸。尼古丁麻痹了大腦,神情由緊張逐漸放松。
沒過多久,另一個穿著緊身軍服的男人走了出來,屁股一貼,靠在墻上,二人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低頭噴吐火苗,白煙蒸騰。
晨曦透過污染稀薄的淡藍色蒼天,白煙縈繞上旋。
“……快憋死我了。”秦邇深深吸了一口香煙:“我敢打賭,你也是跑出來‘避難’的。”
他的嘴努了努,透過莊重的蒼白長廊,示意最里側一扇沉重的朱紅色大門,鐵質的把手亮如尖刀,仿佛里面正在發生一場戰爭。
“上帝啊,我以未來界主大人的糟糕的蘋果派發誓,那房間里面絕對是世上最混亂的地獄。”柯爾理好歪掉的衣領,豎起三根手指發誓:“上一次這么恐怖的會議是什么時候了?至少不是那場第五副本結束后的人類自救會議,那場會議的人們還知道按動按鈕發言,也沒有哪只北國大猩猩會把伏特加帶入現場!”
此時,由聯合團牽動舉行的會議正在召開。
全球峰會是一回事,五大常任理事國的協調是一回事,涉及到玩家又是另一回事。
最先開始的,是大規模戒嚴。當所有人進入小世界,蘇面包與數百位區域領導者,第一時間宣布世界進入緊急狀態,調動機械軍維持秩序。首要任務是防止高武力玩家造成混亂,防止暴徒趁火打劫。
接下來,是要進行登記管理、隔離觀察、信息管控等操作。
趁著所有人的位置明確的時候,由蘇面包的黎明系統進行登記與管理,登記內容詳細到能力、游戲經歷、心理狀態評估。對于表現出明顯危險性或精神嚴重受損的玩家進行觀察。當然,人手不夠,只能分批次進行,按照綜合實力與影響力的層級,由高到低進行排查。
暫時控制媒體和網絡,過濾敏感信息,宣揚“和平回歸”、“重建家園”主旋律,防止恐慌蔓延和謠言滋生。
對于非普通人,首當其沖的便是權力重組與博弈。
其一,參與者和未參與者的矛盾。對于未參與世界游戲的玩家,雖然在世界游戲結束的那一刻,他們獲得了世界游戲持續期間的全部記憶。然而,人總是存在“主人公”心理,即使知道其他十億人參與了救世歷程,他們也會產生類似“為什么不是我?”的想法,這種心理甚至會超越人的自我規勸與理性意識,即使心中很感激,卻仍會不自覺感到羨慕與嫉妒。
其二,少數與多數的矛盾。少數人的功績壓于多數人之上,且“少數”方的比例并非千里挑一、萬里挑一,而是七分之一,這個微妙的比例能讓一部分人維持特權,且明顯壓縮非特權方的生存空間,即使是無意識、非自愿的壓制。
其三,高實力與低實力的矛盾。十億人內部依舊存在溝壑分明的實力差距。部分人因其功勛與掌握的特殊資源,瞬時躍升為一個擁有顯著社會特權的階層。這一比例既非鳳毛麟角,無法以稀缺消解沖突,亦非微不足道,足以形成龐大且穩固的利益集團。其特權地位,不可避免會擠壓非參與者的生存空間與發展權益。
其四,個人與國度機器的矛盾。原有國際格局洗牌,玩家實力分布不均導致世界局勢劇變,擁有更多頂尖玩家的國家話語權大增,如某個小國出了個榜前玩家,該小國相當于擁有了核武器。而傳統強國可能衰落甚至分裂,產生軍閥割據的現象,基于玩家體系的新的國際組織和聯盟出現,新興勢力如人類自救聯盟、世界樹公會崛起。
其五,巔峰玩家與國度機器的矛盾。大型組織必然會竭力拉攏頂尖玩家,而站在頂點的玩家,其個人力量可能已經超越整個國度機器,成為了戰略威懾級的存在。
其六,原住民與新人類的矛盾。
不過,這樣的社會若沒有毀滅,便是充滿動機與新生的發展。
“上至九十老太下至十歲正太,我從沒有在一場會議上看到那么豐富的年齡分布。”柯爾聳聳肩笑道:“雖然知道很多榜前玩家不懂那些,大幅降低了會議的形式主義,但我實在沒料到,會有人一拍桌子就站起來說話,還有人拎著瓶伏特加就來暢飲了。”
“噓……”秦邇笑了笑:“那些人是英雄,你該對他們尊敬些。”
他看了眼屏幕。
此時,為了穩定民眾,事先早已錄好的“致辭大會”已經開始播放,對于那些奉獻極高的玩家進行致謝。
“……在世界游戲這一極端環境下,莊博士主導構建了聯合團核心駐地的秩序化、功能化體系。其規劃的駐地結構嚴謹高效,管理機制清晰有力……”
“……國際海德研究室的唐納先生,于世界游戲期間,專注于人類生理機能強化、創傷快速修復的新型藥劑研發。其研究成果顯著提升了玩家的生存幾率,貢獻惠及全球……”
“……許長英博士成功研發的超高智能型人工智能系統‘阿獨’,為第一玩家的戰略執行提供了強有力的技術支持與智慧保障,是科技力量在人類存亡之戰中熠熠生輝的明證……”
“……和平鴿協會的洛瓦莎女士……”
“……霍特巫師聯盟的華德先生……”
“……人類自救聯盟的柳子涵女士……”
“……感謝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科技部、總聯絡部的聯合協作……”
“……感謝世界游戲持續期間,各常青大學、獨立學會、世界研究中心主要跨國公司研究所……”
“噗嗤。”望著屏幕里艾希科爾與威爾遜等人的慷慨致辭,秦邇幾乎噴出來:“哈,哈哈哈哈……阿獨是強有力的智慧保障!?真的假的,那好運來高情商腕表,我看一次笑一次啊!”
“官方說辭,懂的都懂……”柯爾看了看門外:“說起來,最該到場的人,似乎沒來。”
他們雖然出來避難,但其實會議沒有那么劍拔弩張,理由很簡單——實力壓制。即使有心懷鬼胎之人想奪權,也要考慮考慮自己的命夠不夠硬,夠不夠被云上城神明扇一巴掌。
屏幕的致謝仍在繼續,謝完后勤人員,依次是表現突出的休閑玩家、冒險玩家、榜前玩家、巔峰玩家,直到最后。
“……在人類命運懸于一線,我們在此,以全體幸存者的名義,向‘第一玩家’致以最深的敬意與最誠摯的感謝。”參謀長艾希科爾,鄭重鞠躬:
“……我們銘記并頌揚他的功勛。在世界游戲這場席卷全球、將人類置于滅絕邊緣的終極危機中,是他以超乎想象的堅韌毅力與犧牲精神,承擔了最沉重的使命……”
秦邇和柯爾安靜地聽著,煙氣一縷一縷飄向天空。
就連吵鬧的會議室里,都變得很安靜。
“……當希望渺茫之際,他從未放棄人類共同體,他以非凡的勇氣與智慧,直面無法想象的挑戰,最終引領人類走出絕境,贏得了生存與自由的權利。他的功績,已深深鐫刻于人類歷史最光輝的篇章,為后世萬代所傳頌……”
站崗的機械軍與人類,微微昂起頭,沉默地聆聽。
匆匆路過的文職人員,停下了交談。
“……面對看似不可撼動的‘神明’意志與殘酷的游戲法則,他以凡人之軀發起挑戰,他的每一次堅持,每一次奮不顧身,都為人類爭取了至關重要的轉機……”
街道上驚魂未定的人們,握著身邊親人朋友的手,聽著這樣的致辭,似是情緒終于緩過勁來,意識到了自己真的已經被拯救,突然放聲大哭。
劫后余生的情緒,彌漫在世界每個角落。
無盡的人們,無盡的遠方,都在此刻傾聽。
稱贊者鼓掌,追隨者跪伏,憎惡者嘆息,感慨者落淚。
“……他用行動證明了,人類的尊嚴與自由,絕非任何存在可以輕易剝奪的玩物。他的勇氣撕碎了籠罩于人類頭頂的陰影……”
“……在此,聯合政府最高執政委員會鄭重宣告:將‘第一玩家’的功績與精神載入《人類文明復興憲章》序章,設立‘新紀元守望者’最高榮譽勛章,其事跡納入全球教育體系。”
“……在新紀元象征之地,為世界游戲持續期間的死難者與犧牲者建立精神豐碑。”
“……他們與我們,所代表的勇氣、犧牲、理想主義及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堅定守護,將被正式確立為‘新紀元精神’的核心支柱,激勵全人類團結奮進,珍視來之不易的和平與未來。”
“……以凡人之軀,行神明難及之事。今日之新生,源于人們非凡的付出。”
“……上述諸位,連同所有在世界游戲中英勇奮戰、默默付出的個體,你們的名字與功績,將永遠鐫刻在人類文明復興的豐碑之上。你們的奉獻與犧牲,是人類精神不屈、智慧不滅的偉大象征。請讓我們以最高的敬意,向這些時代的脊梁致敬……”
“今天,我們終于可以站在這里,驕傲地說一聲……”
高臺之上,聯合團總參謀長渾厚低沉的嗓音順著麥克風傳遞而出。
那張疲憊而微笑的臉微笑著,看向屏幕,看向人類:
“諸位,春天來了。”
“歡迎回家。”
紅綢挽起,地毯灑著花瓣。
宛如禮堂的會議室里,浩浩蕩蕩坐了上千號人。
一眼掃去,與會者眾多。山田町一、伊莎貝拉、安東尼等榜前玩家在座,瑪喬麗、劉長青等后勤人員在座,除此之外,還有十字圣裁、世界樹公會、遙控軍團等各大公會的掌權人員,以及聯合團、人類自救聯盟、古武世家、格蘭維多利亞科、龍國長江系統、鷹國對策系統、藍地部隊、紅心志愿者、橄欖枝救助小組、和平鴿救助協會等組織人員。
巔峰聯盟的幾位,赫然坐在最前列,光是他們的實力與氣勢,就令人感到敬畏。
正在發言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她雖坐于輪椅,卻精神矍鑠,目光堅定,一眼掃過,眾人紛紛避其鋒芒:
“二百五十六座塔,比例已經定下,三分之一玩家,三分之一國度勢力,三分之一原翟星人員,短期內不得更改。”
“這個比例……能否通融一下?”聯合團副參謀長鈴木健太郎開口。
“玩家比例不能變,這并非終身制,后期可以酌情調整。”白發老奶奶嗓音鏗鏘有力,她是會議的主講人。
“關于玩家貢獻兌換一事,是按照原定計劃,安排在五天后嗎?”格蘭維多利亞科的副科長普羅麗亞開口。
“是,按照原定計劃。”白發老奶奶翻了翻桌上的顯示屏:“這是近期最大的事宜,‘明安系統’會全面回顧世界游戲的全過程,對每個玩家的綜合貢獻進行評定,分配一定量的財富與資源。重點不在于獎勵強者、拉大差距,而在于保證弱者的生存率。”
“對于行惡之人與背叛者的處罰,也會提上日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的克拉倫斯開口:“人類叛徒諾爾·阿金妮,對于他的歷史記錄,都要經過仔細確認。”
提及這個名字,幾乎每個人眼里都流露出痛恨之色。
“露娜女士,您好,我想請問,根據之前在論壇上發布的協定,公會不能保持政權獨立?”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海蒂爾道。
“若是獨立,憑借強大的集體力量、資源和技術,公會和聯盟可能會成為獨立于國家之外的‘超級公司’或‘城邦式自治體’,與政府合作或競爭,甚至在某些區域形成事實上的統治。”一頭藍發的男人溫和道。
看見路開口,人們沒有再反駁。開玩笑,這可是二級神,給他惹急了,難道要享受海嘯嗎?
尤其是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的白發青年,那眼神實在恐怖,誰也不想現在惹他。
“您好,我想請問……”人群之中,一只手按動了按鈕,是榜前玩家梅亞妮。
她望著臺上,怯生生地說:
“界主大人……去哪里了?”
此問一出,場內俱靜。
人們面面相覷,心中積壓已久的疑惑隨之噴發。
是啊,界主大人去哪里了?他明明是最先登陸的人,為何遲遲不來。
難道真想某些人猜測的那樣……是蘇明安用自己的生命填補了最后的能量漏洞?
在座的諸人都很聰明,最后能量莫名其妙被填滿了,肯定不是主辦方大發慈悲。一時間,各人想法頻出。人類自救聯盟的野心家開始考慮界主之位的可能性。聯合團的幾位軍官開始憂慮人類的未來。公會會長暗自考慮是否支持其他玩家上位。有人暗自竊喜,有人憂心忡忡,有人心如死灰。
……他真的死了?水島川空眼神閃爍,拳頭攥緊。
她旁邊,一位身穿油彩襯衣的青年摸了摸下巴:“……真死了?我好不容易偷渡進來,可惜了。”他翹起二郎腿,看向水島川空:“有興趣不?只要你愿意加入我們,不僅可以見到你的妹妹,我們還可以大力扶你上位,在人類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水島川空沉默了許久,緊緊握拳:“……蘇明安,對我有恩。”
蘇明安救了所有人,他證明了他的理想,所以,她不能再找理由辜負他。
“哦,可是人類也許還想清算你吧?你明明也貢獻了那么多積分,卻不被大多數人感激呢。”襯衫青年道。
“他死了,我就會為他看好這里。”水島川空擰眉道:“你偷渡進來,我攔不了你。但你若是有異動,我第一個殺了你。”
“……”襯衫青年笑了笑,悄悄指了指角落里一個懷孕的女人:“她可比我的威脅大多了,她有一百零八個孩子,還在不斷地生。”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怎么偷渡進來的,但無論如何,一切已經結束了,我們不想再起紛爭。如果你們有異心,自有云上城神明治你們。”水島川空橫眉冷對:“我就是從這里跳下去,餓死,凍死,也絕對不會加入你們。”
襯衫青年沒再說什么,只是嘆道:“可惜了,一直聽說蘇明安的事跡,沒想到見面已是永別。”
另一邊,北望正靠在椅子上睡覺。
由于直播睡覺太過難看,他的位置從第一排的巔峰玩家位調到了后面,與榜前玩家坐在一起。
“……他死了?”盡管已經有所預料,安東尼的心還是猛地一沉。他想起蘇明安帶自己沖世界樹的時候,那么鮮活的一個人,歷經千辛萬苦,還是沒能走到最后。
“唉……是個好男人啊,可惜與我無關了。”維奧萊特嘆了口氣,她難得動心,可惜曇花一現。
“光是蘇明安小隊,就有他自己、林音、伯里斯、琴斯、倫雪、阿爾杰整整六個人沒有回來。”安潔利卡嗓音低沉。
“大哥……”莫言垂下頭。
北望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似乎被吵醒了,他打了個哈欠,勉強坐了起來。
他做了一個夢。
那個夢很模糊,但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帶了一個人,走在一個紫黑色的夢境里……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這時,一只體態優雅的黑貓走了進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聚光燈中央。
它“喵”了一聲,尾巴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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