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想了想。
朱浩以前就說過,其在興王府內長大,跟當今皇帝是發小,更有唐寅這個帝師做先生,如今他自己又貴為禮部右侍郎……興王府的人應該不會阻攔朱浩吧?
楊慎問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到此時,楊慎也不去跟朱浩吹胡子瞪眼了,反而一臉認真地問話。
朱浩搖搖頭:「你能猜到的我也能猜到。你不確定的我又如何能確定呢?你覺得當今朝中,有誰能左右陛下的想法嗎?」
「這……應該沒人吧……」
楊慎又是在簡單思索后,覺得朱浩言之有理。與其揣測皇帝背后隱藏有何厲害的幕僚,還不如好好想一想,這一切是否都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無論那個臆想中專門為皇帝出謀劃策的幕僚是否存在,皇帝的固執顯而易見,不然為何一定要頂著文臣的壓力搞什么大禮議?
難道認誰當爹。真那么重要?
比皇位都重要?
小皇帝借機打壓文臣,清除異己,效果很好,這說明小皇帝本來就膽識過人,那苦心研究他聽誰不聽誰的話,有何意義?
「盡量幫詔獄里的人,他們中很多人都不該遭罪。」
楊慎對朱浩說道。
朱浩沒想到楊慎說的話會跟席書幾乎一樣。大概現在的文臣,所能想到的已不再是如何化解大禮議的爭執,連頭鐵如楊慎都知道皇帝的態度已無法挽回。
現在唯一能做的是不讓詔獄里的人受皮肉之苦,或者是少受皮肉之苦。
朱浩點點頭:「我能勸的自然會去勸,但結果如何,真不敢跟你保證。到目前為止,陛下并未下旨要針對北鎮撫司內關押之人,不過左順門前還剩下的官員。卻不知陛下在天黑后會用如何方式應對。」
楊慎道:「你能拿來紙筆嗎?」
「用修兄這是要作何?」朱浩詫異地問道。楊慎嘆道:「我想寫一封信,讓你帶去見費閣老,現在能出面勸左順門前官員離開之人,也只有他了。」
在此時,朱浩終于覺得楊慎「成長」了。不再想勸說皇帝回心轉意,而是要勸說左順門前的眾官員離開,這是何等的經歷和感受,能讓你楊用修做出如此大的改變?歷史上左順門事件中你的頭有多鐵?怎么現在卻把鐵頭變成蛋殼了呢?
朱浩當然有辦法給楊慎帶來紙筆,當即點頭:「我去試試!」
楊慎寫了一封信給費宏。
言辭懇切。
信函中,楊慎甚至不避諱讓費宏去勸說左順門前的官員離開,也就是說……楊慎在被抓的六個代表中,成為率先反水的那個。
要知道楊慎是哭門事件中翰林院的發起者,很多人都以其馬首是瞻,不單是因為他是翰林院侍講學士,更主要是他乃楊廷和在朝中留下的旗幟人物。
現在楊慎的改變,讓朱浩多少有些始料不及。難道真是因為給了你一個侍講學士的職位,你舍不得了?
所以「顧全大局」?
但你這種顧全大局,只怕不會得到那些同僚的認可,若讓他們知道,你定會成為他們眼中的叛徒。
好像楊慎也知道這一點,但楊慎卻沒有避諱什么。
責任心體現出來就行了。朱浩帶著楊慎的信函,前去拜見費宏。在錦衣衛通風報訊下,終于在吏部衙門內見到了正跟吏部尚書喬宇商議對策的費宏本人,甚至見到了喬宇。
費宏去過刑部,發現刑部對廠衛拿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且沒人愿意幫他,他才來找喬宇。
「敬道,你是說,這是用修寫的信?」費宏看完楊慎的信函,大為不解。
楊慎的改變好像有點太大了,雖然這可能跟楊慎被拔擢起來有關,但楊慎那么講原則……難道他不在意楊廷和的想法?怕是你以后再也不敢回去見你爹了吧?
朱浩道:「是他所寫,在下能理解用修的苦衷,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見得能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減輕對朝堂的影響。」
一旁的喬宇道:「這怎么可能呢?敬道,你實話實說,你在此事中,到底做過什么?」
現在就算沒有人對喬宇和費宏提及朱浩在新皇那邊的地位,別人也不可能完全不懷疑。
朱浩跟楊慎等人所做的解釋,對喬宇和費宏說那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朱浩道:「在下是代表陛下去見用修的時候,用修給了這封信,讓在下帶來見費閣老,想讓費閣老出面,勸說左順門前的人離開。
「當然,不是要勸他們改變立場,只是表達立場的方式不能太過激進,
否則害人害己,遺禍無窮。」
「你代表陛下?」喬宇皺眉。
旁邊的費宏感覺到,朱浩應該話沒說完,他一擺手,阻止喬宇繼續問話。
「敬道,你接著說。」費宏道。
朱浩道:「在議禮之事上,在下本不愿出面,先前一直都站在護禮一邊,兩位應該也都知曉。」
「嗯。」
費宏點頭。
朱浩最開始的確站在傳統文官一邊,每次聯名都有朱浩,那時連楊廷和都覺得朱浩是可以信賴之人,甚至楊廷和退出朝堂時也沒跟別人說,朱浩是吃里扒外的兩面派。
朱浩的說法,能得到費宏認同。
「可在下始終是興王府出身,很多事不由在下選擇,就好像議禮,追封本生皇考之事,在下只是盡自己的可能,去提一些能緩解矛盾發生的建議。但結果……好像并不太盡如人意。」
朱浩繼續獼扯。
反正眼前兩位,也只是懷疑他,誰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朱浩能完全左右皇帝的意見,況且就算說出去也沒人信。
畢竟這幾年,朱浩走南闖北的事做了不少,并不是一直留在京城,別人怎會知道,其實皇帝這幾年施行的政策,幾乎都出自他手,連唐寅都是個打醬油的?
喬宇問道:「那敬道,你現在又站在哪邊?」朱浩道:「在下只是站在禮部右侍郎的立場上!我現在的位置,不應該對兩方有意見上的偏頗,不是嗎?」
「那你還是站到了議禮一邊?」喬宇有些生氣。
對于傳統文官來說,非我族類,就要把你歸為敵對陣營的人。
朱浩無奈道:「就當是吧。但喬部堂認為,在下的立場,對大局有任何影響嗎?」
「你……」
喬宇本想說,既然你不站在我們這邊,那我們就不跟你商討什么。
但回頭看向費宏,忽然意識到,費宏雖然名義上也在護禮,但嚴格來說費宏也是中立派,跟朱浩的立場很像。
那他喬宇就尷尬了。
本以為是上下一心,結果自己卻成了眼前二人眼中的「異類」,人家兩個才是一伙的。
為什么楊慎要讓朱浩來找費宏,道理再明白不過,找他喬宇有用嗎?喬宇沒親自去宮門口跪諫就是好的怎可能去充當壞人勸說那些人離開呢?是好時,總可能太元當不入,動院那些人周才吃!
朱浩道:「費閣老,如今宮門前還有詔獄中的官員,都是大明的棟梁之才,這可是一代人,如果失去的話,那朝堂將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相信不但費閣老,喬部堂也不會袖手旁觀。」
費宏嘆道:「敬道啊,你身為文臣,又是館內,不該說這話!」
喬宇也不以為然:「不過是跪諫而已,能出什么事?」
費宏便替朱浩回答:「未必,如果事情繼續發酵,只怕陛下可能會動用刑罰,以詔獄內那些人的體質,只怕堅持不了幾下就會昏厥過去!更有甚者會血灑當場,進而禍及家人。」
朱浩很想給費宏點贊,真讓你說對了,歷史上就是這么發展的。
不過,你費老頭別在這里說漂亮話,你在歷史上也沒出面勸阻,感情你什么都知道,坐看那些年輕官員被杖刑而死,是吧?
你可以說自己盡力了,沒幫上忙,但現在我給你機會前去勸阻,你有什么理由回避?
「我要去左順門一趟!」費宏起身。「不可!」喬宇想勸阻。
但他又記起最初擔心的問題。
那就是費宏不是傳統文官派系的人,沒有理由前去護禮,而費宏去左順門也不是為了讓那些人改變立場,是讓他們先回去,把矛盾緩和一下。
費宏道:「我知道,但凡去了,把人勸走,此事便無法轉圓,但本來便是如此。如果純粹是為了節義而令眾同僚血濺當場,那我寧可去當個說客,哪怕這個說客并不討人喜歡。」
朱浩起身:「在下愿意與費老同去。」
「你不必去了!」
費宏回絕了朱浩的請求,「你去了,以后在他們面前便抬不起頭來。老夫在朝中時日無多,不會顧慮這些,你在朝中的日子還長著呢。」
朱浩沒想到,費宏居然會在這時候回護他。喬宇則顯得難以理解。
大概意思是,敬道想去,就讓他去,為什么要阻攔?
可費宏好像明白了朱浩和楊慎的心態,只為了「治病救人」,而不在意用什么方法,他臨走之前道:「若勸不動,那老夫就不回來了!」
「費老……」
朱浩感覺到,費宏態度堅決,好像拉不住了。
費宏只是拍拍朱浩的肩膀,意思是稍安勿躁,隨后便徑直往衙門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