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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口硬心軟

  朱浩于皇帝面前挑明了唐寅的病情之后,唐寅病重的消息就不再是秘密。

  最初只是興王府體系內的人知曉,前去探望和慰問,隨后更多的人知曉,因為現在唐寅身份顯貴,再加上不管是喜歡他的還是恨他的,對他要離世都抱有“異樣”的心思,前去探望的人自然多起來。

  興王府體系的人,多數都希望唐寅能多活一段時間,而敵對勢力的人則想去看看,這家伙是否真的要死了。

  就算唐寅在朝中得罪的人并不多,但因為大禮議的關系,唐寅仍舊沒有得到一個頂級文臣應有的尊重。

  臘月底。

  連婁素珍都知道唐寅病重的消息。

  這天朱浩參加完朝會,前去工坊查看織布工坊倉庫的儲量,見到從兵工廠過來的婁素珍,婁素珍親自找朱浩求證。

  “……估計,也就最近幾個月的事情吧。”

  朱浩道了一句。

  本來朱浩以為婁素珍會很難過,就算她跟唐寅沒做成情人,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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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婁素珍聽到此消息后,一點悲色都沒流露,好像坦然接受一切。

  朱浩道:“寧妃可以前去探望,但我覺得,他未必想見到你。你們之間……我實在搞不懂。”

  婁素珍道:“公子不是自詡看清世間一切人情事,為何在這件事上卻不明白呢?連他的生死不都在公子的預料內?”

  朱浩搖頭:“我只說今年可能他會有一劫,卻無法預言他的生死,如果我能為此防備的話,早就給他治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境地。我想,這世上最不想讓他離開的人,一個是我,還有一個……”

  沒有說下去。

  剩下那人既可以是婁素珍,也可以是唐寅現在的妻子,再或是唐寅的女兒,乃至不為外人知曉的朋友。

  婁素珍想了想,好似記起什么,悠悠道:“我不知幾時,曾在公子的手札中看到一句話,叫做生死有命,妾身有諸多感慨。”

  朱浩道:“這話出自《抱樸子內篇對俗》,沒什么好感慨的,多是醫者對于不能醫治之人的慨嘆,我在這世間,多被人當作是個書生,但有時也會被當成懸壺濟世的大夫,當我遇到難以診治的病癥時,也會抒發一些怨天尤人的悲愴感言。夫人不必往心里去。”

  “還是公子你看得透徹。”

  婁素珍的話,朱浩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恭維,還是在奚落。

  這個女人……

  朱浩發現一直都很難看懂。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曾經是王妃,甚至有機會做皇后,劫后余生既想過平澹的生活,又想追求一些前半生未曾體驗過的東西……

  這本身不就是個復雜的矛盾體嗎?

  “夫人不去探望一下嗎?”朱浩問道。

  婁素珍道:“公子不都說了?他未必想見我,何必給彼此心中增加痛苦呢?等他入殮時,妾身自會去見他最后一面。”

  這下輪到朱浩無語了。

  你婁素珍是準備這輩子跟唐寅劃清界限啊?

  入殮時再見面,意思是吊唁的時候你都不去了唄?真是……

  夠狠啊。

  難怪唐寅提及,會有一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蒼涼感,倒也不是他自作多情,根本是因為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婁素珍在朱浩面前,充分保持了她孤傲冷靜的一面。

  可當朱浩見到孫嵐,從孫嵐口中得知婁素珍的反應后……卻發現婁素珍也是個口硬心軟的女人。

  “……這兩日姐姐一直無精打采,問過才知幾天都未曾休息好,每日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昨日還看到她一個人喝酒,問什么也不說。”孫嵐知道婁素珍的真實身份,也把婁素珍當成“偶像”一般對待。

  畢竟婁素珍是一個時代女性的標志,像孫嵐這樣有著鮮明個性且讀過書的女人來說,婁素珍這個姐姐既懂得人情世故,還非常有才華,對她還很好……好像沒理由不真心對待。

  再有一點……那就是孫嵐太過善良。

  朱浩道:“不用去管她,文人嘛,總喜歡做一些口是心非的事情,俗話說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指的就是他倆……算了,不雅的話我也不說了!”

  孫嵐面色一紅,白了丈夫一眼。

  這么俗氣的話都脫口而出,還有比這更不雅的嗎?

  說什么文人?

  你自己不就是文人?

  而且好像更口是心非那個人是你吧?

  “唐先生的病情不容樂觀,她跟唐先生相交莫逆,怎可能會不掛懷呢?不過又知見面后無言以對,還不如不見……那種悲涼,更像是文人所追求的‘夢中相見如舊人’的感覺,人家不求真實存在,只求個意境,你能怎樣?”

  朱浩也挺無奈的。

  高山流水的交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懂,反正唐寅跟婁素珍在他看來就純粹是自己找虐。

  朱浩就差沒說,你所鐘愛那個姐姐,還幫你丈夫納妾呢,她眼里你也不過是個工具人罷了,你這么推心置腹……不傻嗎?

  有些話,朱浩會在心里揣度,但是不會說。

  孫嵐道:“最近收到父親的家書,他已回到安陸,提醒我平時多顧及家庭,還說相公平時不能打理內院事務,讓妾身照顧好婆婆和小婷她們……”

  “嗯。”

  朱浩此時正在寫東西,并不怎么重要,就是把目前的生意做一個簡單的整理。

  要說他現在在朝中,也不是很忙。

  是跟朱四商議過,他要調去工部,但這件事大概要等到年后才會落實,禮部右侍郎的職位照樣給朱浩掛著,但他很少去禮部,而禮部尚書席書也不想見朱浩,因為席書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禮部真正的掌舵人。

  至于旁人……也不想見朱浩。

  于是乎……

  朱浩可以在身兼數個要職的情況下,仍舊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每天早朝都不一定出席,反正皇帝看不看到他都不過問,最近幾天也只有剛入閣的石曾提過一嘴。

  結果卻是,內閣其余三人都不回答石這個問題。

  石大概也很無趣。

  劉春和黃瓚都知道朱浩在帝黨中的地位,而費宏雖然不是很清楚,卻基本知曉朱浩在朝中屬于異類,左順門事件后,朝堂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權力漩渦,漩渦中心幾乎呈現真空狀態。

  文臣本來可以擰成一股繩,形成一股可以跟皇權相抗衡的力量,而領導這股力量的便是文臣之首。

  但因為皇帝在左順門事件中狠狠教訓了文臣,費宏可擔不起這個文臣之首的職責,他也沒打算跟皇帝正面相斗,議禮派又在這次事件中損失慘重,于是乎朝堂現在沒人敢去跟皇帝叫板。

  在權力爭奪中出現的漩渦尚且未平息時,核心自然也沒辦法定下,很多人隱約感覺朱浩有可能成為那個核心……

  不管是喜歡朱浩的還是厭惡的,都寧愿把朱浩當成透明人。

  最大程度避免讓一個入朝不過三年的小子成為大明朝堂的主宰,如此朱浩便堂而皇之成為朝廷的透明人。

  朱浩整理賬目時,孫嵐進來看了幾次,送了幾次茶水。

  每次朱浩都只是淺嘗一口,如此孫嵐只能頻頻倒去冷水換上熱茶,換炭火盆的時候她則叫上丫鬟一起。

  孫嵐的忙碌,讓朱浩多少有些不忍,不到二更天,便讓孫嵐去休息了。

  孫嵐很清楚,朱浩目前還不打算跟她圓房,所以她沒有給朱浩施加壓力,只在朱浩回來的時候,多用妻子的身份,照顧一下丈夫……這也算是書香世家孫家自小形成的家教。

  對朱浩來說,他不需要唯命是從的妻子。

  但從一個男權社會走出來的朝官來說,其實這并無不可,現成的規矩,不要去想其中有多不合理,只要能讓一切規則看起來圓潤自洽就好。

  有些改變,朱浩是在潛移默化中進行,畢竟他已經讓孫嵐做生意上的大掌柜。

  “朱先生,陛下傳召您入宮。”

  就在這種情況下,有錦衣衛前來打破朱浩平靜的生活。

  朱浩賬目還沒整理完,也只能穿好衣服……并不需要穿朝服,這么深更半夜入宮最近已有多次,倒不是說朱四有多重要的事,很多時候都是小皇帝突然“抽風”。

  比如說跟陳皇后鬧別扭了,再比如說忽然想到什么賺錢的點子,再比如說在宮里內庫發現了什么寶貝……

  朱浩發現,朱四現在有點“不正常”。

  這大概是朱四在體會到大權在握,大臣無法與之抗衡,當皇帝上癮后的表現,有喜悅和得意的事情急于找人分享,而朱浩就是他最好的聆聽者。

  所以朱四從來不會考慮晚上朱浩在干什么,只要想起來就把朱浩叫進宮。

  好在朱四沒強行說讓朱浩留在宮中過夜,甚至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但誰知道以后會不會如此呢?

  “陛下提及,說是西北韃靼有異動,希望朱先生能提供方略,出兵草原,一舉將韃靼人擊潰!”

  張左在領朱浩入宮時小聲提醒。

  又是個異想天開的難題!

  朱浩發現。

  現在的朱四越來越像他堂哥,基因里自帶的東西,同樣是少年天子,大概都喜歡威加四海那調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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