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跟蘇熙貴會面,放到了次日。
唐寅去送王守仁,特地叫上朱浩,本來朱浩不想去,卻被告知王守仁特地囑咐讓唐寅帶上他。
十里亭。
餞行時,王守仁跟唐寅把作別的話說完,隨后將朱浩叫到跟前,拍了拍朱浩的肩膀,面帶贊許之色:“少年英才,若院試、鄉試和會試連捷,位列朝班,你一定要先天下之憂,后天下之樂。伯虎,你我將來若有機會再見,記得帶朱浩一起,切記切記!”
言語間對朱浩寄予厚望。
終于把王守仁送上離別的馬車。
目送巡撫衛隊嚴密保護下的馬車遠去,朱浩側頭看向盯著遠處愣神的唐寅,問道:“王中丞為何突然說以后讓你帶上我一起去見他?”
唐寅道:“他說這兩日細細看過你府試時的文章,還特地去儒學署要了你另一篇應試文章看過,認為你才學卓著,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你以為能得到當世名儒欣賞,是多么簡單的事?”
“啊!是這樣嗎?那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朱浩沒想到王守仁居然會在意他這樣一個稚子的科舉文章。
那都是應試教育的結果,我專門寫給鄺洋名看的,專為過府試而作,對別人來說那文章算什么?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記住他的話,本來我還以為你是他的徒子徒孫,現在看來……你背后還有隱藏的高士,也不知到底是誰,希望有機會能拜訪一下,否則心里一直不安穩。”
唐寅說到后面,又談到朱浩一身學問的出處。
朱浩笑道:“你不是我先生嗎?”
唐寅搖頭,終于把目光從天邊拉回來,嘆道:“不敢當,不敢當啊!連在王伯安面前,我都沒如此說,能教導你的人必定有極高的學識,非我這般庸碌之輩能比,以后你有學問方面的事可以找我探討,咱們在王府共事,你無須對我太過恭謹。”
說得好像要跟朱浩撇清關系一般。
朱浩笑了笑。
對別人來說,能拜唐寅這樣的名師,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對朱浩來說情況卻并非如此。
難得唐寅有自知之明,少了他不少困擾,但外人問及,自己是否真的要坦誠說是“無師自通”?
到時會不會有人跳出來,厚著臉皮說是自己先生?
眼下看來不會,但以后繼續參加科舉,座師總是有的……官場那些繁文縟節會一步步落到他頭上。
唐寅回城去向興王復命,朱浩則往渡口赴約去了。
朱浩見到蘇熙貴,先說了歐陽菲的事,想試探一下蘇熙貴把歐陽菲介紹到安陸來,到底有何目的。
蘇熙貴道:“南京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連成國公都覬覦的女人,居然簽了賣身契成了你的人……嘖嘖,世事無常,朱小當家的能耐,讓鄙人嘆為觀止。”
“蘇東主,我家小東家并非有意與歐陽小姐為難……”
馬掌柜連忙為朱浩說好話。
蘇熙貴伸斷馬掌柜的話,笑道:“勿多言,我明白情況,歐陽家欠下巨額外債,我自問沒法相助,再說我與她祖上的交情也沒多深厚,她生意做到何等程度,我不會過問。”
意思是我不想知道歐陽菲在安陸經歷了什么,她最后落到如何境地,都要自己承擔責任。
“朱小當家,咱們還是談談生意吧……我聽聞此番安陸剿寇大捷,有你一份功勞,卻怎么打聽,也不知你的功勞出自何處……可否如實相告呢?”
蘇熙貴望著朱浩的眼神,滿含期待,雙目閃動著金錢的小星星。
那含情脈脈的樣子……
朱浩一陣惡寒,趕忙道:“不過是幫王府出謀劃策。”
“啊!?只是出謀劃策這么簡單?說來也奇怪,江西盜寇在浙西、閩西、粵北都引發大的騷亂,怎到了湖廣安陸,居然就這么輕易被剿滅了?百思不得其解啊!”
蘇熙貴說話間瞟了眼馬掌柜,似想從這個昔日手下那兒得到答案。
但馬掌柜從一開始就沒參與其中,也不知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自然沒法解答蘇熙貴心中的疑問。
蘇熙貴又道:“鄙人會在安陸住個十天半月,如果朱小當家有事,只管來找……有什么好生意也給介紹一二,鄙人還要去州衙見過新知州,就不多叨擾了。”
朱浩沒想到蘇熙貴這么好說話。
也可能是蘇熙貴真的不知道朱浩在此番戰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否則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提新火藥之事。
一個曬鹽的秘方,就讓黃瓚躋身朝堂,當上戶部侍郎,如果再弄個什么厲害的火藥,在西北打韃靼人的時候發揮作用……豈不是要當兵部尚書?
朱浩回到王府。
唐寅已見過興王,專門留在西院宿舍等他,想知道朱浩是否把火藥配方賣給了出手大方的蘇熙貴。
朱浩道:“我說唐先生,你就這么不信任我?就算我真的賣給他,你覺得蘇東主要拿配方做危害大明的事情?他只會幫他姐夫在朝中謀求官職上盡一份力,把配方獻給陛下……再則,我說過不會給人,那就是真的不會。”
“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唐寅說這話時,自己都覺得心虛。
朱浩一陣無語,沒有你干嘛來逼問我?
唐寅道:“我聽府上典吏提及,說是袁長史暗中與人商議,看看是否有必要把你送到南京國子監讀書,進修個一兩年,等考院試時再回來……這件事尚在商議中,做不得準,不過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朱浩點點頭。
看來袁宗皋真的想發起反擊。
先是針對唐寅,后來發現朱浩跟唐寅孟不離焦,干脆也不施行什么分化瓦解的策略了,把他送走,斷唐寅一臂,可能是最好的策略。
“難得他之前還在興王面前極力舉薦,讓你給世子授課,暗中卻安排你去南京……看來你小子在王府的日子不長久了啊。”
唐寅這話,挑撥之意明顯,變相在說,人家都這么針對你了,你是不是該出手?
該輪到你表演了!
朱浩笑道:“這不是事情還沒定下來么?我跟世子關系挺好的,恐怕他不會愿意我離開王府。再說了,就算我去南京讀書……對我也沒太大影響,倒是唐先生你,若我走了,日后你在王府日子不好過吧?”
“有何影響?”
唐寅不想承認。
朱浩搖搖頭,有些感慨:“我年紀小,短時間內在王府無前途可言,其實我想出去游歷一下,去年要不是記掛南昌唐先生你落難,或許我們一家就往江南去了,現在就在南京、蘇州、杭州等地安心求學,何至于要牽扯進王府這么多事來?
“再者說了,我在王府,跟世子所學不在一個步調上,是否留下意義不大。所以唐先生不必為我發愁,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天下何其大,若王府真有意讓我去南京國子監讀書,我正好去那兒看看。”
興王府書房。
張佐正在跟朱祐杬匯報京師來的消息。
“王爺,今年伊始陛下就未再視朝,內閣首輔梁大學士多番上奏,請求陛下照例早朝,或被留中不發,或下旨批駁……西北宣府行在已修筑完畢,聽聞陛下不日將前往宣府常駐……如今京師亂成一團,還有各地守備太監為迎合上意,搜刮民脂民膏……”
正德十年時,大明朝廷基本盤還是穩定的,可到了正德十一年,風云突變。
先是正月初一朝臣入宮朝賀,結果等了一整天才見到皇帝,出宮時已是晚上,黑燈瞎火的,結果發生大臣出宮門時踩踏死人的情況,從那之后皇帝連早朝都不舉行了。
皇帝不問政務,所有朝事名義上是由內閣做主,但其實權力基本旁落到皇帝身邊的奸佞小人手上。
朱浩熟知歷史,知道朱厚照雖然不上朝,但奏疏基本能親閱,尤其涉及大事都能做主,但朝臣眼見皇帝不上朝,奏疏卻照批,只能認為皇帝把批紅權一概交給司禮監,等于皇權旁落。
朝中異議聲自然就大了起來。
興王府作為大明儲君所在,自然也關心這方面的事情。
“陛下為何會這般?這孩子……之前都精于朝事,從未出過差錯啊。”
朱厚照畢竟是朱祐杬的晚輩,朱祐杬沒想過要去篡侄兒的位,只想著好好輔佐侄兒治理大明,但現在的形勢是朱厚照行事越來越荒唐,之前寵信劉瑾、錢寧、江彬、許泰等人也就罷了,現在連朝事都丟到一邊。
任何一個對大明皇室忠誠之人,都擔心如此折騰下去,大明國將不國,變亂陡生。
張佐道:“去年朝廷與韃靼一戰,看似占了一點小便宜,但并未令韃子傷筋動骨,今年開春后,西北各處劫掠之事屢屢發生,若陛下貿然進駐宣府行在,出現什么偏差,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意思是,皇帝喜歡去邊關,萬一跟英宗土木堡之戰時遭遇意外,那大明是否經得起再一次折騰兩說。
朱祐杬道:“那……本王這就上奏勸諫?”
“王爺,不可,萬萬不可啊!”
張佐趕忙勸阻,“現在已調查清楚,新任安陸知州就是太后安插到地方監視我興王府的眼線,太后深知當年之事……此等時候興王府應該低調謹慎,以不變應萬變。”
所謂當年之事,自然是成化末年萬貴妃廢太子立興王的過往,這件事一直都是孝宗的心病。
現在孝宗不在,朱厚照又長時間沒兒子,興王府在大明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漸漸地變成了張太后的心病。18024/10797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