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門派人,帶著三百多號雇請來的本地力夫和工匠,浩浩蕩蕩跑去開礦了。
隊伍出城后就吸引了本地官紳的注意,隨即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到岳亭安耳中。
此番來給岳亭安傳信的,是劉家下一代接班人劉誠,二人年歲其實差不多,只是劉誠上面還有老一輩當家,這邊岳亭安已是一家之主。
「那個新知府可真是膽大包天,居然帶人去砸錦衣衛的場子……就再錦衣衛的礦山旁邊開礦……他怎么想的?」
岳亭安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之前對朱浩很輕視,現在卻發現,這位新知府比他想象中還要剛,轉薅老虎的胡子,還是明目張膽那種。
就算你要薅,是不是也要等老虎瞇眼后?這么直接硬上,不怕死嗎?錦衣衛要找你一個知府的麻煩,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劉誠道:「我倒覺得,錦衣衛不敢把這位新知府怎么著……先前錦衣衛剛來永平府開礦時,本地知府衙門照樣找人去鬧事,結果還不是風平浪靜,最后逼著朝廷換了個知府來?」
「不一樣。」
岳亭安搖頭道,「那時候,當今天子手上無權無勢,任人宰割,你再看看現在,朝中已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了皇帝,錦衣衛只要真想報復,隨隨便便就能把一個知府拿下!咱還是離他遠點。」
劉誠急道:「可要是真被知府衙門把礦給開成了,那咱們的損失可就大了!」
岳亭安瞪了劉誠一眼:「現在朝中兩虎相爭,你一介平頭百姓,還想太歲頭上動土?無論是新皇,還是楊中堂,哪一邊是你開罪得起的?至少我們得等他們斗出個結果來再說,否則后患無窮!」
劉誠苦笑道:「就怕時間來不及……錦衣衛得勢,咱一點好處都沒有,咱不站在知府衙門一邊也要站啊。要是陛下再換個新知府來,咱本地這些大戶,還能有好日子過?」
岳亭安道:「那也不能現在就跟新知府聯手,我就不信那些御史言官不上表參劾他!若是有人來問,就說府衙是自行開礦,咱沒借出過名義。」
劉誠道:「那就是說,咱兩不相幫?」
「嗯。」
岳亭安點頭,「哪邊都不站,最后讓他們狗咬狗!」
楊廷和派朱浩去永平府的目的,是聯合本地官紳對付錦衣衛的開礦行為。
但永平府地方官紳卻不想惹事,主要是他們先前被張璁給整怕了。
張璁到了永平府后,知道指望不了朝廷的支持,因為大禮議,他早就列入吏部升遷黑名單中,想要出頭,只有把事進一步做絕,所以張璁當上知府后就再錦衣衛支持下,專拿地方官紳開刀,沒事就讓府衙的官差去惹事,令地方官紳重新田畝丈量,攤派苛捐雜稅,再到打壓鋪面進貨和銷售渠道。
甚至于,有的官紳還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被知府衙門拿下到官府法辦,丟人現眼。
一套組合拳下來,地方官紳徹底沒了脾氣,連同之前去礦場鬧事的人都消停下來。
現在朱浩來了,本地官紳和百姓算是看出來了,這些當官的惹不起,所以就算眼紅錦衣衛開礦的收入,他們也不敢隨意摻和。
知府衙門開礦之事,如火如荼進行。
錦衣衛的礦場,開在一片名叫鷂子山的地方,鷂子山南邊,就是錦衣衛的成片鐵礦礦場,這次知府衙門直接在鷂子山的西邊開礦,三百多號人壓根兒就沒什么經驗,直接帶著家伙事就去「刨」地。
消息很快傳到京城。
余承勛在翰林院得悉情況,便去找楊慎,結果花了一天多時間,才算見到楊慎本人。
入初夏,余承勛已很少見到楊慎。
楊慎這個翰林院侍講,現在基本都不到翰林院應卯,余承勛也不知道楊慎現在到底在外面忙些什么。
「……用修,你最近很忙嗎?看你這氣色,好像不太好啊。」余承勛見面后,先對大舅子的身體表示關切。
楊慎嘆道:「還不是因為毛部堂的病情……最近他情況很不好,怕是……沒幾天日子了……」
楊慎所說的「毛部堂」,就是卸任吏部尚書一個多月的毛澄,毛澄因病卸任,本來說是要回鄉養病,結果病情持續惡化沒走成,一直留在京師休養,誰知現在已快要到彌留境地。
歷史上毛澄病故,就是在嘉靖二年的閏四月。
余承勛道:「那……可有請名醫問診?」
楊慎搖頭:「從太醫到地方上有名望的醫生,全都看過了,藥石無靈……以毛老部堂之意,就算是死也要回歸故鄉,不想漂泊異鄉做一個孤魂野鬼,怎么都要落葉歸根,朝廷已安排舟楫,送他回鄉。」
「這……又何必呢?」
余承勛苦笑著搖搖頭。
毛澄作為大禮議的關鍵人物,在嘉靖初年穩住了朝堂局勢,皇帝有關興獻帝祭祀禮數上的爭取,在他那兒都沒落什么好,一切就在于毛澄堅持住了底線,沒有讓皇帝進一步拿大禮議做文章。
朱四登基后,對毛澄頗為忌憚。
現在毛澄退下來,其實對朱四來說,朝中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最近要不是朱浩在外地當知府,估計朱四早就要跟朱浩商議再次發動大禮議,向朝臣發難了。
「對了用修,剛收到永平府的消息,說是敬道派人去開礦了,就在錦衣衛開的礦山旁。居然毗鄰開礦……想來是要觸怒錦衣衛,讓對方出手傷人。」
余承勛說到這兒,不由笑了起來。
很可樂的事。
本來讓朱浩去永平府破壞錦衣衛開礦,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誰都覺得朱浩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現在朱浩反其道行之,不主動去錦衣衛的礦場鬧事,而是在礦場旁自己新開一個礦,硬逼著錦衣衛動手搞破壞……要是錦衣衛真出手了,那性質就完全不同。
錦衣衛與地方百姓爭利,派人擾亂地方秩序,為非作歹,草菅人命……
各種參劾的說辭不用刻意編排,就有一大堆現成的罪狀套上去。
言官上奏就那么個模版,所有事都可以往里面裝。
楊慎聞言心情頗為不錯,笑道:「我就說嘛,敬道行事不可能無的放矢,他開礦必有目的,本只覺得他是要給錦衣衛一個與民爭利的惡名,卻未曾想……這招挺好啊。」
余承勛道:「就怕錦衣衛那邊不肯就范。」
楊慎笑道:「敬道既謀劃走出這一步,想來早就做好全盤考量,錦衣衛能開鐵礦,那敬道為何不可?只要這邊產出鐵,錦衣衛必定不會坐視不理,若是他們敢對敬道不利,那就有得說了。」
余承勛問道:「是否要提醒敬道,讓他小心一點,錦衣衛做事未必會擺到明面上,若是暗地里加害的話……」
楊慎道:「現在錦衣衛那邊還沒出手,恐怕敬道反而會著急,你我都應該清楚,只有錦衣衛動手才會落下把柄!至于敬道,他應該不會有危險,知府衙門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自保應該綽綽有余。」
「嗯。」
余承勛其實不太接受楊慎的說法。
這意思是,讓朱浩去干損害錦衣衛利益的事,逼錦衣衛對朱浩出手,楊慎明知道朱浩有危險卻不加以提醒,等于是拿朱浩為誘餌。
人家給你做事,不但那人當槍使,還準備犧牲別人來成就你的事業?有沒有必要如此過 「此事要通知父親,不過家父對于朱浩做事的手法并不在意,要的只是個結果。看來敬道在永平府當知府,已開始走上正道!」
楊慎突然想到什么,憤憤不平道,「你去跟用敘,把事情說明,問他作何感想!用敘最近行事太過激進,怎么勸都不聽,先前要不是我及時阻止,他或就要去找敬道的麻煩,或許會壞大事!」
余承勛嘆道:「用敘剛考上進士,做事沒什么經驗,多提點一下就好了。」
楊慎冷笑不已:「他能聽得進去嗎?就要用實際的例子來教訓他,若他不服,就讓他來見我!最近你沒別的事,少與我相見,家父……在朝或不長久了!」
楊慎還是對妹夫透露了一件事,那就是楊廷和自知在朝時日無多,最近也在安排離朝后的事。
這等于是對余承勛解釋了,為何他最近會這么忙。
就是隱身幕后幫楊廷和操持一切。
永平府,知府衙門。
蔣山同和牟大志這天過來再次向朱浩匯報開礦進展。
「……五天下來,地面平整了,山上所有樹木均砍伐一空,樹木用來建房子,已經修了兩三棟木屋。掘地三尺,有的地方果然發現鐵礦石,只是要煉鐵有點困難,工具不足,先前撥付的三千兩銀子……已所剩無幾……」
蔣山同和牟大志來找朱浩,主要就一個目的。
伸手要錢。
三千兩,把三百多號人拉到礦山干五天,就說沒錢了。
這耗費的效率有點高。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三百號人就算管吃管住,五天下來能花多少?必然多半都被人克扣了。
此時朱浩人在屏風后,不時能聽到他的咳嗽聲。
「不夠就加點,再調撥兩千兩……咳咳……省著點花,本官又不是開銀礦的……咳咳……你們再去跟本地大戶打個招呼,看看他們是否愿意合伙!挖礦真是燒錢啊。」
朱浩出手好像沒先前那么大方了,似乎也覺得自己成了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