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士房內,劉春熱情招待朱浩。
“來來來,坐下,嘗嘗我親手沏的茶,碧螺春。”
劉春大難不死,開始享受起生活來,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給人以煥然一新的感覺。劉春招呼朱浩在茶幾對面坐下,還要起身為朱浩倒茶。
朱浩趕緊接過茶壺,先躬身給劉春滿上一杯,再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滿,這才坐下,然后看了看嫩綠色的茶水,欲言又止。
劉春灑脫地揮揮手:“老朽知道你要說什么,少喝點濃茶是吧?家人也如此提醒我,但人生在世,誰知余生幾何?人生在世,若是連基本的衣食住行……當然衣住行這些還要看條件,就是這吃喝二字,還是不要太過委屈自己,否則何來樂趣可言?”
朱浩道:“話雖如此,但劉學士還是應當盡量吃得清淡些,這樣對身體最好。”
劉春一臉得意:“你看看我,身子骨硬朗得緊,不跟人說,誰知老朽去年死過一回?喝茶喝茶!”
朱浩在劉春身上,感受到一種不太一樣的做官方式。
可能劉春也知道跟楊廷和有一些理念上的沖突,楊廷和壓根兒就沒想過推舉他入,而劉春經歷過起死回生的事情后,已經看開了,仕途不能進,那就注意生活品質,不要太過虧待自己。
劉春拿出一本:“你看看,這是我一個學生,從江南寄來的籍,我看過后大受啟發,你有時間也看看。看完后記得還我。”
說著,劉春把一本交給朱浩。
乃是一本名叫《六庵隨記》的籍,可能時下在江南一帶流行,但并不見于后世。
朱浩從未見過,也不知誰寫的,打開后頁上紅圈、紅字的批注比原本的黑字都多,可能是看的人喜歡點評。
這很有可能是那種有關人生感悟的隨手札記,劉春想把一種生活觀念傳達給別人。
朱浩點頭:“那在下看完,早早給劉學士送來。”
“不用著急,我知道你現在也忙。”
劉春笑道:“不過也要顧念家人,你父已不在,好好照顧母親,早些有子嗣,話說這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朱浩有些尷尬。
大佬你跟我不是很熟,又不是我先生,倒是比別人都關心我家事。
劉春笑道:“這不,最近我孫子起宗,到京城來游學,話說他到現在連院考都沒過,我對他,這做人呢,要先立身再立學,不著急進學,先把做人給整明白了學問自會進。我還提及你,說到你做人做事很不錯,這就是天賦。回頭你有時間,好好教教他。”
劉起宗,字宗之,弘治十六年生人,比朱浩年長四歲,現年已十九。
歷史上,從劉春之父劉規到他的六世孫劉如漢,橫跨明清兩朝,代代都有進士,真正的香門第,官宦世家。
《明史》記錄:“……劉氏世以科第顯。春父規,御史。弟臺,云南參政。子彭年,巡撫貴州右副都御史。彭年子起宗,遼東苑馬寺卿。起宗子世賞,股東左布政使。臺子鶴年,云南布政使,以清譽聞。鶴年孫世曾,巡撫云南右副都御史,有征緬功。皆由進士。”
劉起宗歷史上乃嘉靖十七年進士,其父劉彭年,也就是劉春之子乃正德九年進士,目前在貴州巡撫任上。
只是現在劉起宗還沒在科舉路上有太大進益,十九歲尚未考取生員,在劉家已屬于落后分子,大概正因為如此,劉春想讓朱浩跟劉起宗渡接觸一下。
在劉春看來,朱浩年歲雖然比他長孫還要小,但才橫溢,他又把朱浩視為子侄,教導自己的孫子,輩分上正合適。
朱浩道:“有時間在下會去見見他。”
“好,好。”
劉春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然后才把叫朱浩來的目的說明,“是這樣,上有諭,要在翰林院中挑 選年輕一輩才俊,到宮里負責宣日講等事,老朽最先就想到你……陛下年輕,將來大有作為,你若進日講能時時面聽圣言,對你是個很好的機會。”
朱浩問道:“劉學士,以我的資歷,會不會……不夠呢?”
“有什么夠不夠的?用修跟你一樣都是修撰,不照樣進宣日講?你要有不會的地方,盡管來問我……你行事還是太過瞻前顧后,你也不想想,陛下若是對先前進宣之人滿意,還用得著說要找年輕一輩的?放寬心。”
劉春的意思,朱浩當日講官之事已是板上釘釘。
作為翰林學士,翰林院內大小事務都由他做主,就算楊廷和要干涉翰林院內部事務,也要先過劉春這一關。
但其實……楊慎已經選定朱浩去當日講官,還打算來點狠的,讓朱浩講一些離經叛道的內容,朱浩想了想,沒對劉春提及。
讓劉春知道他要去講那些不合時宜的學問,肯定不會同意。
在劉春看來,當日講官最大的好處,就是多接觸皇帝,一早就能取得皇帝的信任,就算再不濟也混個臉熟,對以后晉升侍讀、侍講,更進一步當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甚至是入,有著莫大的好處。
劉春沒有更多跟朱浩商量,大概意思是,這么好的機會,我給了你,你總不至于回絕吧?
“先前我還跟孫志同提過你的情況,他對你很欣賞……難得你們翁婿在朝,有他這一層關系,你的努力也能被更多人見到,這對你以后當官大有裨益。你可要好好做事,不能偷懶。我聽說你最近經常早退,這不是什么好現象。”
劉春板著臉教訓朱浩。
朱浩很想說,翰林院的人不都遲到早退么?就因為你看好我,就要把我綁在那張坐下來就想打瞌睡的椅子上?
但劉春畢竟是一片好意,剛進翰林院,不通過皇帝的關系,就能讓翰林院的當家人這么欣賞,頂頭上司都覺得你是可造之才,有了好機會想著你……還要不識相抬杠的話,那就太沒意思了。
劉春畢竟不是朱四,朱浩和朱四屬于哥們兒情深,無話不談;也不是唐寅,說話可以毫無顧忌,畢竟唐寅生性灑脫,不計較那么多俗禮。
朱浩在劉春面前只能裝出乖孩子的模樣,如此才能立住自己的人設,那就是翰林院中一個與世無爭、蓬勃向上的小少年。
本來朱浩約好要帶幾個弟子以及陸炳出去玩。
因為劉春找他商議事情,耽誤了不少時間,等見到幾個學生時,此時一場“比武”正在進行。
“吼……哈……啊……呀呀……”
比武的二人,乃關敬和陸炳。
二人用的都是長棍,但關敬把長棍當成長刀使用,而陸炳卻把長棍當成了長槍,棍子比人長,二人打得那叫一個有來有回,看得旁邊觀戰的蔣榮一臉羨慕。
都是練家子出身,蔣榮本就是軍戶,現在便宜父親當上了玉田伯,他也一躍而成為“爵二代”。
但論身手,蔣榮跟關敬不在一個層面上。
唯有陸炳,小小年歲,仗著有陸松指導,還有自身天賦以及后天的努力,已能跟關敬過招,雖然目前雙方維持著均勢,但最后陸炳必輸無疑。
不斷呼喝出聲的一直都是陸炳。
陸炳跟人過招有個特點,那就是一邊打一邊叫喚,可能是受朱浩所講的武俠影響,他覺得打架的時候不喊出來,不能好好發揮,甚至使不出全力。
其實這很好解釋,就像一些特殊體育項目的運動員,比如說標槍、鉛球之類,投擲前運動員基本都會大喊大叫,作為一種輔助發力的方式。
而關敬則是悶聲悶氣,見招拆招,臉上全都是冷靜。
可惜的是,陸炳的修為根本不是關敬的對手,當下之所以打平,完全是關敬賣陸炳面 子,讓年級小上許多的陸炳找回點自信罷了。
“哎喲!”
朱浩在旁站了一會兒,陸炳手里的長棍突然被關敬挑飛出去,隨即關敬將長棍架在了陸炳脖頸上。
陸炳一臉沮喪,束手而立。
“好耶,某人輸了!”
朱浩正想過去安慰小陸炳幾句,突然一人從門旁的板房里躥了出來,卻是一身男裝,正歡呼雀躍的朱三。
朱浩很久都沒見到這小辣椒,畢竟已是十六歲的大姑娘,即便一身直裰裝束,前胸和腰間還做了一些遮掩,但很多東西其實已藏不住,至少在朱浩看來,朱三想裝個翩翩少年郎,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
發育得不錯啊!
朱浩心里嘀咕了一下,朱三比在興王府時又高了一節,而且……好像長胖了些。
“哼!”
朱三見到朱浩,冷哼一聲,好像很不屑跟朱浩見面一般。
朱浩心想,連你老娘都在你弟弟面前訴苦,說你想嫁給我,這種事早傳入我耳朵里了,你還想在我面前端架子?
“郡主,你怎么來了?”
朱浩問道。
此時板房內,陸松帶著兩名錦衣衛出來,顯然他們是專程跟過來保護朱三的。
這也解釋了為何先前關敬在跟陸炳比武的時候,留有余地,因為人家父親在旁看著,總要表現得識相一些,把人打得太難看,未免有點不近人情。
但故意輸掉比賽……關敬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
朱三道:“我現在是公主了,啊不對,是長公主!你見到本公主,為何不下跪?”
陸松急忙提醒:“朱先生見到陛下……也是不用跪的。”
“那是我皇弟蠢,就應該好好治治他,不然他覺得自己可有能耐了,連我表哥都當他徒弟,那是不是以后他還要拜侯封相?那他還會賣我們皇家人面子嗎?”
朱三繼續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