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湖林并不黯淡,穿過樹干與闊葉枝干的月光神秘又冷清,它稀疏地從茂密的樹冠中漏出,于黑色的腐殖土上點綴銀白色的光點。
白發的男孩拖拽著被油帆布裹住的尸體,行走在這偏離林道的湖林深處。
沉重的尸體陷落在滿是腐葉和松軟泥土,需要用力拖拽,才能讓它緩緩向前,并留下一條頗為明顯的痕跡。
“原始叢林真離譜。”
靠海的熱帶叢林夜晚時潮濕無比,伊恩單薄的麻衣被汗水混雜著水汽,緊緊貼在皮膚上,令人分外不適,而他還要注意腳下深綠色的苔蘚,那又濕又滑之物覆蓋在這叢林的每一處,無論是樹根,石頭還是朽木,一不小心踩到,就會令人跌倒。
伊恩拖拽尸體一會,就得停下來休息一下,他用袖口擦去頭上的汗水,喘著氣,不由吐槽:“這腐葉起碼也有一尺深,我懷疑我都不用挖坑,直接把人蓋在葉子底下就行。”
話是這么說,但伊恩還是有帶鏟子,他沒打算省這點力氣。
伊恩很清楚,自己拖拽奧森納尸體產生的痕跡很難掩蓋,不過湖林這地方變化很快,過幾天一切就會恢復原樣,他并不擔心拖痕會被人發現,就算是發現,估計也就覺得是一頭發瘋野豬拱出來的。
一開始,伊恩也想過扛著尸體走,但不談扛著走體力消耗更快,因為承壓的原因,扛著尸體的他整個人都會陷在湖林太過柔軟的土地和腐葉中,走一步就要陷一步,就像是走在雪地那樣。
不過,奇妙的是,就算伊恩走一會就得休息一會,但直至如今,他也沒有感覺到‘無法行動的疲憊’。
與之相反,越是運動,他越是感覺到有源源不絕地體力從身體內部釋放,散入四肢百骸。
伊恩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若有所思。
之前自己吃下的烤魚和鹿肉,仿佛成為一股力量的源頭,融融熱流從腹部流淌而出,令他只需要停下歇息幾口氣,渾身上下就再次精力彌漫——而隨著他一次又一次地耗盡體力,又等待精力恢復,伊恩察覺自己甚至就連困意都消失,整個人神清氣爽,頭腦也更加靈敏。
毫無疑問,這是那異常消化力和體力轉換效率帶來的結果。
他吃下的食物迅速地為他提供大量體力,正是憑借這點,他才有足夠的力氣抵達湖林深處。
“但很快就會餓。”
感受著體內涌出的體力,伊恩很明白這超常精力的代價,他不由得有些憂慮地想到未來的事情:“家里還有多少食物?恐怕吃不了幾頓。”
“未來想要保證我正常的發育和成長,需要的食物肯定更多……”
也幸虧這里是沿海港口,旁邊還有不少河流和湖泊,釣魚抓魚都不困難。
可即便如此,想要找到足夠充足的食物來源,對于伊恩來說也是一大難事,畢竟總不能每次空軍都去魚市上買魚吧?
伊恩此行的目的地,乃是湖林深處,那幾座小湖之一的邊緣。
原因之一,自然是那里人跡罕至,但最重要的是,伊恩需要大量的水,去完成一件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為此,他還特意用裝小麥的袋子帶了不少工具,即便是行動不便,他也堅持如此。
當然,即便路途艱難疲憊,伊恩也沒有放松任何警惕。
這也是他能第一時間就發現不遠的灌木叢后,傳來異樣呼吸聲的原因。
一個黑影潛伏在一側寬葉樹的樹冠中,它極其隱蔽,行動悄然無聲,甚至沒有驚擾到哪怕一片葉子。
如若不是伊恩覺醒靈能后,五官更加敏銳,并且察覺到不遠處的月光微動,他還真發現不了那個影子。
沒有遲疑,伊恩后退一步,他伸手抓向身后的草叉——都預知到會在湖林遭遇危險,怎么可能不帶武器?
知曉自己已經被發現,黑影也不再遮掩,它徑直從樹上撲下,帶起一道混雜惡臭的腥風,伊恩聽見一聲低沉的喉音咆哮,他不假思索,直接將奧森納的尸體向前一推,朝著那黑影砸去。
那黑影自然不想被一個成年男人的尸體砸中,便靈巧地在空中一踏,踩著尸體跳開,它穩穩地落在一旁,但失去居高臨下突襲的先機,便惡狠狠地盯著伊恩。
緊握手中草叉,男孩凝神細望,他看見一張滿是黃白色利齒的大口,還有一根腥紅滴落粘稠唾液的長舌。
一頭林豹。
這種生物雌雄差別很大,雄豹的兇猛殘暴,除卻從小培養外不可馴服,最多可以長到肩高一米多,體重超兩百公斤;雌豹體型嬌小,溫順可馴,最多也就五十多公斤,經常作為土著的伙伴獵獸。
好消息是,這是一頭雌豹,而且顯然伙食不足,體重能不能超過三十公斤都未必。
壞消息是,貓科掠食者殺個人類幼仔顯然和喝湯一樣——他現在估計也就一米四出頭,體重和對方估摸半斤八兩。
“呼。”
吐出一口氣,伊恩雙手握住草叉,一只手握住叉頭下方,這樣拿的更穩,必要時也能隨時伸長扎刺。
他目光從頭到尾都聚焦在林豹身上,伊恩能看出來,這頭雌豹忌憚自己,不然早就再次發起攻擊——而他也很明白,自己只能防守,面對一頭貓科掠食者,自己根本沒有主動攻擊的權利。
除非……
伊恩向前踏出一步,這令林豹登時弓起腰背,警惕即將到來的攻擊——但和預計的不一樣,男孩飛起一腳,將地上奧森納的尸體向前踢去。
尸體滾動起來,包裹在尸體上的油帆布散開,血腥和肉的味道溢散出來,林豹一時分神,血肉的味道令它更加饑餓,注意力也本能地轉移。
而伊恩此刻緊握草叉,凝視著眼前分神的林豹。
他向前邁步。
而一抹金色的光芒緊隨在其身后。
金色的光芒很早就跟隨在其后。
那時,天色未黯,夕陽的光輝之下,夏日的熱風吹拂,青灰色的云層緩緩向著西方而去,而天際的盡頭是海天的分界線,零散的星辰遍布在這條線的兩側。
昏暗的暮光懸掛在哈里森港的天空,橙紅色的光輝覆蓋大海,一路綿延至街道。
老騎士漫步在無人的街道之上,灰褐色眸凝視著遠方的大海與夕陽。
男人風塵仆仆,似乎許久沒有呆在某地安靜休息,他看上去很強壯,面容并非特別蒼老,但頭發卻灰白交雜,有著早衰的跡象。
他回到哈里斯港已經有一段時間。多虧八年前那場暴風雨,令港內有不少房屋廢墟,更是有些區域整個被廢棄,直至現在都沒有重建。
雖然不復多年前的實力,但僅僅是呆在城內,隱藏自己存在的痕跡,于所有人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和他們一同生活,僅僅是這點的話,他還是能辦到的。
夕陽下略顯破敗,不復鼎盛時期輝煌的城市,令老騎士不禁回憶一些事情,有些悵然。
哈里森港,這個昔日在開拓時代建立起來的小小哨塔,此刻已經變成了帝國最南方,聯通飛焰地和迦南摩爾海上商路的大港口,倘若沒有幾十年前的那場‘叛亂’和八年前的那場暴風雨,它或許已經成為帝國南方最為璀璨的明珠。
曾經,男人對這座港口寄托有遠勝于所有人的期待。
只是,時光流逝,哈里森港難免和這片大地上的其他城市那樣,陷入滯腐。
“唉……”
嘆息一聲,老騎士微微搖頭。自己的確已經漸漸老去,只是區區夕陽,就會浮想聯翩。
按下心思,他繼續漫步。
港東當年承受的風暴侵襲最重,居住在這里的人不多,現在整個街道兩側沒有半點人影,只有到晚上才能看見一點燈火,且很快就會熄滅。
隱藏在這里,最不容易被人發現。
不過今天,老騎士卻察覺到了些許不一樣的味道,他聞到些許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從一棟老朽的房中傳出,可呼吸聲卻只有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子的聲音。
抬起眉頭,他向前走去,悄無聲息地來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