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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鬼當家

  三天后。

  米鋪后院已挖得差不多了,目前正在大小池子的底部鋪設三合土,朱浩一直沒透露如何把鹽提取出來。

  朱浩明白,不能把灘曬制鹽法細節告訴仲叔和于三等人。

  中午他在后院監督完工作,等幾個力夫去吃飯,來到正堂就見朱娘跟一個神秘兮兮的邋遢漢子說了兩句,隨后漢子謹慎離開,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孫賬房被衙門抓走,朱家篤定這鋪子已山窮水盡,未再派人來管賬,三天來一直都是朱娘親自打理柜臺上的事。

  “娘,上午有生意嗎?”朱浩問道。

  朱娘點頭:“上午隔壁王嬸前來,買了三斤紅豆回去……”

  朱浩又問:“剛才那個人是干嘛的?”

  “他……”

  朱娘遲疑一下,似覺得兒子近來成長很多,便直言不諱,“賣私鹽的,說能低價給鋪子供鹽,不用一次進太多,甚至可以等賣了鹽后再跟他們結清。”

  相對于官鹽,即便私鹽成色不好,但因便宜,還是為廣大百姓接受。

  吃不到鹽,身體無力,少白頭……

  朱浩道:“娘,別進私鹽,我們現在被人盯著,若賣私鹽很容易被人檢舉,到時更說不清了。”

  朱娘笑著輕撫兒子的頭,一臉欣慰:“小浩長大了,娘明白事理,就算咱再窮途末路,也不能做出有損你爹聲譽和朱家名望之事……等娘有了錢,一定想辦法讓你讀書,讓你有更多見識,有個美好前程……”

  當天下午。

  鋪子依然門可羅雀。

  等到晚上,等后院力夫走了,鋪子門板隔上,朱浩把朱娘和李姨娘叫過來。

  “小浩,你要做什么?”

  朱娘一臉不解,只見兒子把桐油燈點燃,從一旁拿出個包袱。

  等包袱打開,朱娘和李姨娘驚訝地發現,里面居然是鹽!

  “這……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朱娘好奇問道。

  朱浩道:“這是我自己曬的小樣……就是從池子里撈出鹵水,用我們即將在后院大規模施行的曬鹽法,在荒廢的西廂院的池子里小范圍試驗曬出的……娘,你看看這鹽成色如何?”

  朱娘輕輕捻起鹽粒,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鹽粒雪白精細,即便是在桐油燈昏黃的燈光下,也能察覺這是上好的精鹽。

  李姨娘驚喜道:“夫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雪花鹽?”

  朱娘不答,纖手一松,鹽粒落回包袱中,她側頭低聲問道:“小浩,這……這真是曬出來的鹽?”

  “是啊娘,如果我們能產出這種鹽,不知是否有銷路?”即便朱浩懂得灘曬法,但始終對于鹽的行情不是很了解。

  李姨娘差點喜極而泣,“夫人,傳說中雪花鹽不都是貢品,連達官顯貴都輕易見不到嗎?這怎么可能?”

  朱娘一臉嚴肅:“如果真能曬出這樣品質的鹽,銷路想來不錯,不過小浩……這真是我們制出的鹽?”

  朱娘還是難以置信。

  恍如一夢。

  今日之前尚是前途灰暗,不想轉眼間便看到光明。

  “嗯。”

  朱浩再一次堅定點頭:“娘,如果我們的鹽好賣,這一批曬完,以后從何處進鹽?”

  “你……”

  朱娘沒想到眼前的危機尚未解除,兒子已在綢繆未來。

  李姨娘在旁笑著道:“如果鹽賣得好,再買鹽沒有任何問題,自大江運到安陸的鹽可不少,貨主都是名聞天下的大鹽商。”

  “嗯。”

  朱娘點頭同意了李姨娘的說法。

  朱浩建議:“如果未來要進官鹽的話,我們不一定找品質最佳的鹽,而是要買相對粗糙但價格最便宜,貨主背景強大的那種,要長壽縣乃至安陸州官府都無法撼動,也不會被朱家拿捏的鹽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鹽鹵供應。”

  “小浩,你從哪里學來的方法?娘為何不知?”

  朱娘追問。

  “娘,你別問了,以后我會跟娘詳細解說,現在我們得把消息隱匿下來,尤其不能讓外人知道我們是如何提純鹽的,就連仲叔他們也不行……我會把曬鹽中的一些關鍵步奏予以保留,到時我們自己知道就行。”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姨娘擦了擦眼角因為驚喜而流出的眼淚,一臉欣慰:“夫人,這次幸好有浩少爺,要不我出去買點豬肉,改善一下生活,說起來……家里好些日子沒有沾葷腥了。”

  朱娘點頭道:“那就麻煩妹妹你了。”

  說著從懷里的荷包拿出一小串銅錢,讓李姨娘去操持晚餐。

  菘菜豬肉餡餃子。

  豬肉大約有個一斤的樣子,剁成餡兒后和上大約三四斤菘菜,也就是白菜,敲上一枚雞蛋,然后加入鹽、花椒粉、十三香等調味料,攪拌均勻,用面皮包上,再用大鍋煮好,每個人碗里都舀上三四十個餃子,蘸上醬油和醋混合的調味汁,算是朱浩來到這世界后吃到最美味的東西,簡直把肚子里每一個饞蟲都勾出來了。

  餃子是李姨娘和朱婷包的,朱婷才五歲,在已是幫廚的一把好手。

  晚上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頓餃子,然后在桐油燈下商量大計。

  “娘,明天我們就要開始賣鹽。”朱浩做開場白。

  “我們現在沒法賣給街坊,就算我們賣的是雪花鹽,有之前惡名發酵,沒人會登門光顧,暫時只能賣給城里的客棧食肆。”

  “以我這兩天查悉,城內官鹽買賣基本被幾個商行壟斷,那些客棧食肆不會跟咱一樣一次買幾百石鹽回去,只能零零散散地買高價鹽。我們可以提供低價而優質的官鹽,就算官府探查,我們也能拿出鹽引,不會有任何麻煩。”

  “這就叫雙贏,娘。”

  朱浩之前做過市場調研。

  這一輪鋪子出事,跟城內幾個官鹽大戶聯手壟斷市場,提高批發價門檻有關,否則朱娘也不會一次拿出兩三百兩銀子進貨,進而著了朱家的道。

  以往無論是鋪子還是城內食肆,都能以一大引即四百斤為單位,批發回官鹽。

  朱娘一時難以決策。

  李姨娘提醒:“夫人,不如聽浩少爺的,試試吧。”

  朱娘一聲不吭,只是點點頭。

  翌日。

  鋪子照常開著,仍舊門庭冷落,由李姨娘照看。

  朱浩則跟朱娘去城內茶樓、酒肆、客棧等有官鹽購買意向的鋪子推銷。

  可當這些鋪子的掌柜知道朱娘身份,以及前來的目的后,都沒有給好臉色看,直接轟出門的都有。

  到中午時,別說談成生意,連一家愿意坐下來談的都沒有。

  回到鋪子,朱娘有些喪氣。

  朱浩笑著鼓勵:“娘,別灰心,我們下午到城北看看,那邊是王府街,有錢人多,或許那邊的鋪子會買我們的精鹽呢?”

  李姨娘突然想到什么,望向朱娘:“夫人,城西悅來閣食肆的宋掌柜,跟咱老爺不是舊交么?他生意做得那么大,不如……我們去問問?”

  朱娘有幾分忌憚:“此人做生意不擇手段,以次充好,名聲不怎么好,官人故去后再無來往。”

  “娘,不管此人是否心善,最重要的是我們把鹽賣出去,大不了以后不跟他合作,只要現在能搭上話。”

  生死存亡關頭,還管人家用什么方式做生意?

  果然,先父故交還是很給面子的,至少這是朱娘母子跑了半天下來,第一個愿意坐下來說上兩句話的人。

  如朱娘描述那般,悅來閣老板宋昱,一看就不像好人,五短身材,三角眼,鷹鉤鼻,薄嘴唇,說話帶著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年不到三十卻一副行將就木的老匹夫模樣。

  “……我說三夫人,非某見外,仲彥兄故去斯年,在天有靈恐也不希望你一介遺孀出來拋頭露面吧?你居然還帶著孩子上門來談生意,這……算什么?”

  朱娘本就不想跟宋昱過多糾纏。

  聞言便欲起身離開。

  朱浩拉了拉朱娘的袖子,笑著道:“宋叔,聽說您跟先父關系莫逆,我們此次登門其實是給你送大便宜來的。”

  “大侄子,這里似乎不是你個小孩子說話的地方吧?”居然板著臉教訓朱浩,這宋老板真把自己當長輩了。

  朱浩從懷里拿出小包袱,打開來,露出里面的精鹽:“我們不是來借錢,更不是來給宋叔添麻煩的,我們手里有上好的官鹽,您看看,跟雪花一樣白,一斤不過十六文,比之市面上官鹽的價格猶自低幾分……你說這么好的鹽,不買一批回去存著,是否可惜?”

  宋昱最初表現得很抗拒,大概是聽說朱家孤兒寡母的遭遇,以為母子二人上門來是為了舉債。

  等他看了朱浩提供的鹽,當即皺起眉頭。

  “三夫人,這鹽,自何而來?”

  “我們……”

  朱娘正要出口解釋。

  朱浩又拉了拉她的袖子,起身道:“宋叔,這是我們進回來的官鹽……你不會認為私鹽成色這般好吧?又或者宋叔覺得我們的鹽來路不正?我們可是有鹽引的,如今城里鹽商只批發不零售,莫非宋叔想用二十文以上的高價,從別人手里買成色不好的官鹽?”

  朱浩想要做成這筆生意,只能曉之以“利”。

  你經營食肆不是不擇手段嗎?

  我們低價賣好鹽給你,你不會蠢到不接受吧?

  宋昱馬上換上副笑臉:“既然是談生意自然好說好商量,誰讓我跟仲彥兄是至交?我們打小就廝混在一起,無話不談……呵呵,但問題是,你們鋪子的鹽不是剛出問題嗎,誰還敢買你們的鹽?十六文的價格……”

  朱娘一聽有眉目,覺得可以商議,馬上又要說什么。

  朱浩表現得很強勢,搶先道:“宋叔,我們這么好的鹽只賣十六文,您還砍價,那就真是不講人情了,這樣我們只得去別家問問,話說一上午轉下來,好幾家都有進貨意向。”

  “不可能吧?”

  宋昱下意識覺得其中有詐。

  朱浩咧嘴笑道:“城內食肆客棧的掌柜哪個不是人精?知道我們家的鹽好,價格便宜不說,還能零售,而且我們負責送鹽上門,這么好的鹽擺在柜臺上讓食客看到,幾乎可以當做活招牌……放著這樣的好鹽不買,不是傻子嗎?”

  宋昱本來信心十足,聽了朱浩的話,臉色瞬間呆滯。

  朱浩拉母親起身:“酒好不怕巷子深,如今賣這價,不過是因為我們遭遇一點麻煩,以后想按照這個價買我們還不賣呢。娘,我們走,去別家看看。”

  “小浩,你……”

  朱娘沒想到好不容易遇到個有意向的主顧,兒子居然這般堅決要走。

  “哎呀,三夫人,大侄子,你們怎么這么見外呢?都是老交情,你們有困難,我能袖手旁觀?要不這樣,一口價十五文……月底付賬。”

  “娘,咱們走,上午連掌柜說十七文還現結,就算他買的量少,我們多賣幾家便是。”

  “別別別,十六文銀貨兩訖,一次買一百斤,可行?”

  第一筆零售大單,就這樣談下來。

  朱娘跟宋昱詳細商談供貨細節,帶著兒子出門來,陽光照在她臉上,平添幾分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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