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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一樣的先生

  朱浩的設想,就是買幾只兔子,送到花鳥市擺攤設點,吸引自興王府出來之人。

  雖然這計劃看起來像是大海撈針,畢竟有小孩想買兔子已經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情,但眼下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不過想要進購一批兔子也不容易,先得打聽渠道,畢竟只有城外獵戶才偶爾有所獲。

  這年頭除了皇宮內苑,真沒把兔子當寵物養的,民間也少有養殖肉食兔的,因為這年代兔子的傳染病太多,搞集中養殖在沒有打預防針和藥物治療的情況下,基本上很難有好收成。

  來到城外,朱浩通過曬鹽的農戶找到幾家獵戶,問詢后得知兔子不是想要就有,需等個幾日,全看運氣。

  夏天抓兔子可不是容易事,山間荊棘叢生,兔子覓食方便,鉆進野草叢就不見蹤跡,陷阱圈套也很難奏效。

  第二天朱浩中午回家,但見朱娘身后立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干癟老頭,渾身酒氣,要不是一身文人青衫,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經讀書人。

  “快,來拜見先生。”

  朱娘翹首以盼,終于等到兒子回來,急忙拉著兒子來到老頭面前,笑著引介。

  “先生,這就是妾身的孩子,今年虛歲八歲,之前妾身曾教過他幾個字,不過妾身沒什么學問,所授極為有限,希望先生以后能多多提點。”

  朱娘非常開心。

  似乎覺得兒子就此便會走上正途。

  朱浩趕緊拉朱娘到一邊問道:“娘,這是哪兒找來的?我不是說去學塾讀書嗎?怎么還真把先生請回家了?”

  在朱浩的設想中,就算要上學,也不能請先生回來一對一教學,先不論這先生是否真才實料,就算有那水平,相信二人水平也是旗鼓相當。

  論見識,前世師從名師,有著文學博士學位和博士生導師頭銜,在古典文學、文藝理論、書法和繪畫等方面擁有極高造詣的朱浩遠在這時代普通生員之上。為尋求“自由”,他自然希望進人多的學堂讀書,這樣才有機會逃學。

  朱娘斥道:“先別廢話,快拜見先生……先生大才,遠不止生員,好像還是舉人老爺呢。”

  這話朱娘說得很大聲,故意讓老頭聽到。

  朱浩聞言再次瞅了瞅那老頭。

  老頭只是對朱浩輕輕點了點頭,隨即便打了個嗝,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

  朱浩皺眉,面色難掩鄙夷。

  這老頭身上細麻材質的青衫已經洗得發白,下擺處打著幾個大小不一的補丁,兩只袖口為油污浸染,看起來邋里邋遢,這般窮困潦倒居然敢稱舉人?

  難道你不知舉人有免徭役、免賦稅等特權,僅僅農戶投獻田產就可以賺得盆滿缽滿,有你這么寒酸的嗎?

  “以后就由先生教導你學問……來,跪下磕頭。”

  沒等朱浩拒絕,老頭先一抬手:“先不必太多禮數,看樣子你孩子不愿意拜我為師,你跟你家小孩商量好再說……老夫到對面的茶肆坐坐,喝杯茶醒醒酒。”

  老頭道貌岸然。

  簡單的交流,朱浩沒覺得這老頭有什么水平,反倒認為朱娘“病急亂投醫”。

  “娘,這人哪兒找來的?你怎么一口就咬定他有學問?”

  朱浩生氣了。

  我盡心盡力為家里辦事,你大街上隨隨便便抓個人回來讓我拜師?

  情何以堪啊!

  李姨娘抿嘴一笑,“頭晌里,這位老先生躺在后巷,或是昨夜醉酒徹夜未歸,旁人都不理會,夫人心好給了碗醒酒茶,繼而又攀談一會兒,越是交流夫人眼睛越亮,最后直說要請那老先生給浩少爺當開蒙先生。”

  故事太過離奇,朱浩聽了無比捉急。

  母親還真是隨便從大街上逮了個人回來教兒子,這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

  朱娘則道:“你們不懂,老先生學問真的很好,出口成章,見識更是不凡,他起身后隨隨便便吟出一首詩,雖聽不清具體是何,卻極具韻律之美,似抒發心中感慨,吁嘆懷才不遇……問及功名,卻不止生員,言辭間對生員多有不屑……人不可貌相啊!”

  朱浩驚訝地問道:“都舉人了怎還懷才不遇?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朱娘瞪著朱浩:“人家沒嫌棄你是無知稚子,你還有臉嫌棄別人?走,拜師去。”

  朱娘拉著朱浩來到茶樓。

  為表誠意,朱娘特地在茶樓擺了一桌拜師宴,大概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飯,這樣朱家人就沒理由再把兒子接回去讀書,母子從此不能相見。

  “先生,還望您不要嫌棄,犬子不懂事,剛才多有唐突。”朱娘滿臉期待地說道。

  老頭把手上茶杯放下,笑道:“想讓老朽收他為弟子,尚需考校一番……不知夫人可否讓老朽單獨跟他說兩句?”

  朱娘點點頭,趕緊向朱浩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能通過考校的話,回頭拿你是問。

  隨即朱娘退下茶肆二樓。

  等朱娘走了,老頭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你小子倒是有福氣,有個好娘。”

  朱浩不客氣地道:“你可別打我娘的主意。”

  “哈哈。”

  老頭笑著說道,“人小鬼大,你娘乃節婦,平常人可不敢招惹,我也不過是貪杯多喝了幾盞,本無心在安陸這小地方久留。”

  朱浩道:“安陸是小地方?這里可是藏龍臥虎之所。”

  老頭本來只是打趣,聽到這兒臉色突然冷下來,凝目打量朱浩,半晌后問道:“這話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

  朱浩只是隨口一說,但發現老頭神情有異,心中一動,這老頭好像果真非常人。

  “臥虎藏龍”這個詞引申到興王府在朝中的敏感地位,一般讀書人不會研究皇嗣的順位問題,畢竟事不關己嘛,但一個落魄街頭的醉老頭,居然懂這個?

  這是不是就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龍在哪里,虎在哪里?”老頭追問。

  朱浩笑道:“你問我是從哪兒聽來的,那我就瞎說一二……咱安陸州東邊不是還有個安陸縣嗎?那里有個虎乳巖,相傳春秋時楚國令尹斗子文剛出生被外祖母遺棄,在斯受雌虎哺乳,此外漢水盤踞,宛若蛟龍,不正是藏龍臥虎?”

  聽起來很合理。

  但老頭豈能聽不出,朱浩誠心拿他消遣?

  一個七歲沒開蒙的熊孩子,居然糊弄一個飽讀詩書的鴻儒?

  曠世奇聞。

  “你讀過書?認識幾個字?寫來看看。”老頭迅速進入考校模式。

  “沒筆。”

  “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隨便寫寫便可。”

  “不好意思,忘了怎么寫。”

  朱浩的目的很簡單,你別收我當學生,我跟你無瓜葛,各歸各家,各找各媽。

  老頭笑道:“還別說,這安陸之地真是讓人驚喜連連,本來老朽只是順道路過,買醉街頭,混個到此一游的名聲,卻未曾想因為這幾盞酒,遇到你這個有趣的小家伙……老朽這就跟你娘說,你的啟蒙先生我當定了!”

  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朱浩很想問,你是屬驢的嗎?

  別人明顯無心拜你為師,還有強行非要收徒的?

  隨即,朱娘被叫到樓上。

  “先生,您同意收犬子為徒?”

  朱娘聽到老頭意向后,欣喜異常。

  老頭笑道:“老朽很欣賞令郎的急智,奈何此番乃往江西,途徑湖廣,無法在安陸停留太久,最多幫他開開蒙,至于日常教授學問,恐要另請高明。”

  “那……是怎樣?”朱娘聽不懂。

  朱浩道:“他的意思是說,安陸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小浩,怎能對先生無禮?快賠禮認錯。”

  朱娘雖然讀書不多,但對于尊師重道那一套很在意,覺得這是塑造兒子價值觀的好時候,立即出言糾正。

  老頭卻笑呵呵道:“老朽頗欣賞他言語間這般直來直去,無所遮掩……年歲不大,卻是性情中人,看來以后在探索學問方面,有自己的一套,不會墨守成規。”

  這邊老頭說得輕松,卻不知朱娘的真實想法。

  朱娘并不想請個半道過來隨便給兒子開蒙幾天就走的掛名先生,她是想請個長期教習,系統地為兒子教學。

  老頭自吹自擂,一副我很厲害的模樣。

  不過還真是,這年頭,一般人要行走天下可不容易,關牒路引這些就能難倒大把人。說自己可以行走天下,也算是一種裝逼。

  但對朱浩來說,這恰恰是個好消息,老頭說要收他為徒,卻不能在安陸停留太久,有先生不是跟沒先生一樣?

  “先生,要不您就在安陸多住一些時日,不如……等入秋,天涼再走也不遲,妾身可以安排您的住宿和伙食等事項,絕不怠慢。”

  朱娘退而求其次。

  既然老頭說要去江西,那她便想著,用這老頭先將朱嘉氏給打發了,等朱家確定朱浩有了先生,不再強行接走兒子,她便有足夠的時間去請新先生。

  老頭笑著搖搖頭:“老朽已安排好行程,恐不能在安陸久留,夫人的好意,老朽謝過。”

  不管你盛意拳拳,人家就是不領情。

  朱娘大失所望,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不能說直接把人攆走,便對兒子道:“既如此,那小浩你可要盡可能在這段時間多多求教先生,不枉先生賞識一場……還未問過先生尊姓大名?”

  老頭道:“鄙人六……姓陸。”

  從其稍微的猶豫中,朱浩便判斷出,這絕對不是老頭真正的名字。

  連姓氏都不是真的,戒備心如此重,虧朱娘還把他當成寶,朱浩心中對這老頭充滿鄙夷。

  別真是對娘親有什么壞心思吧?。”

  第二天,陸先生如約前來。

  不是昨日那副要死不活的醉鬼模樣,臉上污垢盡去,又換上一身干凈的白色儒衫,平添幾份文人風骨,看上去人很精神。

  朱浩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第一次見到這老頭便是這身裝扮的話,或許對他的印象不至于那么惡劣。

  但現在他已經看到這糟老頭邋遢不堪的一面,刻板印象不會因為此人洗漱一新又換上身干凈的衣服而有所改變,該怎樣還是怎樣。

  “陸先生,已在家院準備好文房四寶,請移步。”

  朱娘換上一身華麗的錦繡羅衫,彩繡輝煌,看上去高貴典雅。

  兒子不過是拜一個臨時先生,卻像是迎娶兒媳婦般重視,臉上還撲了一點粉,作為孀婦她已很久沒有這么隆重待人。

  陸先生微笑道:“今日我要到城中垂釣,想帶徒兒一起去,順帶閑聊一下,問問他學業情況,有能教的當場便教,便不進內院了。”

  朱浩本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這老小子。

  聽了這話,稍微放心下來,好在這貨識相,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況這院子里還是倆寡婦。

  但你到安陸州城里釣魚……什么路數?

  你說了遠道往江西,途徑安陸,在這里住幾天多半也是寄居朋友或親戚家,居然有心思在異鄉釣魚?

  城里基本是人工河,與城外的護城河相連,溝通了西邊的漢江和東邊的南北二湖,水流平緩,很難釣到魚。

  至于說心情不錯?

  前天喝悶酒又是鬧哪出?

  即便朱浩覺得自己看人很準,但在陸先生身上,他卻看不出太多端倪,總覺得這個人城府很深,既涉官場,又像跟官場無關。

  李姨娘不解地問道:“傳道授業不在家,釣魚時好使么?”

  她把朱娘想說但不好意思說的話給說了出來。

  朱浩笑道:“娘,我倒覺得陸先生此議甚好,開蒙讀書前總該有個相互熟悉的過程,比如說問問我書讀到哪里,如果一上來就教三百千或是讓背四書五經文章,反而太過刻板。”

  朱娘驚訝地打量兒子。

  今日怎么轉性了?

  昨日似乎就是自己的兒子對陸先生百般攻訐吧!?

  “兩位夫人,請回吧,我帶徒兒出去便可。”

  陸先生說完,拱手跟朱娘和李姨娘作別,帶著朱浩出了鋪子,果真往城北橫穿安陸州城的河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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