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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講真

  洗個手用不了多長的時間,所以易茗很快就從牛津綠的廁所出來了。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這些人的議論。

  總之從表情上是看不出來的。

  她笑得那么不染塵埃,仿佛從來都沒有受到過這個世界虐待。

  易茗停下腳步,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快步朝人群走了過去。

  剛剛議論紛紛的人,或許也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有點過分,紛紛禁了聲。

  只不過,在斐一班看來。

  能說出那樣的話的人,肯定是不會覺得自己過分的。

  就像小時候取笑他衣品的那些同學。

  他們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化身。

  造孽、沒良心、破爛玩意兒,這些人的嘴還能更毒一點嗎?

  同樣經歷過人身攻擊的斐一班,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

  這些人,多半只是單純的還沒有想好要再說什么難聽的話。

  感同身受的斐一班,有心想要幫忙說點什么。

  又沒有找到合適的立場。

  猶豫間,就看到易茗越過了人群,對著還在村委會門口站著的一個人,聲音溫柔且好聽地問道:“阿媽,你怎么來了?”

  剛剛東一句西一句議論紛紛的人,齊齊轉身看了一眼。

  黑衣服的大媽用胳膊肘碰了碰站在她旁邊的痦子大媽,問:“彩蝶什么時候來的?”

  痦子大媽搖了搖頭,開始扯了扯穿軍大衣老公的袖子,壓低聲問:“陶彩蝶應該沒聽到我們剛剛說了什么吧?”

  穿軍大衣的大爺小聲呵斥:“你剛才少說兩句,就不用怕人家有沒有聽見了。”

  穿花衣服的村長媳婦走到了易存章的邊上。

  易存章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我喊你來燒個水,你叫這么一群人來村委會干什么。”

  “當然是幫忙啊!”村長媳婦指了指門口的易茗,道:“不然你還指望那破……那個?你瞧見沒,這就把你功勞都歸自己頭上了。”

  村長媳婦估計是喊破爛玩意兒喊順口了。

  礙于現場還有斐一班坐著,并且離得比剛剛她在門口的時候近得多,花衣服大媽終于還是稍微收斂了一點。

  “你可拉到吧,要是沒有茗娃子,斐先生早就走了,哪里還會來我們村委會喝茶。”易存章呵斥了他媳婦一句:“都我害的!我有啥功勞?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花衣服的大媽對著斐一班笑了笑。

  她顯然并不把易存章的話放在心上。

  這樣的人,大概覺得自己生來就是正義的審判者吧。

  “阿媽來看看你。”陶彩蝶的聲音很小,顯然是在場所有人里面,唯一真的覺得不好意思的。

  “你家那口子不是還病著呢嗎?”黑衣服大媽很好心地問陶彩蝶:“你跑來這里做什么?”

  “她阿爸昨天是太高興,走路把腳給崴了,這才下不了床的。”陶彩蝶的回答,聲音還是很小。

  但從說話的內容來看,她顯然是聽到了之前這些人的議論,想著要幫易茗解釋一下。

  “阿媽,我有什么好看的?”易茗伸手拍了拍陶彩蝶肩膀上落的一點灰。

  易茗這會兒是背對著的,所以斐一班看不到雞蛋女孩臉上燦爛的笑意。

  但即便是光聽聲音,也能知道,說話的人,此刻輕松愉悅,沒有因為這些人議論的話而有一絲不滿。

  “讓你來送筐雞蛋,送了半天也不見你人影。”陶彩蝶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似的解釋了一下,“你阿爸擔心你,讓我來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易茗說,“村長找我有點事兒,完了我就回去。”

  “那好,阿媽阿爸在家里等你。”陶彩蝶又問,“雞蛋你給村長了沒有,有沒有好好道歉?”

  “阿媽,對不起啊,我不小心把阿爸攢的雙黃蛋都給打碎了。”易茗壓低了聲音對陶彩蝶說,“阿媽可別告訴阿爸啊,回頭他指不定怎么說我。”

  陶彩蝶很高興能和易茗有一個共同的小秘密,連聲應好,“那阿媽先回去看著你阿爸啊,這地兒你可得給收拾干凈了再回家吃飯啊!”

  陶彩蝶一來,就看到了地上還沒有徹底清理干凈的雞蛋君碎尸。

  如果不是擔心這些雞蛋是被村長給扔出來的,剛剛那種人多嘴雜的情況,以陶彩蝶的性格,肯定是不會留下的。

  斐一班原本還以為自己對村里人的議論過敏,嚴重到把他小時候被群嘲過的陰影都給激發出來了。

  沒曾想,這么快就被易茗和陶彩蝶的對話給治愈了。

  阿爸阿媽是真的很愛他們的茗娃子,并且是很尊重孩子喜好的那種特別好溝通的家長。

  怪不得,易茗會有這么好的性格。

  原來不僅因為年紀大,還因為是在一個有愛的家庭里面長大的。

  破案之后,斐一班的心情也隨之不一般了起來。

  唯一讓他感到訝異的,是他剛才好端端地為什么要心情不好。

  從易茗去洗手到現在,有發生一丁點和他有關的事情嗎?

  哪怕就那么一小丟丟呢?

  哦對,易存章的老婆對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

  哎,不形容也罷……

  斐一班趕緊搖了搖腦袋,心道:易茗姐姐,你能不能趕緊對我笑笑,讓我洗洗眼睛啊。

  斐一班對自己先前嫌棄易茗笑容的行為,深感抱歉。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然后,易茗就真的對著他,燦若星辰地笑了一下。

  送走陶彩蝶,易茗就在斐一班的對面坐下。

  看起來心情一點都沒有受到剛剛那些議論的影響。

  極具少女感的臉上,掛著最純真的笑意。

  “斐先生,我來給您泡茶。”易茗對斐一班說。

  易存章把包括他自己媳婦在內的這些女人,全都給請了出去。

  他原本是讓他媳婦兒來燒個水,他來泡茶。

  現在泡茶的人換成易茗,燒水的活兒,他鐵定是要自己把關。

  七分水三分茶。

  茶想要泡得好喝,水的質量和溫度,都是頂頂重要的事情。

  易茗剛剛說她的茶藝和村長沒法比,確實也不是在謙虛,易存章的茶藝,在易家村,確實是一等一的。

  他屬于那種拿手一拍,就能知道水的溫度的。

  當然了,也因為他總拿手拍剛燒開沒多久的水壺,弄得一雙手都快黑成碳了。

  可以調節溫度的恒溫水壺,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了。

  價格也很親民。

  易茗三年前就送過一個給易存章。

  然后就被易存章嫌棄了半天——這玩意兒燒出來的水,能泡個啥木子茶?

  易存章養了一輩子的習慣,并沒有恒溫水壺的出現而改變。

  他泡茶,都還是用最原始的炭火燒水,因此需要燒兩壺,一壺水溫不夠了就換另外一壺。

  不知道是易茗心細如發,發現了斐一班對茶具的嫌棄,還是只是出于對決策者的重視。

  易茗彎腰在功夫茶臺底下翻了好一會兒,翻出來一個新的杯子。

  陶瓷質地的杯子,內側是非常干凈的白色,外側是很喜慶的大紅色,還鑲了金色的龍。

  特別像是結婚用的茶具。

  嶄新新的。

  和滿茶臺廉價且茶漬斑斑的杯子,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

  易茗當著斐一班的面,用剛燒開的水,把這個杯子里里外外燙了足足三遍,才把杯子擺到他的面前。

  這通操作下來,斐一班對到屋里喝茶的敵意,就消散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他對茶葉本身的顧慮。

  斐一班飆面包車上山的時候,就看到易家村有好多白茶古樹。

  他能認得白茶古樹,是因為他喜歡喝白茶。

  而且必須是十年茶齡的銀針老白茶。

  老白茶獲得斐一班青睞的原因,是每年至少漲價20%。

  好的白茶,多存一年,就多貴一年。

  升值空間比茅臺還大。

  像斐一班這種車神級別的人物,喝咖啡都只喝慈善拍賣的魯瓦克,喝白茶,怎么也得是800克能拍賣出十萬那種級別的。

  為什么不管是茶和咖啡都一定要喝拍賣的?

  講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的人,一定對真正貴族的生活一點都不了解,茶要是不夠貴,怎么對得起斐大車神金貴的胃?

  即便屈尊降貴到極致,今年份的銀針,也已經是斐一班接受的底線了。

  結果呢?

  銀針銀針,顧名思義,葉子是很小的。

  易存章拿來讓易茗給他泡的茶,那一張張葉子,大得就和桑葉似的。

  易家村的人,招待決策者,竟然敢拿這種葉子很大的次品出來,這最多也就牡丹級吧?

  是欺負“牛津大學”的他不懂白茶嗎?

  要不是真的有點冷,斐大茶神,才不會委屈自己喝一口這么次品的茶。

  果不其然。

  車神的眼睛是雪亮的。

  如果易茗泡好倒給他的這杯是茶的話,那茶葉應該已經被泡過十萬八千遍了吧?

  這哪有一點茶的味道?

  和喝白水又有什么區別?

  他現在吐出來還來得及嗎?

  等,等會兒!

  他是不是口渴到出現幻覺了?

  他剛剛喝的不是白水嗎?

  現在這滿嘴的回甘是怎么回事?

  回甘為什么還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郁?

  這是人間能喝到的茶嗎?

  斐一班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了茶海邊上,用行動示意易茗——請給我再來一杯。

  然后就是一杯又一杯。

  講真,像他這種打小連運動鞋都只能穿高仿的人,有人愿意把茶泡好端到他面前,哪還有那么多的挑挑揀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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