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起去吃飯,這個時候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上,20分鐘吃完飯,接著就都到了支隊的辦案區。
因為抓的人太多,支隊放不開,所以分散到了附近四個區以及周邊派出所,支隊這邊多是一些關鍵人物。
剛剛進支隊辦案區,就聞到了一股腥臭味。
“通風通風,什么味,有人在這尿尿了?”有個一起過來的領導問道。
“有嫌疑人穿著尿不濕,剛剛在這檢查身體的時候,拿下來,他又漏尿,清理完了,還有味。”有民警解釋道。很顯然,他的鼻子已經適應了這里的味道。
“怎么不開門?”
“林隊,辦案區不允許開著門。”
“怎么不開排氣扇?”
“里屋開著呢,效果太差。”
進來的林隊長無話可說,嘆了口氣,進了辦案區里面,蘇翔等人也跟了進去。
陸令看到這民警,沒急著進去,多問了一句:“是有人玩K·粉嗎?”
“嗯。”這民警點了點頭。
“這些人幾個玩了?”
“三個主要的嫌疑人都玩,兩個穿了紙尿褲。”
K·粉算是比較常見的毐品,說白了就是氯胺酮。這玩意有個比較特殊的危害,就是能損壞泌尿系統,基本上玩得久的,都得穿紙尿褲。
這種東西,使用時和飲酒類似,先興奮后抑制,能讓意識分離、神經錯亂、幻聽、幻視等。
三個主要負責人,有兩個穿紙尿褲,估計都玩的比較久了,這種人來謀劃這種事,陸令是不信的。說明一個問題,這三個人后面,還有人!
陸令沒有進入辦案區里面的訊問室,先帶著小隊,找了個沒人的屋子,溝通了一下。
“我說這個問題,主要有一個聯想。”陸令道,“咱們專項培訓的時候,我專門學過一段時間的毐品課,所以比較了解,這個K·粉,它是苯環己哌啶的衍生物。”
葉文興見陸令看著自己,有些納悶:“怎么了陸哥?”
“去年46月,我在市里參加選拔的時候,曾經破獲過一次MJ案,那個案子里,發現了MJ水,也就是GHB,后來抓了一個技術人員,叫焦懷正。再后來,把他的基地也搗毀了,還在他家發現了少量的苯環己哌啶,也就是PCP。去年7月初,文興,咱倆在遼東市運輸公司那邊,偽裝偵查,當時破獲了一起運往上京的涉毒案件,你還記得嗎?當時,發現了350克的PCP。而這個氯胺酮,就是PCP的衍生物。理論上說,能制造PCP,就能制造氯胺酮。”
“這里面有聯系?”葉文興有些愣。
“按理說,相隔大半個中國,我是不相信有聯系的,要知道全國毐販千千萬,互聯的可能性不大。但那次發現問題,是在向斌的運輸公司,而現在在這里抓到了向曉涵。這就耐人尋味了。”陸令道。
“這...”葉文興陷入了沉思。
“向曉涵在這里,顯然又是當觀眾,她身邊帶的那個中年人,現在查了半天也是良民,這顯然不是向曉涵的朋友,而應該是她爹的朋友,所以向曉涵過來,應該是她爹的安排。她爸為什么把女兒安排在這里?可能就是這邊也有生意,或者有渠道。她爸挺疼女兒的,不會把女兒放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陸哥說得對。”葉文興點了點頭。
“這情況應該和燕雨溝通一下。”劉儷文提醒了一句。
在小屋里,陸令很快接通了燕雨的電話,和燕雨把情況說了一下。
“陸令的分析很有道理,向斌顯然在桂省的勢力不一般,我最近把目光多放在李樂樂身上,向斌的調查是別人在負責。”燕雨道,“你們多加小心,向曉涵被抓,向斌肯定已經知道了。”燕雨囑咐道。
“他會報復我們?”陸令問道。
“不知道,但要做好這種準備。”
“好,我們五個人安全是沒問題的。”陸令對這個還是比較放心的。
“嗯,”燕雨道,“下午的時候,你們的信息傳回來,我核查了一下向曉涵的同行人員的行動軌跡,也就是那個姓林的中年男人。根據他的行動軌跡核查,他去桂省的時間也不長,也就是近兩天的事情。如果說他和向曉涵去桂省的軌跡是重合的,那么向曉涵去桂省的時間也是清楚的。”
燕雨接著道:“如果這個假設正確,有人在平臺上發布桂省地區需求的時候,恰好就是向曉涵到達桂省的時間,再考慮到目前的這些事情,我們完全可以考慮,這次的需求,就是向曉涵發布的。之前沈州的尚強、劉錚死亡案可以看出來,向曉涵絕對不太正常。做事比較任性。”
“嗯,我今天抓到她,看了幾眼,這個人確實有點病態,她的病,比余士可那種,嚴重多了。”陸令道。
“那等你們好消息了,看看今天審問她,有沒有大的收獲。”燕雨道。
“還有個事情想問你,服務器被炸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嗎?”
“我也查了,首先第一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我們的人做的;第二,目前也沒有什么組織跳出來負責。綜合考慮,應該是泄憤,有人和這個地方有大仇。”燕雨解釋道。
“那我明白了,不過說實話,這個人真的夠勇的,他也不怕面臨反撲。”陸令到現在還是覺得這個大佬是很牛的存在。單純這一件事來看,絕對是利國利民。
“順著這個問題說下去,你們要注意安全。這個人在暗處,你們卻在明處。”燕雨再次囑咐了一句。她有個當領導的通病,就是自己不在的時候,怎么也不放心。
這也就是她對于陸令還是真的信任,但凡換別人在這邊,她早就飛過來了。
掛了電話,陸令大體整理了一下目前遼省已經發現的一些勢力的圖。
沈州那邊,主要就是死者尚強的父親那一支,目前來看是形單影只的存在。
遼東地區,目前有三大勢力。
第一是向斌為首的運輸公司這一條路。這一條路大家都比較了解,接觸的也很多,可以說是明面上的存在。目前高度懷疑這組勢力涉及了販毐行業。
第二是以李家為首的勢力,也就是李樂樂家。李家在財富上,是碾壓向家的存在,只是說李樂樂現在在遼東,并不是說他們家的大本營在遼東。這一家有全國性的企業,真正意義上的富豪家庭。核查李樂樂不難,核查李家勢力困難重重,人家都是正規行業。
第三是遼東的一些難以形容的存在。比如說前陣子查到的茶葉城那條線,比如說KTV這條線,再比如說覃子從、焦懷正這些線。看似都是一些小人物,但總有一種聯合的感覺,因為很多事的發案時間和地點總是重合。具體是什么樣的結構,尚不清晰。
至于東坡村、風雪鎮的絕大部分人,應該并不重要。說到底,就是實力太差、沒錢。
整合好這些線索,陸令進了訊問區。
每一間訊問室,都是有隔音的,隔音門、隔音墻。但即便如此,陸令進去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個訊問室里有人喊。
在陸令這里,聽得并不真切,但能聽到聲音,已經說明很厲害了。
陸令從窗戶看了一眼,發現是今天事件的三個主謀之一,就推門進去了。
這是一個年輕人,看著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精神頭非常旺盛,正在“老虎凳”上撒潑,民警按都按不住。
這名男子身高和陸令相仿,在桂省不算矮個,身材微胖,蠻力還不小,這會兒應該是有些癮癖發作,難以控制。
陸令不得已,喊青山進來了。
本來這個屋里有三個警察,其中兩個人在控制這個人,都快要累死了,見到有人進來幫忙,都紛紛舒了一口氣。
今天抓的人太多了!
其他三人沒進來,訊問室并不大,這三人就站在門口的玻璃窗往里面看。
訊問室的門包裹了厚厚的隔音材料,只有30厘米見方的玻璃窗。
青山就喜歡這種事。要是讓他審訊,那太難了,但讓他制服一個人,那太美妙了。
原本這個屋子里,兩三個警察按不住的一個癮君子,青山輕而易舉地控制住了。這個人本身就戴著手銬,要說控制其實很簡單,但是要按住不讓他亂動非常難。
青山一個人按住了,而且按得死死的,這個人無論怎么動都能感覺到一股劇痛,他嘗試著掙扎,但本能終于讓他放棄了。
“別裝了,你又不是搞的白面,至于這么大的戒斷癥狀嗎?”陸令見形勢穩定,說道。
這人怨毒地看了一眼陸令,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青山一看這個,就不服了,這里是監控室,不能打人,但是他控制的力道明顯加大,明顯超過了這個人的疼痛閾值,這人嘶啞咧嘴地叫了起來。
很顯然,這會兒你叫了,那就是你認慫了,就別裝了。
陸令給了個眼神,青山立刻松開了這個人,這人也不折騰了,知道沒用,純粹自討苦吃。
屋里一瞬間安靜了,陸令也沒說什么,反倒是從訊問桌上拿起了一份材料,簡單地瀏覽了起來。
這名男子是本科畢業生,一個很普通的二本,畢業后去過四家公司,一家比一家時間短,最近兩年都沒有工作,靠打游戲賺錢。
履歷很簡單,四家公司的大概情況也都有,沒有什么特別的。
“從你的表情上,我看出了嫉世憤俗,我看不到后悔和難過,只看到了一臉不服,是這樣吧?”陸令發話了。
男子顯然沒有想到陸令直接讀出了他的心理話,哼了一聲,沒說什么。
“有話就說吧,你這個事也不小,以后想找個像我這樣的人聊聊天,很困難了。”陸令這話多少有些自戀。
“和你們沒話可說!”男子頂了陸令一句。
“看來是打過交道,而且非常不愉快。”陸令表示理解。
“哼!”
“一葉障目,警察這么多,社會上人這么多,不要見識了幾個人就說...”陸令開始了“唐僧”模式。
陸令是很清楚的,他這些看似很有道理的大道理,是這人最反感、最不想聽的。
這人價值觀的形成是很多年、無數事情綜合形成的,怎么可能被陸令幾句話打動。
但陸令就是要激怒他。
陸令講了大概五分鐘,這人終于受不了了:“好人?我告訴你,我比誰都想成為一個好人!少特么在這里給我放屁了,我被欺負的時候,你們怎么不出現?我被領導污蔑、強行開除,我報警警察怎么不管我?我那么努力,加班熬夜,沒有加班費,我去仲裁,仲裁的怎么說的?讓我提供加班的證據!跟我說打卡時間不能作為加班的證明!我在大學的時候,誰敢說我不是好人?但是,好人,好人就不得好死!”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故事嗎?”陸令繼續激怒了一句。
“我不是屠龍少年!我不是惡龍也成不了惡龍,但是,我只想要公平!我想當一個好人,社會呢?社會需要好人嗎?社會需要的,是一群丑陋的、虛偽的、罪惡的人!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不是我病了,是社會病了!”男子喊道,聲音非常大。
陸令明白,這位聲音越大,越是說明在他心里,他真的憤懣,他真的有道理,他真的冤枉。
“嗯。”陸令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準備好好聊一聊,“你有沒有發現,大學生普遍比社會上的人善良?”
聽到陸令這句話,這位有些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單純這個問題本身,他急不起來。
“其實并不是大學生多么善良,”陸令輕吐一口氣,“而是學校期間,維持自己,成為一個好人的成本真的很低。”
“成本?”男子有些不解,他沒想到陸令這么說。
“是啊,你看你現在很壞,對吧?但也許,現在有個老人餓壞了,需要一個饅頭,你也有可能給他買,對嗎?低成本的維持好人人設,其實是很幸福的事情。大學期間,人際關系簡單、沒有那么多爾虞我詐,也沒有太多的利益糾葛,成為一個好人,很簡單。所以,不要把你大學的時候,是個好人,這樣的事情,拿出來炫耀,沒什么可炫耀的。”
陸令的聲音和剛剛完全不一樣,之前就像是在挑釁他,現在就成了平等的溝通,說話聽起來又是新的觀念,這名男子一時間,還是沒有反駁。
“進入社會就不同了,想成為好人,成本確實高。大部分人都是不得不找一個平衡,能始終當好人的,要么不圖進步,就甘心當螺絲釘,不搶任何的稀缺資源;要么本身就是富二代官二代,不缺稀缺資源。與富二代官二代對應的,還有一種人就是特別強大的人,這種也是一個意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凌駕規則。至于其他出身平凡沒有什么能力卻不甘平凡的人,維持好人人設,成本太高太高,”陸令道,“所以你說的這些,我能理解。”
男人到底是上過大學的人,聽懂了陸令的話,只是他不解,為什么陸令會向著他說,他迷茫地問了一句:“所以,我沒錯?”
“你有幾個選擇,要么平庸一點與世無爭,要么強大自身超脫現狀,前者現在還有個詞叫‘擺爛’。至于第三個選擇,也是大部分人選擇的,就是湊合著過下去,一邊嘗試著努力,一邊面對著不公。你路直接走歪了,選擇了錯誤的對抗方式,極端了些。”
要是陸令一上來這么說,肯定會被噴,此刻,屋里確實安靜了許多。
大道理誰都聽了一大堆,但陸令這么一說,這位也是理解了。他之前越是怒吼,其實越是心里面不自信。他覺得所有人都是壞人,他在為民除害...
唉...說到底,還是毐品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