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誰也沒有回去,就這樣,在港口的岸邊,坐了一夜。
青山扶著陸令坐著,寇羽揚和葉文興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青山等三人,知道了大概什么事情之后,再也沒有討論此事。
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都經歷過不少事,甚至經歷過生死危機,但大家都一直以為,“我”是特殊的。
“我”確實是特殊的,對任何一個人來說,他都可以把自己視為世界的中心,覺得意外、空難、車禍、絕癥距離自己很遠。
但,概率不饒人,誰都可能碰上。
浪花依舊,港口依舊,濱城依舊。
燕雨和劉儷文,天還沒有亮,就從海關那里跑了出來,直奔海邊。
昨晚,曾經通過一次電話,但電話里陸令什么也沒說。
燕雨感知到了陸令的情緒,一晚上也沒睡好,早早地趕了過來。
到了這里,燕雨看到小組的人全在這里,看樣子一夜未歸,燕雨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燕雨幾步邁到陸令面前,蹲坐下來,看著陸令的樣子,她有些心疼。
“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燕雨蹲著,翹著腳,這個姿勢很不穩,她把手扶在了陸令的膝蓋這里。
“燕隊,你還記得,武玉強嗎?”陸令的聲音有些沙啞。
“犧牲了?”燕雨表情凝固了。
“你還記得,我說,我有一個特殊的渠道,不能跟你說...”陸令簡單地說了幾個字。
燕雨聽明白了。
燕雨久久沒有說話。
去年1012月份,燕雨在基地里,也見過很多次武玉強,但武玉強一直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那時候,燕雨也曾看到,武玉強的眼神里有光。
當初,燕雨帶著武玉強搞案子,武玉強發現燕雨小隊都非常強,武玉強選擇了主動離開。燕雨從未想過,武玉強居然選擇了這樣的路。
再聽聞消息,大家已經是天人永隔。
“我當時問過你,我說,你會恨我嗎?”燕雨深吸一口氣,看著陸令,“實際上,我也曾問過自己...”
陸令看著燕雨,他明白燕雨想說什么,陸令輕輕點了點頭:“其實,我知道,那也并非你的本意。你總是看似冷酷,但實際上你背著罵名,你卻總為大家好,為這個隊伍好。”
燕雨瞪大了眼睛。
她不想解釋,也沒辦法解釋。她昨晚也沒睡好,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有人出事了。她想過很多人,甚至想過游少華、趙逸帆等人,唯獨沒有想過是武玉強。
如果,武玉強當時加入了燕雨的隊伍,結局肯定不是這樣的,這個毋庸置疑。
如果,陸令要在這件事上埋怨燕雨,她燕雨,并不打算解釋。
一應問題,她愿意一肩承擔,哪怕她承擔不了。
“燕姐,你坐,”青山起身,把燕雨扶在椅子上,讓燕雨坐到了陸令的旁邊,然后,青山往旁邊走了幾米。
劉儷文這會兒還愣愣地,看著青山起身離開,她也跟了上去,給陸令和燕雨單獨留下了一點空間。
“我曾經非常認真地和玉強溝通過,”陸令看著大海,此時天色已經逐漸亮起,“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咱們一組,只有你一名警校生,我們另外五人,選擇職業警察這條路,都沒有后悔過。我當初當警察,是為了給我的好兄弟夏子望走完他未走完的路。而如果,有一天,你我犧牲了,也就...犧牲了,無所謂的。我相信,一定會有人走完我們的路,完成你我的遺愿。”
燕雨看著陸令,久久無言。
自從陸令前幾日頓悟睡醒,燕雨就沒有這樣見過陸令。
此刻,在這里,燕雨像是看到了一個全新的陸令。
“犯罪分子啊,他們不懂,”陸令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他們以為他們能打倒一名警察,他們以為這樣就贏了,實際上,警察是打不倒的。玉強倒下,我們上,我們倒下,還會有人替我們上。我們永遠都不必畏懼,我不會畏懼,更不會后退一步。”
“我也是。”燕雨聲音很小,但陸令聽得出來這三個字里的堅定。
就這簡單的三個字,陸令絕對相信,生死之交,都完全可以信任。
“燕隊,”陸令喊了一聲。
“我在。”
“我想跟你申請一件事。”
“你說。”
“我想,給我們一組,加一個人。”
“好。”燕雨輕輕點了點頭。
燕雨明白,陸令說的,就是武玉強。
武玉強其實并不是多么向往一組,他去臥底,他走的是他自己的路,他有他的隊伍。武玉強所在的那支隊伍,比一組更偉大、更職業、更純粹。
此刻,武玉強犧牲了,他也有他的特殊隊伍。
但,陸令還是這樣說,這是他單方面的意思,燕雨也同意了。這對于武玉強來說,沒有任何用,但是對于一組來說,這是他們的一種承諾。
只要一組還在,我必為你報仇。
上窮碧落下黃泉,有我一組在的一天,謀害武玉強的整個組織,我必將你連根拔起。我會讓你明白,什么是警察!
危險?一組不會在意。
“那...”
太陽緩緩升起,燕雨看了看隊伍的其他人,指著那第一束陽光:“從今天開始,一組,七位成員,到齊。”
“到齊。”陸令點了點頭。
警徽在閃光,國旗在飛揚,一組的七名成員,披著陽光,離開了港口的岸邊。
此時此刻,001正癱坐在一張被時光摧殘了二三十年的沙發上。
這是很老的沙發了,里面就是最老的那種黃色海綿,木質的結構和布質的外皮。結構已經搖搖晃晃、外皮已經縫縫補補。
這狀態,正契合此時的001。
他頭發僅僅是三四天沒洗,但在紊亂的內分泌之下,看著像生下來就沒洗過。與灰白、蓬亂頭發一致的,是他的衣服和膚色。
很顯然,他毒癮發作了。
他玩的很少,每次都想盡一切辦法控制低劑量,為此,他要極度降低能量攝入,餓自己,讓自己的樣子憔悴成理想的效果。
“彪子,這次你干的漂亮,你還真的找到了警察的臥底,這次,老大準備給你拿十萬美刀,讓你出去躲一躲。”在他旁邊,此刻站著一個戴墨鏡的男子,臉上滿是獰笑。
說是站著,這姿勢更像是蹲著,他雙腿大胯分開,雙腳距離足有一米,下蹲到一半,顯得非常夸張。
“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墨鏡男子瞬間變臉,沖著彪子的尾椎骨就是一腳。
001輕輕抖動了一下,似乎沒感覺有多疼。
“行,你又玩大了!我告訴你,老大想要重用你,從今天起,你把這玩意給我停了!”墨鏡男說完,指了指旁邊的兩個人,“你們給我看好他,看72個小時,72小時內,不允許他玩任何東西!給他水、吃的,看好了,聽到沒有!”
旁邊的兩個小弟連忙說是。
接著,二人就把彪子從爛沙發上,搬到了臥室的一張破床上面,出來之后,還順便鎖了門。
001此時,意識是清醒的,但是他沒有裝作醒來,他閉著眼睛,一臉的享受,心中卻是無盡悲痛。
002,因他而死。
游少華等人在港口的巨大收獲,是來自于001的情報。但是,這一次,出了問題,001雖然臥底很久,但還是留了一絲漏洞,被組織追了回來。
為了保護001,002主動暴露,把生的希望留給了001。
001現在,迫切地想告訴局里,告訴他們,002有多么偉大,但是他沒有機會說。
他內心無盡悲痛,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
痛啊!
剛剛墨鏡男的一腳,對他來說,不需要偽裝,他是真的不痛。別說只是踹了一腳,即便是拿槍沖著001開兩槍,此時的他也不會哼出來。
鏡頭一轉,再回到陸令這里。
一組的所有人,此刻正在辦公室里研究案件。
一組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他們來查毐品案子,到現在都沒有進展。這說明,這個組織,一定是知道了風聲,躲掉了、取消了。
三組已經從港口撤了。
武玉強犧牲的案子,目前沒有公開,因此三組都不知道這件事。一組也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很悲痛,所以兩個小組握了握手,暫時告別。
最近,兩個小隊在港口停留的時間確實有些長了,三組還有很多事要做。
趙逸帆也知道,燕雨隊伍一定是知道或者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是他沒有問,打完招呼就帶著隊伍離開了。
一組此刻的狀態非常一致。
劉儷文、葉文興,等等,所有人都提著這口氣,必須要把這個案子搞成。
近代史,有一個人,叫譚嗣同,他寫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進而光榮赴死。
自他之后,無數人喊著“愿為譚嗣同”,英勇就義,不畏犧牲。
譚嗣同有兩個學生,一個叫蔡鍔,一個叫楊昌濟。
蔡鍔領導云南起義,推倒清帝國,反對袁稱帝,僅以幾千缺槍少糧的軍隊,對抗北洋精銳,逼迫袁取消帝制,簽署停戰協議。蔡鍔有一位學生,后來成了朱老總。
楊昌濟,有一個學生,我們親切地稱他為教員。
港口的線索,到目前來看,就已經徹底停滯了,一組現在手頭已經沒有任何新的線索了。
陸令洞悉人的心理,卻也沒有辦法變出線索。不斷地整合案件、整合線索,一組忙了整整一天,目前依然沒有新的突破。
“從明天起,我要在港口開始找人。”陸令道,“我要找港口每一個人。”
“你要學蘇翔?”燕雨有些吃驚。
“我沒有他那么好的記憶力,但是,我能看人。”陸令道,“燕隊,我明天開始,我化妝,我偽裝偵查,我一個人,在港口開始調查。剩下的隊伍,其他人,交給你了。”
燕雨回來之后,陸令終于可以不用當隊長了。在此之前,陸令需要操心很多事。
他要操心每一個人的安危和工作安排,要考慮人盡其才,要安排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這些都不是他擅長的。
燕雨回來了,隊伍就有了新的主心骨。
“好,交給我吧。”燕雨道,“至于你的偽裝,我給你找專家設計方案。”
“好。”
燕雨說的專家,不是外人,正是王華東。
在遼東的案件中,任旭專門跑了過來,那一次,為了繪畫人面畫像,專門和王華東連線了一次,王華東為隊伍繪制了一張畫像。
除了犯罪心理畫像之外,王華東現在已經是偽裝學的專家,這方面的事情,為了安全,還是要找專業人士。
作為隊長,燕雨最奉行“專業的事情找專業的人做”這一原則。
上個案子告破,對白松小組來說,都是一份沉甸甸的人情,王華東當然是愿意幫陸令的。
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陸令的身體條件之后,在視頻中,王華東說道:“對你改變最大的偽裝偵查,就是女裝。”
陸令一腦門黑線。
燕雨連忙解釋:“王處,不行的,雖然說濱城美女都很高挑,但是他這個身高,也太高太顯眼了,這不是去夜店,這是在港口,要低調點。”
“哦?不追求改變最大,那就中年人吧。”王華東重新提供了方案。
劉儷文有醫學基礎,曾經跟著喬啟學過偽裝,也懂得很多化妝技巧,在王華東的指揮下,用了大概半天的時間,陸令被化妝成了一名中年工程師的樣子。
包括燕雨在內,如果不仔細看,都沒辦法發現這個人是陸令。
傍晚時分,燕雨等人開著警車出去,在沒有監控的一個小地方,把陸令從后備箱里扔了出來。
除了攜帶了槍支,陸令現在的樣子,和港口常見的工程師沒有任何區別。為了符合人設,他還專門變了變自己說話的聲音。
昨晚他一夜沒睡,現在本身就不舒服,聲音自然有些沙啞。
警車早已經遠去,陸令走在岸邊,似乎,正在走別人曾經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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