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覆之塔 翠雀見到羅素回來之后就沉默的頓在原地一動不動,便關心而又緊張的湊了過來。
“你……你沒事吧?”
“……啊,還好。”
羅素輕聲應了一句。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有些敷衍,于是特地轉過頭來壓低聲音再度安慰了一句:“我很好,完全沒問題……”
那你為什么看上去沒有擊敗強敵的雀躍與振奮?
也沒有復仇劇得到滿足的釋然與空虛。
翠雀的表情一時變得很微妙。
……用不太文雅的比喻,她感覺羅素此刻的狀態,就像是肚子痛到快拉出來了、卻還有很遠才能到家。于是就只能屏住呼吸、小聲說話、緩慢行走的那種小心謹慎的感覺。
雖然翠雀還是憂慮,但對羅素的信任讓她姑且還是決定跳過這個話題:“計劃成功了嗎?”
“非常成功,是最為完美的那種勝利。咱們現在馬上回家,你保持這里的攝像頭無法使用的狀態。等到家之后,然后我再回到這里……等我回來之后,你再恢復攝像頭。然后我用賽綸的身份主動在公眾面前出現一次,再想辦法消失……”
羅素平靜的說道。
如此一來,就等于是將這個身份洗白了。
哪怕之后賽綸突然失蹤,也和羅素與翠雀沒有什么關系了。羅素也就有辦法,讓這個身份消失一段時間了。
而就在這時,賽綸辦公室被鎖死的房間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羅素與翠雀同時望了過去——卻看到了原本不應出現在這里的人。
那正是這次任務中原定的主要輸出點,原本應該在遠處接應他們的壞日。
他平日里總是帶著不羈而張狂的笑容。
可唯獨這次,他卻是眉頭緊皺、推開門甚至都不關門,就直直對著羅素走了過來。
翠雀過去與站在道路之室里面等壞日的蜜莉恩點了點頭,隨后將門先關上。
“你真的沒問題嗎,羅素?”
“確實沒事。”
“你這語氣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壞日有些煩悶,拿起羅素的杯子剛想喝可樂,就發現里面已經被喝干凈了。
他回頭看向翠雀:“我說啊……羅素這幾天的變化,你沒感覺嗎?”
“你說的是從他紅移到九級之后的狀態嗎?”
“你這不也知道嗎?”
壞日低聲抱怨著:“他明顯不對勁……你就不感到緊張嗎?”
“因為羅素跟我說了。他說不用緊張,這種變化是正常的。”
翠雀端起自己還沒喝的紅茶,平靜的說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
“確實是正常的……”
這時,在一旁的羅素終于是嘆了口氣:“等你到九級的時候,也會這樣的。我感覺到了,應該也快了。”
“如果突破了利維坦之墻,百分之百會導致一個人性情大變……”
壞日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我倒寧可就停在這里算了。你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剛剛甚至從你身上感受到了……恐懼。”
“倒也不是性情大變……怎么說呢……
“就是一些之前特別在乎的東西、格外恐懼的東西,都變淡了。就像是一杯可樂,里面加了太多的冰塊。
“若是只加一點,隨著冰塊化了反而會感覺到變淡的可樂會更好喝。可當水多到某個模糊的臨界值時,你突然會就感覺可樂的味道變了,變得沒那么好喝了。”
羅素看著自己的手,輕聲說道。
看著壞日與翠雀都陷入了沉默,他嘆了口氣、以手覆面。
當他再將手放下之時,他變成了賽綸董事長的模樣。
“賽綸”笑瞇瞇的伸出手來,摸了摸壞日的頭發。
隨后在他驚愕的目光中,賽綸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將一旁的翠雀抱過來、放到自己腿上。
在身高足有一米九五以上的賽綸懷里,翠雀顯得如此嬌小。她眉頭緊皺著拍了拍賽綸沉甸甸的豐滿胸部——因為賽綸惡趣味的直接將它放到了翠雀頭上。
“既然你們都很關心,那就還是效率一點吧,我的朋友們。別的不說……董事長我的表現欲還是拉滿了的。”
賽綸伸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她那宛如披風般的淺金色波浪卷發、讓她此刻的笑容竟是顯得如此明艷。
“簡單來說吧,”她干脆利落的答道,“當我跨越了利維坦之墻后,‘自我’與‘他我’的界限就變得模糊了。
“在此之前,我只能‘模仿死者’。而在跨越了這道界限之后,我開始變得能夠‘復制生者’了。”
她看著壞日,滿懷深意的露出微笑:“就算是你,我也能直接復制。
“我之前還在想,為什么我跨越了利維坦之墻……按照靈親學的說法,就是突破了人神境界。可我的變化卻還是不夠……神性似乎遠遠不夠,怪物性在我身上并不強烈。我感覺自己還是純粹的人類。
“直到我剛剛將賽綸吞掉,我才知道了答案。”
“答案是什么?”
壞日問道。
翠雀卻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黃昏?”
“是的。當我正視了自己作為黃昏的本質,一切就走入了正軌——那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怪物感’就回來了。
“不僅是回來了,而且它變得如此清晰。如同我的本能,我的本欲……”
賽綸說著,那燦爛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失落。
她抱著懷里的翠雀,低聲嘆息著:“如果是‘扮演’的話,我還能使用‘群青’的面具與你們正常交流。
“可若是展露本質……就是你們剛剛看到的那樣。
“我甚至會懶得說出這些話。一種永久靜滯的、無限寧靜、深沉而孤獨的氛圍纏繞著我。
“……它正在讓我逐漸化為一座冰冷的墓碑。”
看著賽綸,壞日眉頭皺了皺。
他最終還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那你呢?”
壞日沒好氣的反問道:“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懼怕著那種變化,但又覺得那正是我的未來。因此我也同樣懼怕著你們會因此而與我陌生、分離……而最讓我恐懼的,是我擔心自己未來甚至會漸漸失去這種‘懼怕’。”
賽綸嘆了口氣:“天人無情。
“我理應對復仇而感到振奮……我也以為這會讓我感到喜悅。可在我將賽綸吞食之后,我所能感受到的卻只有‘食欲’被滿足的欣喜。
“它正渴望著吞食活物。而非只是吞食尸體來勉強果腹……”
如今的她已經意識到了……隨著“神之容器”愈發強大,名為“墓碑”的黃昏也在發育。
或者也可能與之相反——正是因為名為“墓碑”的嬰兒開始變大、模糊的輪廓變得清晰,那作為“神之容器”的腹部也愈發隆起。
壞日沉默了許久。
他張開嘴又閉上,很久之后才低聲說道:“那你覺得……你與它是同一個存在嗎?”
即使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兇惡的通緝犯,他也依然不敢直呼“黃昏”的名字。
知道的越多,也就越是恐懼。
到那時,就會開始羨慕無知而無懼之人……無知在某種意義上,正是一種幸福。
“有時,我也的確會這樣覺得。”
賽綸伸出手來,慢慢撫上自己的面容。
而就在她逐漸將手放到自己臉上的時候,賽綸的面容也在飛快變化。
所有被羅素復制的人,他們的身體與面容一閃而過。翠雀清晰的感受到環抱著自己的左臂飛快的變化著……而在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內,他再度變回了羅素。
“但有時,我也會忍不住的想……名為‘羅素’的人格。是否也是‘我’所制造出的面具之一呢?”
羅素的聲音變得模糊而古怪。
就像是調音失敗,又像是開了變聲器。
“這種對‘黃昏化’的恐懼,又是否是屬于‘羅素’的人設呢?
“我所恐懼著的到底是什么?這種恐懼又是真的嗎?”
羅素的聲線不斷變化,他的面容如同融化的油畫一般滴滴答答的流淌著。
他捂住自己臉的手臂飛速變化。
老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
“我自以為我能夠看穿他人的心靈,可我甚至看不清我自己。那如果……我所看著的人,是鏡中之我呢?”
羅素伸出手來,下意識的向著身前摸去。
前方仿佛有一道魔鏡,通向迷幻而未知的世界。
那不斷流動變換著的右臂,像是要去觸碰它、又像被它逐漸吸了過去。
宛如夢囈般,祂低聲喃喃著:“如果我看到鏡中之我時,并不知道那就是我自己……我又會看到什么呢?”
“——別胡思亂想。”
翠雀的聲音平穩而堅定的響起:“你就是羅素。”
就在這時,翠雀突然伸出手來、有力的一把握住了羅素的胳膊。
那一瞬間,不斷變換著的手臂、突然定格回了羅素原本的纖細手臂。
當羅素驚醒的那瞬,他看到了坐在自己懷里、背對著自己,緊緊攥住自己右臂手腕的翠雀,以及身前想要對自己伸出手來、卻表情復雜不敢動彈的壞日。
羅素怔了許久,緊繃著的身體才慢慢軟下來。
他趴在翠雀背后,小聲說道。
“……有點疼,先松開吧姐姐……要青了。”
“疼就對了。”
翠雀卻是冷淡的說著。
她微微側過頭來,繃著臉。像是稀少的生了氣。
她沒有看向羅素,而是望著身邊的空氣:“疼就用心記住——這份疼痛,就是你確實存在于世的證明。
“就是我們對你關心的證明。”
——也就是我正愛著你的證明。
羅素怔怔的注視著翠雀的瞳孔,從中輕而易舉的讀出了她的思念。
壞日見狀,終于是松了口氣。
他同樣緊繃著的身體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別成為黃昏,否則我可能會對你出手——以巴別塔的立場來說,壞日原本是想要這么說的。
可這話已經到了嘴邊、看著“臉”滴滴答答流淌下來,連自己的精神都在滴答融化的羅素,卻始終狠不下心說不出來。
看到羅素突然又變了回來,壞日這才放心下來。
“看來這里沒我什么事了……”
壞日提醒了一句:“一會記得讓賽綸這個身份出來冒個泡啊。”
但無論是羅素還是翠雀,都沒有理會他。
大狗聳了聳肩,提著劍又打開了門、原路返回了。
在壞日離開之后,翠雀才將羅素的右臂松開。
果不其然,羅素的胳膊已經被翠雀那恐怖的握力捏的有些發青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杰作,突然又有些后悔:“……疼嗎?”
“疼。”
羅素坐在賽綸的座位上,一本正經的答道:“但這是你愛我的證明。”
“……不許讀心。”
翠雀立刻意識到了羅素這話是從哪來的。
她輕聲警告著,從被羅素抱著的姿態轉了過來。跨在羅素身上、左手按在他身后椅子的肩枕上,右手伸手抓住他的領帶。
她盯著羅素的眼睛看了好久,直到從中看不到一絲昏黃、才終于放下了心。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想親我。”
羅素嘴角微微上揚,隨口開著玩笑。
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在翠雀身后的右臂一瞬間融化成了宛如蠟燭般的姿態,隨后又流動著恢復原狀。
被捏青的胳膊,也一瞬間就恢復了以往的白皙。
他這次非常聽話的沒有讀翠雀的心……因為無需讀心,也能體會到翠雀對自己的關懷與擔憂。
翠雀卻只是輕聲道:“猜錯了。”
她雖然這么說著,卻收緊羅素的領帶、湊了過來輕輕親吻著羅素的嘴唇。
羅素微微怔了一下,卻是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親吻過后,她才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想讓你嘗嘗我的唇膏。能嘗出是什么味道嗎?”
“剛剛沒注意……再來一下?”
羅素嘴角微微上揚,他的瞳底微微亮起了些許光。
他輕聲說著,再度與翠雀親吻。
“我想是蜜。”
“明明是苦味的。”
“我每飲一杯苦酒,杯底的殘汁也總是蜜漿。”
羅素吟誦著紀伯倫的詩,隨后再度與翠雀忘情的深吻。
在許久之后,翠雀才抬起頭來、深深喘了兩口氣。
她伸手扶住羅素的臉,表情變幻莫測。最終,她瞳底顯露出一種真實的、無需讀心也能清晰察覺到的恐懼。
“……不要離開我,好嗎?”
翠雀低聲喃喃著:“我接受你的一切。哪怕你變成怪物,變成……所謂的‘黃昏’。
“但是,不要離開我……求你了。”
“我答應你。”
羅素毫不猶豫的答道。
他明明答應的如此輕快、許諾的如此斷然,卻并不會給人輕浮的感覺。
他那淡然的碧綠色瞳孔逐漸變得更深,原本與世隔絕、仿佛隨時都會消失的那種淡薄氣質逐漸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貨真價實的欲望。
窗外,難得盛烈的陽光透過半開著的窗撒入房內。
而翠雀蜷縮著伏在羅素身上,羅素則依靠在椅子上。兩人正隱沒于陰影之中,而羅素正為翠雀慢慢脫去外衣。
“不先回家嗎?”
“或許我們也可以在這里多待一會。”
羅素低聲說著,聲音因動情而變得微微沙啞:“我可以就這樣坐在這里,與這么美好的陽光相伴片刻。也可以選擇就在這里喝完這瓶略帶苦澀的美酒……我們所要做的只有選擇。如今我們有選擇的自由。”
“那你不妨在這里稍坐片刻。”
翠雀嘴角劃過一道魅惑的弧線,低聲說著。
她將自己的外套隨手丟出去,直起身來低頭看著羅素。
她突然就笑了出聲,抓住羅素的領帶輕輕向著自己拉扯著、另一只手摸著羅素的耳尖:“現在不再像是剛才那樣,像冰那么冷了?不嚇唬我了?”
“因為那冰,已經要被酒底的愛融化了……”
“很好,”翠雀認真的說,“那我會想辦法,讓它一直保持融化的。”
好,十月全勤活了,這卷也結束惹!
卷末感言等明天白天再發吧那么這次請假的時間就是三十一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