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您徒弟?”燕雨指了指監控,問道。
“”老岳像是“嗯”了一聲,但是卻沒有發出什么像樣的聲音,低沉著臉。
“所以,這就是您來了這兩年多,卻一次沒見他的原因嗎?”燕雨問道。
“嗯。”老岳點了點頭。
老岳比李夢來得早,到了監獄后,老岳就聽說了李夢在看守所嘗試自殺的事情。從那一刻,老岳就知道,徒弟不能見了,如果見了老岳,徒弟只會更想死。要是李夢求死之心再強烈一些,就真的很難攔住了。
“他到底犯了什么錯?是有冤屈嗎?”燕雨認真地問道。這要是有冤屈,她不介意幫...
“沒有,一點錯沒有。”老岳沒有看燕雨,直接搖了搖頭。
“哦。”燕雨知道不能再問了。
“時代變了,”老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李夢是個窮人,他不適合當官。”
“窮人為什么不適合當官?”燕雨緊皺眉頭,這是在點她嗎?
“因為窮人很難經受那么大的誘惑。”老岳看著燕雨,“同樣的誘惑,對你們這種人來說,可能是可笑的。對于李夢來說,可能是改變人生的契機,他會不顧一切地抓住它,哪怕都是刺。”
“好吧...”燕雨不想反駁什么,“岳師傅,青山就要回去了,您要抓緊和他建立聯系。因為他愛惹事、而且看著也不是那種聰明人,所以您偶爾喊他出去溝通幾次,不太容易被懷疑。陸令前幾天晚上,跟我提到過,一個月內,可能就會有人知道青山的身份。如果青山這次回去之后表現高調,可能三五天就有人知道青山身份。”
“讓他低調點,是嗎?”老岳問道。
“是的,低調點。”
“好。”
陸令這里,吊瓶掛完了。
“我看了看你的傷口,基本不存在什么感染,你的身體素質還是很不錯的,”醫生道,“明天我們就走了,再見我就是一個月以后了。”
“您的15天工作期已經滿了嗎?”陸令問道。
“嗯,滿了。這幾天真夠累的,什么事都遇上了,你們病區的老流氓,我感覺比以前還要多了。”醫生嘲笑道。
“您是個好人,”陸令道。
“嗯?”醫生有些疑惑。
“好人不適合在監獄里當醫生,如果有機會,您還是離開這里吧。”陸令道,“您要走了,我可以跟您在這保證,我對您確實沒有任何惡意。但是,如果把我換成一個其他的罪犯,就不好說了。”
“你這口氣,像個老警察似的。”醫生笑道,顯然對陸令的話并不怎么重視。
“人教人一輩子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行,我卻不希望您遇到一些事才被教育。我想,遇到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您也應該考慮一些別的了,”陸令指了指桌子,“我看得出來,您是被編制所縛。所以,怎么走,我只能說到這,我不想教育您一堆雞湯。”
“嗯?”醫生盯著陸令,似乎要看出些什么。
她早就想離開了。但是她媽說了,編制太重要了。甚至,她想辭職,她媽說她要是辭職她媽就不活了。
編制啊,無數人追捧他,像范進一般。而只有在里面的人,才明白這圍城有多厚。
“祝您幸福。”陸令笑著說道。
“你刑期要滿了?”醫生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啊,你刑期不是還有四年半嗎?”
陸令微微笑著:“我這么健康,以后哪有機會再來醫院。”
是啊,一個沒有生病的犯人,醫生怎么也不可能主動去看望。
“好吧。”醫生沒有信陸令的話,但還是點了點頭,“你走吧。”
獄警甲帶著陸令回去,卻懶得和陸令聊一句。
這位老弱病監區的獄警,啥事都懶得管,啥事都懶得問,屬于徹底躺平的類型。在他看來,勞累是無所謂的,只要心思躺平,不求進步,就能心靈放松,從而愉悅。
所以,獄警甲對啥事也沒什么興趣。他是少數自己覺得自己工作很香的人。
回到宿舍,陸令很快開始了休閑生活。
就這樣,幾天之后,青山回到了勞動監區,陸令這邊也迎來了李夢。
李夢未來還會被送入高監管監區,甚至可能要一直待到刑滿釋放。雖然李夢在高監管監區依然有機會自殺,但因為身邊一直有人,大概率會被攔下。
讓陸令沒有想到的是,獄警直接安排他盯著李夢,24小時盯著。
李夢也有倆周的康復期,和他差不多。在李夢康復期結束之前,陸令必須24小時跟著李夢。
原因很簡單,陸令是整個老弱病監區腿腳最靈便的一個,雖然一只手不能用,但足夠機靈。
陸令被免除了所有其他工作,包括打水。就一個工作,陪著李夢,別讓他在老弱病監區死了。
這算是特權工作,但沒人愿意和陸令搶,這是個只有過、沒有功的事情。
陸令跟著李夢的期間,老岳就經常看這邊的監控。雖然這里的監控目前來說沒什么價值,但是老岳總是會看兩眼。
陸令沒有和李夢說一句話。他似乎總給人一種很愛講大道理的感覺,其實那是真沒辦法,誰讓他是愛管閑事的警察呢?現在,李夢不說話,他才懶得說。
李夢比他大四五歲,工作經驗比他還豐富,用得著他講道理?
就這樣,二人默默地,一口氣度過了三天。陸令每天還陪著李夢去打點滴,上廁所都在一起。因為身體都不好,所有他倆這倆周都不能洗澡。
三天后,可能李夢身體康復了一些,他才第一次認真地看看陸令。
陸令也在認真地看他。
二人互相看了半小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一幕把監獄里其他人都看無語了。
昨天,病區里已經有人私下開了賠率,賭看誰先說話。
監獄里能進行的賭局并不多,值得賭的就更少了。而遇到值得賭的事情,賭資一般都是一些吃喝用的東西,大家都頗有興趣。
他倆對視了大概半小時,不遠處卻有二三十人盯著。
說啊!快說話啊!
別說!千萬別先張口!
不少人心里瘋狂催促著,希望自己能贏。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夢看著陸令,終于張口問道。
李夢一張口,有人歡喜有人愁,各種吃瓜群眾紛紛感到無趣,開始統計輸贏去了。原本關注這里的人,瞬間歸零。
陸令和李夢就像是兩只斗雞,斗的過程中無數人盯著,一旦分出勝負,根本不被任何人再關注。
“明知故問。”陸令笑道,“熟悉吧?”
“你不像是個犯了錯的人。”李夢再次說道。
“明知故問。”陸令臉色板了些,“我知道你的情況,所以,咱么其實可以閑聊,也可以一直不說話。”
“好。”李夢點了點頭,覺得也沒啥可說的。
他一個戴罪之人,陸令卻是執行任務的警察,完全不是一個身份。
他已經做好決定,這些天好好養傷,不再考慮自殺了。一個原因是不給陸令添麻煩,另一個原因是他覺得陸令有些可怕,在陸令面前想自殺有些難度。
“既然你已經不準備死了,那這些天別這么累了,看看電視,看看下棋不好嗎?我又不能離開你,你干啥我都得跟著,多沒勁。”陸令說道。
“我對那些東西沒興趣。”
“我有啊,你就當帶我看。這樣,你看那邊,13號和14號還在下棋,你過去坐著行嗎?我看棋,你想發呆,隨意。”
“行吧。”李夢嘆了口氣,無所謂。
于是,陸令反客為主,讓李夢成為了他的跟班。
李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著陸令,看新聞聯播、看下棋、聽老犯人吹牛。
“你對我一點都不感興趣?”第六天,李夢實在是忍不住了,問了陸令一句。
這兩三年,盯他的人有的是。在嚴管監區的那陣子,一直都有人盯著他。
盯人非常無聊,盯他的人總想找他閑聊一些,可能是八卦,可能是排遣無聊。但是他只是聽著,從來不說話。
這次碰到對手了,幾天沒人和他說話,他有些不適應了。
“沒啥興趣,”陸令看了看周邊沒人,說道,“死人能讓人有啥興趣?當這么多年警察,你也好,我也罷,死人見得少了嗎?”
“這倒也是,我這跟死人沒啥區別。”李夢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悲涼。
人與人是平等的。至少法律上,人和人是平等的。你殺掉一個乞丐,照樣能判死刑。
但是,人和死人是不平等的,完全不平等。人是人,死人是物。即便是侮辱尸體罪這樣的罪名,也并非真的是保護尸體本身,實際保護的是社會公序良俗和死者家屬的情緒等。
他真的已經死了嗎?李夢第一次思考起這個問題。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幾天嘴也閑著。”陸令突然來了談性。
“你說。”
“故事的主人公,叫祁同偉...”陸令準備開扯。
李夢一臉黑線,“那是2017年的劇,那會兒我還沒進來...”
“哦哦哦...”陸令無所吊謂,“最終,他吞槍自殺。故事講完了。”
“好故事。”李夢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