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朱祐杬暫且只有朱厚熜一個兒子。
如果朱厚熜死了,那興王這一脈對皇室正統的威脅就不存在了,張太后也不可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安陸,而朱家長子朱萬宏也不會再被人刁難,這對朱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翻盤機會。
但朱嘉氏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送走林百戶,朱嘉氏來到正房東邊的臥房,見到病榻上的丈夫。
雖然丈夫大多數時候口不能言,表達能力不行,但話還是能聽見并且明白的。
當她把林百戶說的事大概復述一遍后,朱明善眼神中透出無奈。
“老爺,我們朱家到湖廣這么久,若真能完成使命,從此后我們就能在這邊安心定居,老大也能在京城安心當他的錦衣衛副千戶……之前宮里曾傳過話,說老大有機會單獨執掌一所……”
朱明善黯然閉上眼,沒有更多表示。
朱嘉氏的眼神越發堅定:“為了朱家,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做,先皇曾在安陸地界布置人手相助老爺,其中不少好手,若是有機會的話……就下手……不對興王動手,只針對小王子,老爺莫要再堅持了。”
原來朱家早有行刺興王或是興王世子的打算。
而興王到安陸后,到現在這么多年卻只誕下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兒子出生不久就死了,背后不是沒有根由的。
朱明善沒有睜眼,算是默認了妻子的想法。
朱浩這幾天都在安陸州城游逛。
名義上是考察這座城市的商業布局,其實專門盯著興王府。
“皇明祖訓,兄終弟及,最后朱厚熜能當皇帝,靠的他是朱厚照的堂弟,最初算是被過繼到弘治帝朱祐樘一脈,如果朱厚熜死了,那興王一系便不可能再染指皇位,哪怕正德死了而興王活著……”
朱浩幾天內圍著興王府轉了幾圈。
王府四門,正南正北,以及東南和西南。
外觀有點像京師故宮,若按前世參觀過的紫禁城布局,世子所住的地方應該在王府東側,但想進入王府實在太難了。
暫時沒發現興王府有招募家仆、奴婢等需求,也就是說連絲毫混進去的機會都沒有。
興王府東側是一個花鳥市場,周邊居住的巨賈豪紳眾多,有著附庸風雅的需求。朱浩進市場轉過,想尋找機會,有風聞興王朱祐杬很喜歡古玩字畫,就像當年老寧王朱權在被朱棣猜忌時,也是靠韜光養晦的手段才得以善終。
朱祐杬何嘗不知自己面臨的危險。
弘治皇帝朱祐樘就一個兒子朱厚照,而朱厚照至今沒有兒子……
這是趕鴨子上架啊!
朱祐杬喜歡文玩,時常從市面上進購一些,有需求就有供給,王府東側圍繞花鳥市場又形成文玩街,酒樓茶肆應運而起,越來越熱鬧。這片區域算是州城文人雅士聚集之所,朱浩進進出出多次,卻找不到突破口。
這天他百無聊賴,在街邊買了兩個燒餅吃著,忽然看到一個賣鳥的商販推著木車從遠處過來,一邊沿街叫賣一邊往興王府去了。
本來做生意沒什么稀奇的,但這商販在花鳥市場找了個空擋坐下,稍微撩起下擺時,足下精美的皮靴漏了出來。
一個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居然穿得起貴重的靴子?
朱浩仔細觀察一番,發現不時有人過去在鳥攤旁坐下,好像是欣賞鳥,卻見那商販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嘴唇翕動,似在講述什么。
光從這點,朱浩便判斷這是對興王府有圖謀之人。
商販擺攤不到半個時辰就走了。
朱浩笑著走到一旁賣花盆的老婦人那兒,問道:“剛才這邊是不是有個賣鳥的?我想買個八哥回去玩。”
老婦人用古怪的神色打量朱浩,好像在說,你買八哥,居然來跟我個賣花盆的說?
“走了!”
老婦人一臉不耐煩。
朱浩不解地問道:“為啥走了?老人家,您不認識他嗎?去哪兒能找到他?”
老婦人嫌棄地搖頭:“不認識。”
“那平時這里賣鳥的多嗎?”朱浩不依不饒。
老婦人生氣了,瞪著朱浩道:“要買鳥,往里邊走,好些個攤位都有賣,別杵在這里礙事……哪家不開眼的孩子,瞎搗亂。”
一聽就知這老婦人擺攤日久,朱浩總算是找到目標了。
朱浩問了價,然后花兩文錢買了個不大的花盆,老婦人眉眼瞬間舒展開來,也愿意跟朱浩搭茬了。
朱浩問道:“老人家,我想問問,旁邊那是王府吧?那么高的圍墻,大門隨時緊閉,里面可有人出來買這邊的東西?”
老婦人開了張,心情不錯,笑呵呵道:“人家那是王公顯貴,會稀罕這邊的破玩意兒?”
“那就沒有孩子什么的,出來買個八哥,或是跟我一樣買點什么新奇好玩的東西?”朱浩把問題轉移到自己的關注重點上。
老婦人笑容一滯,略一思索,似是回憶起什么來:“兩三個月前,天還沒這么熱的時候,王府東邊小門出來幾人,有個娃娃跟你年歲差不多,聲音嬌氣得緊,過來問有沒有賣兔子的……真是怪事年年有。”
買兔子?
這對朱浩來說是個有用的線索。
朱浩觀察興王府地形時就想過一個問題,孩子天性愛玩,就算家里再嚴加管束,還是會想方設法尋找新奇好玩的東西,難道朱厚熜就甘心守在大院里不接觸外間環境?
朱厚熜住的地方,應該在王府東側,而東邊又是熱鬧的花鳥市場,換自己是朱厚熜,一定會想辦法溜出來。
“抓兔子我可是行家里手,回頭我能在你旁邊擺攤賣兔子嗎?”朱浩笑嘻嘻問道。
老婦人橫了朱浩一眼:“小壞胚子,看你一肚子壞水,你到底是來買八哥的,還是來消遣老太婆我的?”
朱浩丟下一枚銅板:“謝謝老人家,下次我帶幾只兔子來擺攤,如果王府里再有孩子出來,我就把兔子賣掉換錢……老人家幫我盯著點,謝了!”
那老婦人不像是說謊,至于她口中出來打聽買兔子的小孩是不是朱厚熜本人則很難說。
但朱浩感覺,這大概是自己這幾天來找到的最大突破口。
至于之前擺攤賣鳥之人是誰,朱浩不關心,但大概猜到可能跟朱家舉家遷移安陸的使命有關。
正因為興王府樹大招風,行事才會如此低調,要知興王朱祐杬可是連地方官府的人都少有接觸,生平謹慎,就是不想落人話柄。
朱浩回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搞幾只兔子到興王府外擺攤。
就算撞大運,也好過坐以待斃。
不想朱娘把他叫去,道:“小浩,于三剛從武昌府發回信來,找到了買家,這兩天會帶人來安陸取貨,走漢水。”
朱浩道:“娘跟他們接洽一下不就行了嗎?問我干嘛?”
“小浩,我們真要把鹽賣給別人?其實我們自己留著賣……也不是不可以。”
朱娘顯然擔心賣私鹽出事,但其實鋪子留存的鹽都是正經官鹽,有跡可循,只是朱娘行事太過謹慎小心,也是她以往從來沒做過作奸犯科之事,事到臨頭心里面難免打鼓。
朱浩咧嘴一笑:“娘怎瞻前顧后起來了?現在買家有了,咱還怕什么?對了娘,不是讓你跟姑姑聯系一下?她在京山縣,也幫忙賣點鹽啥的……”
朱娘道:“時間倉促,沒來得及知會……瞻前顧后,這詞倒是不錯,可你還沒開蒙,這些新鮮詞是從哪兒學來的?”
朱浩笑嘻嘻把問題揭過:“聽人說的,覺得好聽就記下了。”
作為一個本該是文盲的孩子,朱浩有時候說話所用詞匯,的確不應該是他這年齡段孩子能說出來的。
之前朱娘注意力全放在能否保全鋪子上,對于兒子遣詞造句方面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她心思放寬些,馬上就意識到問題所在。
“娘還是早些給你請先生回來……”
朱娘看來已下定決心,要讓兒子開蒙讀書,“不能總讓你外面亂跑,娘出來做買賣,實屬迫不得已,而你……長大一定不能成為販夫走卒,那樣的話娘就太對不起你爹了。”
這邊當母親的還想發表一番感慨,卻見兒子一路小跑往柜臺后跑去:“娘,給我二錢銀子,或者二百文也行,我要去城外雇幾個人做事……娘放心,我不會亂花錢。”
朱娘看著兒子那誠懇的模樣,有些疑惑。
“你雇人干嘛?”
朱娘不解歸不解,但之前修造鹽池之事都是兒子在做,她沒什么可懷疑的,于是跟過去拿了兩串錢交給兒子。
朱浩道:“回頭再跟娘解釋,這涉及我以后能不能留在娘身邊……就當是酬神吧。”
“酬神?”
朱娘一頭霧水。
朱浩摸了摸后腦勺,點頭道:“當然要酬神,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想到那么多好點子的?我去廟里感謝神靈,給了我聰慧的頭腦,娘……不說了,我先去了!”
朱娘本想把兒子叫住,說說找先生之事,卻見朱浩頭也不回跑出門。
“這孩子,實在太野了,一定要想辦法讓他收心,不然前途堪憂!”朱娘面色多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