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回音,似乎是在回憶非常遙遠過去的記憶。
回到家鄉,母親已經老了,她早就聽說了我的成績,她為我驕傲——大公的事情不能對母親說,我只是告訴她,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實驗室工作,最近這幾年可能很難回來母親高興地告訴我,讓我盡管去吧,她一個人過的很好,街坊鄰居都很照顧她,當然她也很要強,也與鄰居們互幫互助,從不白白承受恩惠我很不舍,最后是母親把我趕走,這才前往大公的私人實驗室,參與機密技術研究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母親的生活有了著落,有人認可了我,認可了我的智慧,我的努力,不因血而看輕我,明明是會在其他地方被當成神崇拜的第四能級強者,居然平等……至少表面上平等地與我交流,邀請我參與他的研究然后,事情就變得有些復雜起來我被分配到的課題是‘生命固化’以及可以進行‘靈魂轉移’的‘人造人’……前者說實話,是從來沒有聽過的新技術,而后者則是很經典的‘長生不老’與‘靈魂轉移’的老生常談課題說實話,后面這個課題真的沒什么意義——升華者的靈魂源自于肉體和思維模式,這是基礎知識的基礎知識了,越高等級的升華者越是無法分離肉體和靈魂,隨意分裂會造成自我的破損尤其是心光體,第三能級以上的強者,一旦身魂分離,就連心光體都會衰退……這是相當機密的資料,因為構成心光體的特殊源質就需要身體和靈魂的完美融洽狀態才能逐漸衍生哪怕是從頭到尾為了靈魂轉移制造出一個100適配的肉體,也沒辦法把力量帶過去,而且因為靈魂的轉移與衰退,幾乎百分之百會丟失非常重要的記憶——那樣轉移過去的人還是原本的人嗎?妖精都不會干這種事啊但大公告訴我,不要思考什么靈魂衰退的事情,也不要思考‘只有升華者’才能有靈魂這種固有思維……我只需要去解決高適配率的人造人身體就行說實話,這難度也很高。最初,靈魂和肉體的聯系乃是源質,但靈魂成型后,其靈質又會反過來蘊養肉體,一個空白的身體自己本身也會誕生源質,這三者之間的沖突本質上是無解難題,100是不可能的,我鉆研好幾年,最終造出的實用化人造人最多95……而且還是孤例,絕大部分只有7085左右,而且極其昂貴即便是將標準放低到這個地步,單單就是驗證本身也是個大難題不夠,實驗材料完全不夠。而且研究這方面的技術,沒有妖精和龍這種可以隨意換身體的物種的資料怎么可能成功?再加上生物技術的確不是大公領,甚至是帝國方面的強項,那是飛焰地那邊的強勢技術 我們需要更多的志愿者……但哪來那么多死刑犯和自愿捐出生命的志愿者呢?更別說我需要的妖精和龍了……嗨,真搞笑,哪來的志愿者妖精和龍呢?
大公知道這點后沉默了一會,他認可我之前作出的成就,然后讓我換了一個課題——這次我作為主研究員負責‘靈魂聚合體’的成型原理與適宜環境這已經和我當年學的不怎么沾邊了,幸虧我這么些年也算是琢磨透了這方面的煉金技藝,這個課題難不倒我,在我申請的‘虛境靈能’相關資料和珍貴典籍抵達后,我迅速確定了一點靈魂作為一種高度秩序的靈質集合體,需要在有大量能量的區域才能在沒有肉體的情況下才能保持穩定虛境其實是適宜靈魂生存的,但天墜之災后的虛境破損太過,它正處于修復期,所以會剝離靈魂,亦或是說所有虛境存在的能量修復自我……那些虛境機神本質上已經被虛境的本能控制了,它們就是修復的觸須,和妖精是自然靈能的觸須別無二致 換而言之,虛境機神就是另一種妖精!難怪虛境機神也可以作為傳承,也難怪妖精那么關注虛境機神的運轉,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知識果然都是共通的!
所以,我得出了一個相當離譜又被證明是正確的結果最適宜靈魂存在的環境,其實是地獄聽上去就是廢話。但換句話說,便是‘火山地區’亦或是蒼穹之上,遍布雷霆電磁的電離層它們對應的虛境區域,不但不會汲取靈魂的能量,反而會溢出一部分自然靈質,保證靈魂的存續時間。說實話,這兩個地方和地獄也沒什么區別,我也算是知道為什么古代的神話傳說中,靈魂最終都要去火獄,亦或是輪回轉世了,這居然是事實但問題在于……還不夠火山和電離層的能量太少,或許在天墜之災前還能勉強維持,可現在卻不夠真的想要足夠的能量,充裕的能量讓靈魂永恒存在,泰拉上是不存在的,反倒是天上……太陽周邊,假如太陽周邊有著虛境的對應區域的話,或許真的會有那種環境我大概也有點明白,為何古神話中,天父的居所,那名為太陽殿堂的殿堂,還有另一個名字是‘死后天堂’與‘安息之地’了當然,其實還有點比較好玩的事情就是,人體本身其實就是最好的靈魂棲息地……畢竟人體就是一個穩定的,會汲取能量維持自我存在的負熵體,可惜就是人體壽命太短,不如自然環境持久聽上去也很像是廢話,可實際上,只要稍微調整一下靈魂的共鳴頻率,就完全可以讓一個身體里面塞上幾十個甚至更多的靈魂難點就在這里——靈魂這東西怎么調整啊?這玩意又沒辦法批量造,所以雖然是理論,但我也沒打算去做實驗,志愿者的生命很珍貴,即便是尸體也是如此,我們要對所有老師都懷有敬意我的研究大獲成功,雖然猜想非常離奇,而且目前泰拉上根本找不到這樣的環境,但大公卻非常激動,破格擢升我為副主任,讓我去阿瓦克地區的中央機密實驗室負責一個核心項目的重要技術 這個技術的名字很奇怪……‘亡君’……為什么要叫這個不吉利的名字?
我誠惶誠恐,但還是婉拒了,因為我很清楚,我的資歷遠遠不夠,這才不到十年時間,我居然就成了副主任,到時候肯定會被同事們排斥的,讓我先去中央實驗室從研究員做起,等我做出點成果后,再來擢升我吧大公有點不太開心,畢竟是自己的好意被拒絕了,但他也很理解我的想法不管怎么說,我都非常激動——這么多年來,我終于向大公,向所有人證明了自己但我沒想到,這就是噩夢的開端 原來……
我的研究,用這樣的方法達成了現實 伊恩的眼前飛馳過男人的一生。
年幼時看著母親辛勤工作,累得腰酸背痛,每天在燭火下看賬本,只是為了讓他安心讀書,心中奮發而出的愧疚,感激與發奮。
成年時,理解了階級天壘,在學院中步步謹慎,忽視老師和同學的看不起與刁難,放平心態,認真打磨自己的基礎。
離開學院后,得到索林大公的看重,第一次遇到知心尊重自己之人的感恩與喜悅。
然后便是年復一年的學習,研究,實驗,絞盡腦汁地攻克難題,最終得出或是滿意,或是不滿意的成果。
這個男人的一生,自認為是順風順水的。
他雖然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子,童年生活艱苦,成長的過程也非常壓抑,但他心中一直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樂觀。
——他的父親沒有把他的存在告訴家族長老,他能活著長大。
——母親艱苦地將其撫養,送去讀書,他以優異的成績回報。
——老師和同學對自己的刁難,惡意與欺騙,也就不過如此,并沒有妨礙他被大公看重。
——甚至就連那些極其復雜,極其困難的研究,他也帶隊攻關搞定,并沒有什么結果都研究不出來。
他是天才——有人支持,有人幫助,有人看好,一路上申請研究經費都要多少有多少。
這樣的人生,難道不就是順風順水嗎?
他一直都是用這樣樂觀積極的態度看待整個世界。
可是現在……
伊恩從飄蕩的感情中,感應到了一種極端的恐懼與茫然。
為什么大公在和靈知院與飛焰地聯手進行研究?靈知院還好說,飛焰地不是敵人嗎?即便是最近這些年都在研究院的我,都知道大公領的動蕩是因為飛焰地啊 為什么他們會使用這種手段對待志愿者?不是志愿者,而是買來的實驗體?可這些人不都是西北那邊的難民嗎……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只是因為戰爭而背井離鄉啊?!
我甚至看見了,和我母親一般大的老婦人也出現在此地……她,她的身體上滿是膿瘡與皰疹……嘔……
靈知院那些人說她是自愿的,是她得了重病,為了不妨礙子女,所以自愿來到此地,尋找治愈的方法……假如僅僅是如此,我或許還能安心些許可是靈知院的那群混賬笑著告訴我,這些病毒其實就是他們‘一不小心’遺漏出去的,為的就是觀察病毒的傳染力和殺傷力在正常的村莊會精準打擊多少歲的人群他們說,這個病毒可以精準地殺傷五十歲以上,身體開始出現老化的人群,他們就是一個國家中堅,有經驗也有智慧的集體,如若要發動毫無下限的全方位戰爭,他們將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種武器打擊敵人 但他們先用在了自己的國民身上……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要去詢問大公,我要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公告訴我,雖然很難接受,但他們都不會平白無故地犧牲。如果不想迎來數千萬人的死亡,那么現在的犧牲就是必要的靈知院的技術雖然惡毒,但是他們的確通過研究老婦人的情況得到了針對這一病毒的特效藥與疫苗,大公領各大城市中如今正在以各種理由分發下去的藥劑正是這些不斷更新的疫苗他們雖然瘋狂,但歸根結底還是帝國的一員,不可能真的放任這種殺傷性武器擴散到自己的領土上大公告訴我,他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他知道我是害怕媽媽那樣的人也成為實驗者之一,成為受害者之一……我不能否認,我只是害怕我的母親也成為其中的一員,我對這些死去的實驗者只是感到道義上的不公,我沒有那個勇氣去制止這一切我沒有勇氣去制止一個國家……即便只是一個大公領大公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告訴我,母親如今很安全,也很幸福,她被保護的很好而我如果實在是不愿意,也可以從阿瓦克實驗所離開,做自己想要的研究——我的貢獻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更大,他會在我成為第二能級后,為我安排一個男爵領,讓我成為貴族,安度晚年作為代價,我終生不能再進行相關研究。我這種急流勇退者本應該被暗中殺死,對技術進行完全的保密,但大公發過誓,他絕不會這樣對任何自己人我相信大公的話,我知道,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但是最后,大公用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亞德伯特,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滿,你為什么不嘗試去反對,將其取締呢?
為什么一定要沉默下去,自己退開,假裝看不見這一切?
用一個更好的計劃,取代一個大家都覺得錯誤的計劃——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能辦得到我并不相信我自己 但倘若是大公相信我的話,我或許……真的可以?
此時此刻。
順著一路上幻影大軍讓出的道路,伊恩穿過重重箱庭,最終來到了一片廣袤的平地。
這里是一座回形的要塞,是索林大公研究員駐守的中央實驗室本體,而在實驗室本體之外,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幻影大軍將其包圍地水泄不通,一層黑色的圓球護盾將實驗室籠罩,阿瓦克子爵就站在實驗室的頂層,作為本地的領主,他毫無疑問也是中央實驗室的高層。
諸多幻影沉默地與其對峙。
伊恩抬起頭,他看見,在幻影大軍的中央,有著一個身披血冰鎧甲的男人,他手中緊握著寒霜般的大劍,雙瞳猩紅如血,通體散發的死寂氣息與自己如出一轍。
他站在人山人海的幻影中,卻仿佛孤身一人,整個箱庭明明非常明亮,但在他的周身卻仿佛充滿了重疊的陰影。
而他所凝望的,也并不是眼前的要塞實驗室亦或是幻影,更不是阿瓦克子爵,而是自己身前的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一條沒有終點的長路。
在伊恩的面前,幻影大軍讓開了一條道路,他們沉默地凝視著第二位亡君,然后在一聲輕響中全部消失不見,變成螢白色的光。
它們化作一道道澎湃的亡魂河流,匯入那個男人的體內。
然后,在他的頭頂,凝聚成了一頂幾近于實質的冠冕,令他的額頭處浮現出一個奇特的菱形印記。
伊恩與男人相隔數十米,名為亞德伯特的男人回首,他們互相對視。
純青色,帶著些許銀光的霧氣,浮現在預知視界中,令伊恩微微瞇起眼睛。
你為什么要來?
最初的亡君看向伊恩,看向自己的同類。
兩雙猩紅色的眸子對視,明明是對峙一般的場景,他反而先露出了笑容。
雖然是笑,但其實更像是自嘲的笑容:你不是索林大公領的人,不是阿瓦克領的人,更與這些慘案與死者沒有任何直接關聯……你為什么要一路直奔此地?
你明明已經拿到了亡君的力量,不是嗎?即便亡魂消散后,這力量就會脫離,但已經得到過的力量的感悟卻不會消失……你是未來的第三能級,甚至更高 既然如此,離開便是,為何要來?
“我乃尋求真相者。”
伊恩回答,他語氣帶著理所當然:“是你,對吧?解放了阿瓦克實驗室的那些承受了無數痛苦的亡魂,卻意外導致了虛境隕落,形成了緘默深淵,直接亦或是間接導致了近百萬人死亡的阿瓦克領異變發生。”
“不要以為我是什么圣人,為了這些亡魂復仇而來。我的確很憤怒,所以才殺了那些靈知院的畜生,得到了亡君的力量。”
他緩緩說道,凝視著眼前男人的眼睛:“但本質上,我只是想要知道這一切背后的真相,以及每一個最終計劃背后真正的意義。”
“譬如說,昔日之亡君這一計劃……究竟是不是伊奈迦二世當初意圖改造這個世界的諸多‘遺產’之一。”
“僅此而已。”
伊恩的眼神沒有絲毫茫然,縱然是之前直面萬千幻影的大軍,他依舊毫無畏懼,更何況如今只需面對眼前男人一人?
亡君打量著眼前的青年,他的臉龐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具體的容貌,仿佛有千千萬萬張不同的面孔同時浮現又消散。
但伊恩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神色變得柔和了些許:你直面內心的渴求,毫無迷茫,并不刻意卓顯自己的道德……但也不刻意去蔑視它,只是認為它理所當然地存在你是個好人……比我更適合當亡君的好人,倒不如說,命運指引著你來到此地,或許就是為了讓你成為真正的亡君如此說著,亡君亞德伯特垂下眸光,他的語氣變得森冷:但正因為如此,現在,此時此刻你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