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府上下鬧騰起來。
唐寅先是召見王府儀衛司儀衛正朱宸,令其召集侍衛和工匠待命,又讓儀衛副駱勝帶著兒子駱安等人,先行趕往城外江堤,監測水位,隨后他便安排陸松去準備車駕,自己直接去西院找朱浩。
唐寅火急火燎敲門,動靜鬧得很大,京泓受到驚嚇,幾乎從睡榻上彈了起來。
“嗯?”
京泓睜開惺忪睡眼,驚恐地四下打望,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朱浩出房去把院門打開,就見唐寅臉色在火把映照下紅彤彤的,一見朱浩就急著道:“走,跟我上堤壩,有事路上說。”
正要伸手去抓朱浩的手,卻發現朱浩往后退一步避開。
“你?”
唐寅不解。
朱浩表現得很平靜,問道:“洪峰真的來了嗎?”
“洪峰?”
唐寅眼里滿是不解。
“就是洪水過境時所能達到的巔峰狀況,也可以說是最大流量……啊不對,這個時間點,洪峰應該沒到,漢水上漲很厲害嗎?”朱浩再問。
唐寅道:“你都知道了還問什么?興王讓我來帶你一起上江堤,你畫的河道圖我進呈給了興王,袁長史帶它去見州衙的人,連夜組織人手上江堤護壩,現在籌措或許來得及!”
朱浩搖搖頭:“我去了也幫不上忙,再說臨時籌措,難免手忙腳亂,我這邊就問一句,沙袋什么的備好了嗎?”
唐寅有些無語。
之前你未卜先知算出本地將會遭遇大洪水,沒人把你的預警當回事,現在洪水真來了,你反而淡定下來?
看你這樣子,是不想上江堤幫我啊!
“興王的意思是……讓我們帶人去與王田毗鄰的江段,隨時做好應對,那里地勢相對高一些,只要大堤不被沖垮,堤壩上反而很安全……”
唐寅以為朱浩是擔心自身安全,所以連忙解釋。
朱浩卻不為所動,正色道:“我查看過漢江安陸段的情況,靠近興王府王田的堤壩,平時就加固過,潰堤的可能性不大,問題是現在興王府守著這段堤壩沒有任何意義,就算出事,損失的財貨也在可接受范圍內……興王府必須靠此次預警和搶修河堤,來爭取名望和朝野美譽。”
聽到朱浩侃侃而談,唐寅愣了一下,仔細思索卻不得要領。
“你這話……何意?”
唐寅腦子里一團漿糊。
朱浩道:“我的意思是……你直接帶人去保護那些地勢較低且年久失修、容易決口的江堤就行了,我先回家,找我娘出面,聯系城中商賈,再由商賈通知士紳,由士紳派人去各村報訊……現在最重要的是向城外莊子里那些還在睡夢中的百姓示警,不是嗎?”
唐寅想了想。
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自己的思維進入誤區,覺得大水來了,就要趕緊上堤搶修,問題是城外百姓并不知道洪水將至,若是這一夜城外百姓沒有組織好撤離,明天大水沖垮哪一段江堤,導致大片村莊被淹,死傷無數……麻煩可就大了。
“但興王那邊……”
“興王的意見是先保自家田地周邊的江堤,思想局限在盡量減少自家損失上,而我的想法卻是要借助此次水災,為興王積累人脈和聲望……你聽誰的?”
朱浩的問題很直接。
你是聽興王的,就帶人去守護興王府田地附近的江堤,聽我的,就去搶修那些危機四伏的江堤,只能二選一!
唐寅很想說,你小子憑什么讓我聽你的?
出了事你能擔待?
但他早就總結出經驗,不聽朱浩這小子的意見,最終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來人!”
唐寅當機立斷,還真有那么點大將風范。
馬上有侍衛過來行禮:“先生,您有事?”
唐寅厲聲喝道:“你趕緊去通知興王殿下,就說我唐寅暫時要違背他的意思,去搶修常年失修的破損江段,興王府田地附近的堤壩得先放一邊……”
“啊?”
侍衛驚了。
王府雇請的幕僚,不先顧著自家財產,先去保地方百姓安危?還這么正大光明找我去跟興王匯報?
“如實上報,另外讓朱衛正來見我,有事路上說……”
言罷,唐寅轉身便走,走出幾步后想起什么,回過頭吩咐,“朱浩,你趕緊回家通知令堂,興王沒有交待下來的差事就拜托你了!”
唐寅聽從朱浩的意見,自作主張,一邊帶興王府的人去搶修漢水損毀比較嚴重的江段,一邊派朱浩去通知城外百姓撤離。
安陸州城因為興王府突然預警,變得熱鬧起來。
這邊袁宗皋去見張也錚,州衙的做法令他十分生氣,因為對方明顯進行了冷處理,他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張也錚。
“袁長史,您只是興王府屬官,您的一畝三分地可不在州縣衙門啊。”
張也錚屬于食君之碌擔君之憂,既然他受奸佞委托來監視和防備興王府,見到興王府來人,自然不會給好臉色。
袁宗皋道:“老夫也不想過問地方事,只是王府派人查到,今夜漢水水位暴漲,相信不用到天明,江水就會漫過江堤,帶來嚴重水患……”
“哈哈哈……”
張也錚哈哈大笑,旁邊一干幕僚和屬官也跟著笑。
“興王府雖然不干涉地方事務,但若有災情出現,袁某前來跟州衙知會一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你張知州是覺得自己朝中有人撐腰,轄地出了大災,就算不作為,官位也可保穩固?”
袁宗皋語氣轉而變得冰冷,“若真因為你玩忽職守,致生靈涂炭,興王府定會參劾地方一本,讓朝廷知道你這個一州父母官,面臨災患,到底做了些什么。”
張也錚本想爭辯,旁邊幕僚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雖然袁宗皋不知具體說了什么,但勸諫的可能性很大,說明張也錚手下還是有聰明人的。
興王府不會沒事找事,大半夜派王府長史來州衙涮人玩?
水災這種事只要派人去城外調查一下便知曉,既然興王府說有,那多半是真的……只看州衙是否要配合興王府行動。
張也錚道:“多謝袁長史深夜跑一趟,有關防災之事,本官會在天明后,找本地官紳商議清楚……”
袁宗皋頓時來氣:“你沒聽到老夫說什么?如今可是火燒眉毛!”
張也錚異常冷漠:“送客!”
袁宗皋就這么被趕出州衙。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他始料未及……明明我是來示警的,你們也知道我不是言笑,還能不當回事?
等袁宗皋回到興王府,獲悉了唐寅的“奇葩”舉動,居然違背興王的命令先去搶修險要的堤段。
袁宗皋心想:“伯虎不會是提前預判到我去州衙得不到任何幫助,所以才自行其是吧?”
不管怎樣,袁宗皋先去見興王,不料在王府書房內,見到已回過一趟家,帶著朱娘意思來拜見朱祐杬的朱浩。
“袁長史,你來得正好,州衙那邊怎么說?”
朱祐杬一臉熱切地望向袁宗皋。
袁宗皋先看了眼朱浩,很好奇為何這小子沒跟著唐寅去江堤,而是出現在這里,隨后他才帶著些許遺憾道:“州衙對于王府示警,似乎并不在意。”
朱祐杬嘆道:“果然如此。”
袁宗皋一頭霧水,這意思是……有人提前跟興王分析過局勢,認為地方官府不會理會興王府的示警?
朱祐杬指了指朱浩:“朱浩,有事你跟袁長史說吧。”
朱浩道:“是這樣的,袁長史,我娘目前在城外做塌房生意,城中大部分商賈都可以聯絡上,得知水患將至,我回去找到家母及手下掌柜,繼而聯絡了本地商賈和士紳,讓他們組織人手搶修江堤,同時派人出城提醒百姓遷移……”
袁宗皋伸斷朱浩的話:“朱浩,這些事情完全可以等官府來做……你這算怎么個說法?”
朱浩一臉鎮定:“以晚生對本地新知州的了解,他是那種寧可等大災后組織人手救災,也不會主動防災之人……”
袁宗皋聽了不由吸了口涼氣。
若這是他去見張也錚前,聽到朱浩的分析,怎么都不會相信。
可去州衙一趟后他明白,好像……張也錚就是這么個小人。
防災防得再好,事后卻沒功勞。
反而不去防,坐等災害發生,救災的時候既有朝廷的賑災款可以挪用,還可以從救災中掙政績……
朱浩把張也錚這樣欺上瞞下官員的脾性摸得很通透。
朱祐杬嘆道:“本王未料到,本地官府竟在王府預警的情況下,置若罔聞,絲毫不顧百姓生死,這樣的官員……就該清除出朝廷!”
袁宗皋終于認清現實,主動問詢朱浩:“那朱浩,商賈出面的話,那些士紳可會……認同,并能出錢出力?”
朱浩點頭:“大災將至,若地方士紳連自家田畝、人畜都不顧,那他們何以在安陸之地立足?官員救災是為政績,而地方上的士紳和百姓防災,則是為了謀條活路,避免傷亡出現,出發點不同。”
袁宗皋盡管不想認同這種說法,但還是不由點頭。
張也錚畢竟是流官,在安陸沒有產業,發一場大水對他影響甚微,可士紳和百姓就不同了。
土地和人畜、財貨都在城外土地上呢,大水一來,不全泡湯了?這時候誰不為保住人身和財產安全而拼搏?
要是覺得興王府的預警子虛烏有,各家不信,大可派人去江堤上看看,不差派個人求證一番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