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陸典仗主動向興王請纓,前去會會我大伯,名義上是刺探口風,其實卻是看其是否知道你身份……想來這是當前最好的應對方式吧。言盡于此,我一個稚子說的話,你也可全當無足輕重的空氣!”
陸松將走之際,聽了朱浩這番話,臉色陡變,一雙腿變得異常沉重。
他側目望向正往屋子走的朱浩,感覺有哪里不對,等走出西跨院門口時,才突然想到什么。
“唐寅雖然厲害,但也只是提醒王府要加強戒備,可朱浩給我的建議,從內緊外松到以假象蒙蔽錦衣衛,再提出讓我去試探朱萬宏的反應,可說步步為營,這份韜略恐怕連唐寅都自嘆不如?”
“唐寅今日在興王面前說過什么?莫非他之所以對興王府提出警告,也是出自朱浩的提醒?”
陸松帶著疑惑和不解,當即去求見朱宸,把朱浩的計劃說出。
陸松很懂規矩。
如果他自行去找興王獻策的話,就算興王采納了他的計劃,并對他加以賞識和提拔,可他上面畢竟有上司,這是跨級邀功,屬于拿自己的前途不當回事。
朱宸畢竟只是個武夫,見識和謀略方面遠不如陸松,當其聽了陸松由淺入深的分析,覺得很有道理,便帶陸松去見興王。
這次只有興王一人會見二人。
朱宸沒邀功說這是他的想法,或許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府的定位是什么,武人有時候清高自傲起來,可比文人刻板迂腐多了。
“陸典仗,這是你……想出來的?”
朱祐杬聽了建議,對陸松刮目相看。
陸松想了想,這功勞要不要往自己身上攬,朱宸開始幫腔:“回興王,都是陸松對卑職所言。”
“好啊。”
朱祐杬很高興。
終于不用完全指望唐寅一個外人,興王府也有自己的人才,只是以往都沒發現,一直被埋沒了。
陸松很慚愧,想了想,只能回頭再回報朱浩,在上司面前揭穿自己無能的舉動……陸松覺得自己張不開嘴。
“不過本王覺得,還是之前唐教習提出的,先低調處理莫打草驚蛇,更為穩妥,這個時候不宜大肆張揚,畢竟錦衣衛那邊也未準備充分。”朱祐杬雖然覺得陸松的建議很好,但還是沒有采納。
陸松早就知道會如此。
自己又不是王府的謀士,自作主張提出一個“兵行險招”的建議,伱讓沉穩內斂的興王如何接受?
后面那個內緊外松、再找人泄露王府已全面戒備的策略,更是危機四伏。
朱宸道:“興王,陸典仗提出親自去會會錦衣衛的朱千戶,試探其是否有意對興王府不利,是否該同意?”
朱祐杬看到陸松臉上隱隱有失望之色,自然要對積極獻策的手下進行安撫,當即點頭:“自然可行,只是陸典仗深入敵營,以身犯險,本王有些過意不去……”
當著朱宸和陸松的面,朱祐杬直接把錦衣衛形容為敵人,其實是告訴二人,本王信任你們,對你們沒有任何遮掩。
陸松趕緊行禮,表達對興王決定的尊重。
翌日清早。
唐寅正準備去吃早飯,這邊張佐又叫他到王府書房議事,唐寅顧不上別的,只能先去覲見朱祐杬。
朱祐杬當即就把昨日陸松獻策之事告之二人。
唐寅聽到后非常驚訝,心說,昨日我跟陸松說了幾句,他居然就跑來向興王獻策?這策略……他可真是智勇雙全!
不對……哪里不對呢?
唐寅馬上發現有問題,可一時間卻沒理順思路。
朱祐杬問道:“唐先生,不知你對此有何看法?”
張佐也面帶殷切之色望向唐寅。
如果說之前唐寅能提前預警,說明其有先見之明,可興王府的人發現,人家陸松不但有先見之明,還把敵情給刺探清楚了。
好像還是陸松棋高一著。
而后陸松更是主動獻策,沒在你面前提出,可能是顧慮你的面子問題,雖然事后獻策有對你不信任的意思,但總之……陸松從謀略到行動已在你之上,更是主動承攬打探敵情的任務,這份胸襟和膽魄,你唐寅應該自愧不如吧?
我們興王府也是有能人的!
現在就看你怎么評價陸松的策略,這其實不是考驗你的能力,而是要考驗你的胸襟,看你能否接受興王府有一個可以跟你匹敵的能人。
唐寅沒那么多顧慮,簡單分析:“陸典仗建言,頗多機巧,要以王府之人泄露內情讓錦衣衛知曉,執行起來頗有些麻煩……
“陸典仗提出的外緊內松之法,在下認為頗有見地。王府拿出戒備森嚴之象,對門禁進行輪換,人員調動頻繁,錦衣衛誤以為王府已察覺端倪,定會令其有所收斂。”
此話表明唐寅完全贊同陸松提出的建議,并沒有因為有人否定他的策略便大肆攻訐,足見其心胸寬廣。
張佐不解地問道:“可若施行外緊內松之法,刺客混入王府該當如何?”
唐寅解釋道:“即便刺客闖入王府,人數也不會太多,只要府中貴人身邊各有幾名護衛貼身保護,比內府加強戒備更加高效方便……再者說了,刺客想要突破外部門禁,本身也很困難不是嗎?”
朱祐杬聽完眼前又是一亮。
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突然覺得,給了唐寅壓力后,這位幕僚提出策略似乎更有建設性了。
朱祐杬跟張佐對視一眼,雙方都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對唐寅的欣賞。
朱祐杬道:“那就如唐先生所言,王府即刻施行外緊內松之法,讓錦衣衛不敢輕舉妄動。”
張佐馬上提醒:“王爺,不是安排陸典仗今日去見那位錦衣衛朱千戶么?王府突然加強戒備,會不會……令其陷入危險境地?”
一邊讓陸松去試探口風,一邊王府卻加強戒備,這不明擺著坑獻策的陸松?
唐寅笑道:“張奉正擔憂過甚了,這里是安陸州,乃興王府地頭,錦衣衛就算要行那不軌之事也必須得遮掩,豈敢對王府使者行不軌之事?若他們對陸典仗不利,不立即坐實他們的陰謀,讓王府戒備更深?”
“對對對,是某家多慮了。”
張佐覺得唐寅說得很有道理。
朱祐杬見唐寅和張佐相輔相成,頗有默契,好像當初張景明和袁宗皋在身邊獻策一樣,瞬間心中有底,笑道:“那就一切按照唐先生的計劃執行。”
唐寅趕緊行禮:“興王說錯了,乃是陸典仗的計劃。”
“哈哈,陸先生怎如此客氣呢?”
張佐笑呵呵說著,儼然跟朱祐杬一樣,都把唐寅當成可以托付重任的自己人,“是誰的計劃不重要,能為王府避險就行……不分彼此啊!”
唐寅從書房出來。
他從朱祐杬和張佐身上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
這種信任,兩天前還沒有。
想之前自己去給朱祐杬提出加強戒備時,朱祐杬更多是對他禮數上的尊重,那也是出自袁宗皋舉薦之功,算是給足袁宗皋面子。
但現在……突然他就成為王府自家人。
既是因為他預警有功,更因為他對陸松的包容,還有他設身處地為王府著想的態度。
這恰恰說明,王府在興王引領下,明辨是非,懂得知恩圖報。
你有水平有能力對王府還有忠心,王府就會回饋你,這其實是上位者該有的態度,這種態度說起來簡單,可人能在居上位后仍舊保持初心,實屬難能可貴。
這也讓唐寅覺得自己離開寧王府,投靠興王府,是明智的選擇。
沒吃早飯唐寅便直接去給孩子們上課,當然上課前,把朱浩叫到院子里單獨訓話一番。
“陸典仗那邊……你跟他說過多少?”唐寅昨夜第一次見過興王后,其實就想問朱浩這個問題。
朱浩橫了唐寅一眼,撇撇嘴道:“如你所想,他提議的,都是我教的,一字一句無差!”
唐寅皺眉:“你知道他說過什么?”
朱浩道:“無非是跟興王提出一些加強防備之法,外緊內松、內緊外松,大概這么個意思吧,還讓他提出去我大伯那兒試探一番……
“陸先生一早去見過興王?那估計你還建言,讓王府加強戒備,形成外緊內松之法更好,是不是還準備找幾個人貼身保護興王和世子?避免因為把防衛推到外部門禁,導致內防空虛?”
如果之前聽朱浩說,陸松的建議是其提出的,唐寅僅僅是驚愕,但聽到后面……唐寅差點把下巴驚下來。
“你……張奉正來過?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你背后獻策之人告訴你的?昨夜到現在你出過王府?”
唐寅一連串的問題表明,他心虛了。
朱浩立即便知道,自己全部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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