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這天上朝前的氣氛不太對,楊廷和跟蔣冕等人來得都很晚,到了立足未穩,兵部尚書彭澤就趕緊往楊廷和身邊靠,將東南沿海緊急奏報告知楊廷和。
「……倭國兩家使節隊伍,因進貢上的事產生糾紛,在寧波以及周邊地區燒殺擄掠,衛指揮使袁班、百戶劉思被擄,百戶胡源帶兵抗倭,不幸被害……」
爭貢之役爆發了。
現在只是初級階段,倭人自相殘殺的同時,同時劫掠大明城池。
遭殃的是地方軍民。
楊廷和聽到這個消息后臉色很難看。
先前皇帝在東南海防事務上增加預算,特別提到倭國有兩班使者到寧波市舶司上貢,當時還提及可能會引起糾紛,就像算準會出今天的事一樣,不知道的定會以為是有人挑唆倭國人這么做。
但其實……
皇帝人在京城,怎會有挑唆之事?
這就有點未卜先知的意思了。
蔣冕湊了過來,一臉嚴肅地問道:「地方人馬如此不堪一擊嗎?倭人到底有多少人馬?」
「這……」
彭澤不太好回答。
因為寧波地方的上報也很混亂,概因對于倭人的情況并沒有摸清楚,多數戰事都發生在夜晚,倭人正是靠夜色掩護完成燒殺搶掠之事,現在已退出寧波城。
倭人數量不多,怕大明軍隊反撲,故行動頗為隱秘,但倭人的單兵作戰能力比起東南沿海的衛所兵強上很多,才導致其縱橫寧波周邊所向披靡,當然這也跟大明東南海防松弛有關。
大明東南沿海衛所已經有一個多世紀沒經歷過戰事,士兵平日主要負責耕地,與倭國那些天天鬧政變、動輒拔刀相向的武士有極大不同,但同樣的,大明的軍隊人數眾多,只要組織起來,隨時都可以發動反撲,讓倭人喝一壺。
地方上為了減輕本次事件中的責任,自然拼命把倭人的數量往高了報,但實際情況卻是幾條朝貢船能裝得了多少人?
這就形成消息的前后矛盾。
費宏道:「就怕今日陛下會拿此事朝我等發難,還是及早做出應對為好。」、
不用費宏說,在場誰不知道朱四會大為光火?
這是皇帝提前發出警告的情況下,出了這樣的狀況,而東南海防減少預算是孫交提出,并由楊廷和首肯,當時朱四還特地征詢了楊廷和的意見,而楊廷和當時想的是,東南不會出事,于是乎……
這種事真有人能預料到?
朝堂上。
有關寧波的倭寇之患,成為了最先討論的議題。
因為是緊急戰報,很多后續情況都沒傳來,連現在倭寇是跑了還是繼續禍亂一方,再或是抓了,一概不知。
只知現在地方官府正組織衛所兵馬進行追擊和捕殺,看樣子收獲不是很大,畢竟前后消息有兩天的斷檔,即便有延后,也說明至少在事情發生兩天后,倭寇并沒有被正法。
朱四聽聞奏報,語氣倒還平靜:「朕早就說過,倭人知小禮而無大義,畏威而不懷德,禽獸也。我天朝之物流入倭國,轉手便是數倍的利潤,他們定會為通商權而自相爭斗,不料此番竟禍延于我大明境內,實在可惡。」
在場大臣都不知該說點什么好。
提醒皇帝派兵圍剿?
這還用得著提醒么?
皇帝不下令,地方官府和衛所豈能坐視不理?
不說圍剿之事,光說怎么防患于未然?事都已經發生了,還防患個屁啊!
皇帝早先說的時候,沒人當回事,現在真發生了,再去廢話有 什么用?
加上這件事楊廷和曾站出來大包大攬,誰出來說話等于是打楊廷和的臉,于是乎不管心里是否有意見,通通都選擇沉默。
朱四突然望向孫交:「浙江地方,平倭、備倭之地方衛、千戶所等,糧草輜重可充足?」
孫交被問住了。
孫交也沒想到事情有一天會發展到這一步,早知如此,先前就不會自作主張反對皇帝增加東南海防用度了。
現在孫交差不多跟楊廷和綁在了同一條船上。
孫交心中悔恨交加,勉強道:「大抵還算充足。」
「那就及早平息倭寇之亂,朕先前已跟南京打過招呼,不過收效甚微,無論地方上匪患如何演變,定不能影響江南稅賦重地安穩,另外就是各衛所需要增加人馬進行阻截,不能讓倭寇劫掠完畢順利從海上逃走!他們既敢在大明境內犯事,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朱四放出狠話。
跑大明地界來撒野,搶掠完了還想跑?就算事情沒法避免,至少不能讓其順利撤走,把人抓回來,殺掉以儆效尤!
「行了,談別的事吧……這件事有結果后,再來跟朕提!」
朱四有些不耐煩。
或是因為皇帝的主張沒得到臣子的采納,終于釀成今日之禍,皇帝心里來氣,不想跟你們多廢話。
誰若是非要提,等于是自己往槍口上撞,你們有膽量就撞一個試試!
楊廷和代表的內閣,還要喬宇等六部尚書都在裝啞巴,此時誰敢捅這個馬蜂窩?
有關倭寇鬧事,朝堂議事沒有拿出結果。
但兵部這邊壓力卻很大,因為現在剿滅盜患的重任全在兵部,而北兵部因為距離事發地有些遠,調兵遣將明顯鞭長莫及,而南京兵部本來牛逼轟轟的尚書王守仁現在回鄉守制去了,如今南兵部尚書是漕運出身的老臣陶琰,指望陶琰調派兵馬去平定倭患?
彭澤這個兵部尚書腦袋都大了。
就感覺明明有蛀蟲在啃食大明柱梁,作為具體負責人,卻連怎么除蟲都不知曉,任由蠹蟲肆意妄為。
朝議結束,彭澤不顧自己兵部尚書的臉面,屁顛屁顛地跑到楊廷和跟前問策。
楊廷和看到彭澤這窩囊模樣,心里就來氣。
你彭澤不是很能耐嗎?先前在西北,外面都說你可以跟王瓊并列,還說王瓊嫉妒你的能力打壓你!
可現在西北的事指望不上你,東南出點禍事,你也照樣束手無策,就這你還跟王瓊相提并論呢?
人家王瓊隨便舉薦個王守仁,都能為時人稱頌,你呢?手下盡是陳九疇這般酒囊飯袋,這樣窩囊怎么對你委以重任 楊廷和道:「兵部下令浙江各道,嚴防死守,防止倭人進犯我州府,集中兵馬剿滅賊寇,就這還用得著我來提醒?」
彭澤心想,這套話誰不會啊?
我不知道直接下令地方,讓地方來剿滅?可問題是,事情因何而起?地方應該由誰來統調?誰來協調?到底是聽南京的,還是聽浙江都指揮使司的?地方上以各地知府來統籌人馬,還是以巡察御史來協調?巡檢司要不要派兵?若是南京守備那邊出面協調的話,到底聽不聽?
彭澤道:「就近出兵,這點兵部能安排,可現在倭人情況不明,動向也不明,若是他們直接撤往海邊,揚帆出海,是否該從南京守備調遣船只進行堵截?我大明水師可是缺少戰船的。」
楊廷和聽完微微一怔。
旁邊劉春問道:「大明在東南不是一向有備倭的傳統?各地有備倭衛所等,為何卻連戰場……都缺乏?」
彭澤苦笑:「
我大明水師已有數十年未曾經歷過水戰,就說前幾年寧王逆亂,南京也調遣不出足夠的船只用以備戰,還是靠南昌地方自行籌備民船,若是當時非要打水戰,只怕……」
一句話便解釋了為何在平定寧王之戰中,王守仁不去跟寧王的兵馬正面交鋒,而要選擇繞后。
因為寧王主力走的是水路,戰場上千艘,若是直接打水戰的話,王守仁毫無勝算。
所以王守仁走陸路,先去圍困南昌,然后來個圍城打援,這才將寧王叛亂早早給平定。
當時若真指望南京地方人馬以水軍跟寧王叛戰,孰勝孰負還難料呢。
當然寧王叛軍的戰斗力也的確孱弱,攻城略地并不是其所長,打個安慶都打不下來,也是造成后來叛亂很快失敗的主要原因。
蔣冕道:「欸?我好像記得陛下曾提過……造船之事?」
因為蔣冕是突然說出這句,一起往外走的幾人,一時間均陷入沉思。
似乎有這種傳言,但皇帝在朝會上提出來過嗎?可若是皇帝不提,又是從哪兒聽說大明正在造船呢?
此時孫交黑著臉快步跟上,邊走邊問:「諸位,可是要準備戰船?老夫聽說過,當初唐伯虎人在西山監督礦窯的時候,調撥很多的錢糧物資到天津三衛,籌建船廠,后來東南海防出問題,陛下曾提過要在戶部增加造船款項,被……否決。」
「不過聽聞天津造船之事,一直都沒停下來,若是順利的話……現在該有一些能上陣的戰船吧?」
孫交的話一出,在場幾人心中都不由喊一聲「臥槽」。
皇帝這么有先見之明?
本來只以為動動嘴,卻連實際行動都有了?
東南海防壓力,也只是去年才開始,說是要造船,朝廷都還沒審批通過呢,皇帝就未雨綢繆,先行派人先去造船?
朝廷不調撥銀子,皇帝就自掏腰包?
雖然說現在戰船什么的,未必生產出來了,但光是這種防患于未然的意識,還真不是一般的草包皇帝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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