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左將黃瓚的意思傳達給朱四時,朱四臉上浮現志得意滿的笑容。
“這些當官的一個二個富得流油,尤其是黃公獻,他在地方上苦心經營多年,還有個會做生意的小舅子,多少銀子他弄不來?”
朱四一點都沒為自己賣官鬻爵的行為后悔,反而覺得這是通過自己的頭腦賺來的銀子,殊為難得。
張左道:“陛下,若是被朝臣知曉,會不會……不妥?”
以張左的意見,咱正常提拔就行,讓戶部調撥銀子也沒任何問題,但現在這么明碼標價,這要是首開歷史先河,引發文官的群體反彈?
就算昔日朱厚照再胡鬧,好像也沒拿大明的官爵來賣錢吧?
朱四冷冷道:“只有朕從敬道賺取的銀子往府庫里填才妥當?朕想從府庫往內府拿一些,就怕被人知曉?那些大臣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大明到底是誰的大明?”
“這……”
張左明白過來,現在的小皇帝,已不是登基之初處處透著小心謹慎的模樣。
此時嘉靖帝非但大權獨攬,還想從各方面尋找資源為自己的需求買單,朝中人事和軍政安排,朱四想全都按照他的方式方法推進。
張左心里不由琢磨開了,難怪那位朱先生,明明正處在事業的高峰期,卻選擇激流勇退,感情是他看出來了,如果不離開京城這個權力漩渦的話,他一再上疏勸諫,跟陛下間的矛盾將與日俱增。
可他離開京城,又能去哪兒?
尋找長生不老的仙藥,始終只是個借口,能維持多久?
朱浩已從西山出發,前往天津港。
這次他沒有乘坐火車先回京城再坐船,而是直接以車駕南行,陸松帶了五十名錦衣衛沿途護送協同。
朱浩有意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皇帝知曉,以讓朱四覺得,無論他走到哪兒,都在其掌握中,如同孫猴子逃脫不了如來佛的手掌。
“先生,這么走的話,估計要七八日才能到天津,而且還得日夜兼程。”出了西山,陸遜心情仍舊很沉重。
不過他對過往做的事倒也坦然,并不是那種喜歡逃避的人。
朱浩坐在馬車上,優哉游哉,神色略有些恍忽,似在想心事。
聽到陸松的話,他也不回答,只是隨意瞥了瞥窗外山林的景色。
而在朱浩的馬車后面,朱三乘坐的馬車緊緊追隨,本來朱浩不打算讓她同行,但朱三說,只跟朱浩走兩天,后面她便直接動身南下,朱浩便由著她了。
當晚歇宿。
一行人住進了驛館。
當驛館的人得知是當朝翰林學士、南京工部尚書朱浩入住驛館,立即拿出所有的熱情,招待得殷勤而又全面,錦衣衛多半都歇宿在客棧外,而朱浩則在最好的那間客房里看京城來信,是朱四寫給他的。
朱四從黃瓚那兒敲詐了六萬兩銀子,分別是戶部出三萬兩,黃瓚自己出三萬兩。
隨后朱四耀武揚威一般,告訴朱浩他的生意經。
朱浩也不知道這小子是要氣自己,還是純粹為了顯擺,但以朱浩所知,這小子雖然湖涂,但也該知道賣官鬻爵對其皇位的穩固沒什么好處,身為帝王,搞這些事情,最怕的還是被外人知曉,但朱四好像并沒有對他避諱的意思。
“先生,這里還有浙江來信。”
說話間,陸松進到房間,又給朱浩送來一封信。
是陸完寫來的,除了總結東南幾場海戰得失外,同時對接下來剿滅閩粵地方海盜和倭寇做一番展望。
朱浩道:“這位陸尚書,應該還不知道如今朝廷的情況,他直接負責的人乃當今陛下,而不是我。這么寫信給我,但凡被外人知曉,免不了又是一番參劾。”
陸松坐下來道:“應該是陸中丞感覺到,東南剿匪之戰全靠先生撐著,先生此番南下,名義上是工部尚書,但其實是沖著徹底剿滅盜寇去的吧?”
“非也非也。”
朱浩連連搖頭,仍舊拿出之前的說辭,“我是去尋找長生不老藥,這下誤會大了!”
陸松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朱浩隨即拿起筆,當場寫了一封回信,然后交到陸松的手里。
“呈遞給陛下,告訴他我南下途中的情況,到南方后,我會出海一段時間,這也算是請示吧,如果陛下不同意,那我就……不去了。”
朱浩的話讓陸松多少有些意外。
皇帝反對你就不去?
那你的計劃制定得很草率啊,不知你到底圖的是什么?
不過陸松還是按照朱浩的吩咐,將信函密封好后,派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畢竟也沒多遠,也就百十里路,普通傳驛,一晚上就能到。
早朝尚未開始。
當天朱四整理好衣服,準備前去跟大臣扯皮。
他其實無心參加朝會,但隔個幾天終歸還是要去一次,以體現出他對朝堂的絕對掌控。
沒等朱四抵達奉天殿,半道上黃錦呈送來一封書函,一問才知道是朱浩前往天津的途中寫的。
“他也真是的,這是要把朕的皇姐拐跑嗎?”
朱四看完信,著重點并不在朱浩所說的出海之事上,而是朱三居然跟隨朱浩南下了。
黃錦和張左等人不敢隨便發表意見。
當初為了朱浩,朱三居然玩起了私奔那一套,其后便守著道觀不想嫁人。
現在朱三只是名義上跟著朱浩去南方尋找仙草,好像沒什么不妥。
反正一個出家的道姑,跟一個出嫁的長公主應該不一樣,沒法完全把一個道姑限制在某一地吧?
黃錦道:“陛下,朱先生信上好像還說過,他要出海。”
“是,朕早就知道。”
朱四道,“他不出海,怎么完成尋找長生不死仙藥的使命?不過朕怕他跟徐福一樣,帶著船隊出去后,這輩子就回不來了!”
“這……不至于吧。”
張左驚訝地回了一句。
說朱浩帶著船隊出去回不來?
他能去哪兒?
難道放著大明的家人不管不顧?
怎么陛下的心思,這般跳躍,比我們夸張多了?
朱四道:“不要用常理去揣度敬道,他做事不拘小節,之所以堅持要出海,他說海外有大片未開發的土地,還說這些應該歸到我大明疆土內,他的野心很大。幸好外面都是一些茹毛飲血的蠻荒之地,資源固然很重要,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值得卷戀的東西。他應該會回來的。”
皇帝這種自問自答的方式,讓張左和黃錦等人多少有些不適應。
但他們也明白,皇帝這種矛盾的心理只體現在跟朱浩的相處中,這對君臣既是朋友,某種意義上又像是敵人,既互相依賴,彼此又像在競爭。
朱浩抵達天津港時,已近五月。
本來朱浩打算去永平府的鐵礦場看看,但時間不允許。
他只是讓永平府那邊調了一批工匠過來,約莫兩三百人的樣子,特別說明要將這批熟練工匠遷到江浙地區。
這些工匠本是北方人,還是匠戶,全靠朱浩的關系,把他們從匠戶變成普通人,從此之后他們的子女在科舉和稅賦方面不再受匠戶的限制,也不必再承擔沉重的徭役。
這次這些工匠將先跟隨朱浩到南方,家人會在后續遷徙過去,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是受朱浩個人雇傭而舉家南下。
朱浩抵達天津,發現這三個月時間里,船廠先前剛造出龍骨的四條大船已經造好了,剩下的船只還在繼續修造中,而隨著年后朝廷對船廠的輸血增加,其實船廠的人手數量也有增長,造船速度在加快。
但朱浩知道,這種景象只是曇花一現。
隨著后續皇帝抽調經費用以修造安陸州的興王府,給他老爹朱右杬修陵寢,還有在京城修道觀,重修皇宮內宮殿……
總之這位嘉靖帝會迎來一次大手大腳花錢的時段,到時他朱浩人在南方,皇帝肯定把能停的工程都給停下來。
朱浩如果還想繼續造船,必須要自行籌措經費。
朱浩抵達船廠當天,早幾日抵達的蘇熙貴急忙前來拜見,蘇熙貴剛從姐夫黃瓚那兒得知,皇帝從黃瓚手里公然索要銀子,一次性要走三萬兩。
“……小當家,鄙人沒太看懂,陛下此舉是何意?”
蘇熙貴也覺得,現在皇帝的行事方式有些危險。
先前黃瓚活動了半天,升吏部尚書不得,皇帝借此機會跟黃瓚討要六萬兩銀子,且有三萬是出自黃瓚個人腰包,這不擺明是拿他姐夫當肥羊宰?
宰人這種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蘇熙貴感覺到巨大的危機,因為皇帝從黃瓚那兒榨不出太多油水的話,一定會把手伸向他。
他蘇熙貴全靠黃瓚和朱浩的庇護,才能在這年頭,以商賈的身份賺取一份幾乎富可敵國的家業。
可說到底,他仍舊只是商賈,如果天下之間最有權勢的皇帝要宰他,他有多少家產都要乖乖獻出來。
皇帝缺錢,隨時可能對他下手。
朱浩道:“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黃尚書若因此而升吏部尚書,不正好滿足他的心愿?”
蘇熙貴連連搖頭:“如果是以如此方式遷吏部尚書,只怕不會長久。而且……”
“你是擔心,陛下拿了銀子不辦事?”
朱浩笑著問道。
蘇熙貴繼續搖頭,臉色慘白,似乎預感到大難臨頭,聲音有些顫抖:“鄙人……是怕,陛下胃口會……越來越大。”
朱浩點了點頭:“那你是該想好退路,我這邊要造船,到江浙后,準備時間應該還有半年左右,不知你意下如何?”
蘇熙貴急忙道:“需要多少銀子,鄙人自當供給小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