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趙有財急匆匆進了東大屋,下午李彤云帶著孩子們下地抓大眼賊去了,所以這時候屋里沒人。
進屋后,趙有財快步到炕沿前站定,右腳跟一踩左鞋跟,左腳上鞋就下去了。
脫鞋后的趙有財上炕,站在炕梢那頭,抬手從炕柜頂上拿下一個松木燙蠟的小箱子。
趙軍、邢三在炕下,看著趙有財捧著盒子到炕桌前坐下,邢三側身坐在趙有財對面,好奇地問道:“二兄弟,這里啥呀?”
趙有財沒答話,而是轉眼看向趙軍。
這時,趙軍回答邢三的問題,道:“三大爺,那次咱上山找東西,找出來的金葡萄,里頭藏的東西。”
“啥?”邢三聞言,瞬間瞪大眼睛,震驚地道:“真找著那玩意啊?”
邢三說話時,就見趙有財打開盒子,邢三壓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就見匣子里裝了一堆蠟丸。
之前趙軍帶人挖掘出他姥爺王大巴掌留下的最后一筆寶藏,當天夜里趙軍、王美蘭和趙有財三人打開了金葡萄,得到了傳說中裹著虎血丸子的蜜丸。
可當天三人卻沒將蜜丸打開,而是等過了幾天后,王強在場的時候,他們打開了一顆虎血丸子。
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趙軍他們把所有的金葡萄都拆開,將里面的蜜丸都收集了起來。
蜜丸天涼凝固,眼瞅這天一天比一天暖和,趙軍、趙有財就蘸了蠟丸,然后將所有的蜜丸都封了起來。
邢三捏起一個蠟丸,看向趙軍、趙有財,問道:“這里就虎血丸子?”
“老哥,我給你看看這里頭是啥。”趙有財說話,便將上面蜜丸撥開,露出一個小的黃油紙包。
趙有財打開黃油紙包,只見里面有兩個白色片狀的東西。
“這啥玩意啊?”邢三花白的眉毛皺在一起,他雖然沒見過虎血丸子,但也知道眼前這東西肯定不是啊。
這東西看著好像糖姜片,此時趙軍伸手拿起一片,用手指搓掉上面的蜜霜,露出起廬山真面目。
這正是一片干的野山參!
“這老爺子真能琢磨!”趙軍忍不住夸贊了一下自己姥爺,他上輩子干好幾年野山參的買賣,也沒見過這么儲藏野山參的。
尤其這參片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時,上面還掛著一層厚厚的蜜霜,趙軍也沒往那方面想。
當時大伙不知道這是啥,王美蘭就沒讓動,說等啥時候有機會再問問王長海。
沒想到,邢三的一句話,提醒了趙軍,讓他揭開了這東西的“神秘”面紗。
眼下知道這東西是野山參片,趙軍再反推王大巴掌的用意。想到那些年戰亂、風雨不斷,好東西放在家里根本不安全。
而如果藏在山里的話,那么大一片山場,沒有線索根本找不到。
而野山參不像金銀瓷器,這東西埋在地下,首先得考慮防潮的問題。
所以,王大巴掌才用存虎血丸子的方法,再加金葡萄來儲存這些干參片。
最后,王大巴掌將這個秘密告訴給了他非常信任的大姑爺。
該說不說的,他大姑爺在保守秘密這方面,那真是頭子,連自己媳婦、孩子都不告訴……
關鍵他要有私心,私吞了也就罷了。可他偏偏不的,要不是趙軍剝絲抽繭地找線索,這些秘密都得讓趙有財帶到棺材里去。
“是棒槌嗎?”趙有財問,趙軍點頭道:“應該是。”
說完這話,趙軍道:“爸,我拿出去擱水洗洗,我看看。”
此時趙軍能斷定,這就是切片、曬干的野山參,可他剛才搓的時候,感覺這東西不對勁,不是那么干。
這讓趙軍有些擔心,怕這東西外皮完好,而里面爛了。
“行,你去吧。”趙有財點頭,然后將黃油紙包及另一片野山參都給了趙軍。
趙軍、邢三往外屋地走,趙有財合上小匣子,起身將它舉回炕柜上。
趙軍出到外屋地,掀開蓋水缸的高粱桿蓋簾,抄起水面上的葫蘆瓢,舀出半瓢水來。
趙軍將參片丟在水中搓洗,洗完趙軍驚訝地發現,這參片跟新鮮的一樣。
趙軍感覺不對,便用手將參片撕開了。
撕開以后,還不等趙軍仔細觀察,趙有財就出來了。
“是啊?”趙有財問了一聲,趙軍道:“是倒是,但我大姥整這玩意兒,是不是爛了?”
“我看看?”趙有財從趙軍手中拿過撕開的參片,看眼撕口處就道:“這是蜜浸的吧?”
說完這句,趙有財稍微一個停頓,抬頭看著趙軍道:“就跟腌咸菜的似的。”
說著,趙有財將參片原切口處朝上,道:“你看這上面,這老大蜂窩眼兒呢,泡蜜里,能不往里浸嗎?”
趙有財話音落下,還不等趙軍說話,就聽邢三道:“這玩意咋還能有蜂窩眼兒呢?”
“這是大體參,切片曬干了就有蜂窩眼兒。”趙軍道:“就這棒槌,抬出來前兒不能小了。”
聽趙軍這么說,邢三卻擔心,道:“那擱蜜里糊那么多年,不能壞了吧?”
“不能。”趙有財道:“咱山里好蜂蜜,擱一百年都不壞。再說了,我老丈人那是啥人物,他經管啥東西還能出差?”
“那可不一定啊,二兄弟。”邢三少有的反駁趙有財,道:“你老丈人也沒尋思你啥事兒都不跟家里說呀,這東西就一埋就小三十年吶。”
邢三此話一出,趙有財臉色瞬間就不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他是福至心靈,還是虎氣上頭,趙有財將那撕開的野山參片直接塞進了嘴里,道:“壞沒壞,我嘗嘗就知道了。”
“哎?爸!”趙軍想攔就晚了,眼看著趙有財吧嗒嘴咀嚼著野山參片。
“二兄弟,你咋給吃了呢?”邢三也著急了,剛才他跟趙軍說,當年王勇啃口棒槌皮就七八天不睡覺的時候,趙有財沒在屋。
等趙軍把趙有財叫進屋里后,也沒說那件事,只問了趙有財兩句話,便跟趙有財奔著里屋去了。
邢三話音落下,趙有財嘴里的參就已下肚。他沒回答邢三問的“你咋給吃了”,趙有財只說了一句:“沒壞,齁甜齁甜的,一點兒苦味、爛味沒有。”
“爸……這……”趙軍剛想說什么,就聽北窗戶處傳來“鐺鐺”聲響。
趙軍回頭一看,就見趙威鵬在窗戶外招手。
“這又咋地了?”趙有財叨咕一聲便往外走,臨到門口時,趙有財停下腳步,回頭一指灶臺上的黃油紙包,道:“這沒壞,你趕緊好好收起來。”
“爸啊……”趙軍還想說什么,可趙有財直接推門走了。
“這……三大爺……”趙軍回頭看向邢三,邢三則問趙軍說:“小子,這參放這些年,是不是沒那么大勁兒了?”
聽邢三問話,趙軍嘆了口氣,道:“它要沒壞,它就有。”
“我的媽呀!”邢三聞言,心里有些不安,道:“小子,那你爸咋整啊?不能出啥事兒吧?”
“那倒不能……”趙軍皺眉,道:“棒槌藥性溫,不是虎狼藥……”
說到這兒,趙軍稍微停頓一下,道:“吃它睡不著覺,也不傷身體,就是遭點兒罪。”
邢三:“……”
邢三是從苦日子過來的,小時候家里三代七八口人擠兩個小屋了。他深知那種半夜三更,全家都睡覺,就一個人睡不著的滋味。
“小子,這棒槌能有你大舅啃那個年頭長嗎?”邢三拿起灶臺上的黃油紙,打開的黃油紙上還有一片野山參。
“這個沒洗,我不知道。”趙軍道:“不過我爸吃那個……少說少說,也得五品葉。”
邢三:“……”
“媽呀!”忽然,趙軍想起一事,不禁愁眉苦臉地道:“今晚上還吃涮羊肉呢。”
說完這話,趙軍急忙向屋外走去,邢三緊隨其后。
此時趙家后院,趙有財正跟趙威鵬商量晚上的鍋底呢。
他們要給羊腿骨砸開,跟羊蝎子丟在一起熬湯。等湯熬好了,連著烀爛的羊蝎子一起裝在小銅鍋里,銅鍋配奶白羊湯涮肉,那絕對是一絕!
趙有財正要剁羊蝎子,小手斧的把就被趙軍按住了。
“你干啥呀?”趙有財沒好氣地問,趙軍扶住趙有財胳膊,道:“爸你來,我跟你說點事兒。”
“又咋地了?”趙有財極為不愿意地跟趙軍到一旁,聽邢三講了當年王勇啃棒槌皮,然后七天七夜不睡覺的事。
可趙有財聽完哈哈一笑,道:“老哥,我能跟他一樣嗎?他那前兒才七八歲,他那點小歲數,就擼倆山枸杞吃了,他鼻子都得出血。”
這話到沒差,小童子陽氣多陽啊,尿都能辟邪呢。
但趙軍感覺,趙有財是太樂觀了。雖說趙有財沒有小童子火力旺,但他身體也挺好啊,就那一片野山參讓他吃了,七八天不睡覺倒是不可能,但三天……應該是穩的。
“爸呀,這玩意不是鬧笑話的。”趙軍緊忙對趙有財說:“要不你上院子,看摳摳吐它得了。”
“吐它?”趙有財一怔,隨即一擺手,道:“凈扯淡,你趕緊起來這兒吧,我還剁骨頭呢。”
趙有財正說話,就覺得鼻子一熱,一股熱流順著鼻子流出。
趙有財下意識以為自己流鼻涕了,可當他抬手去抹時,卻見對面的趙軍、邢三變了臉色。
“爸!”
“二兄弟!”
當趙軍、邢三喊出聲時,趙有財就覺得自己人中、唇峰一熱。這時候他手一抹,就覺手上黏黏糊糊的。
趙有財手離嘴一看,頓時小眼睛瞪得溜圓:“血……”
“快仰脖兒、快仰脖兒。”邢三讓趙有財仰頭,這年頭鼻子出血都這么處理,要不整身上不好洗。
趙有財仰著頭,被趙軍、邢三扶著往前院走。
看三人離去,趙威鵬笑道:“我大哥呀,干點兒活,這么些事兒呢。”
說著,趙威鵬走到案板旁,抄起旁邊的小手斧,頂替趙有財剁羊蝎子。
趙軍、邢三一左一右扶著趙有財進屋,到水池前趙有財一低頭,就見鼻血跟雨天房檐滴水似的,連珠往下落呀。
趙有財緊忙撩盆里水洗洗嘴,這時趙軍撕了衛生紙,用其塞住趙有財鼻孔。
眨眼間,趙有財鼻孔里粉色的衛生紙就紅了。
“哎呦我天吶!”平常捅人眼睛都不眨的邢三,此時一驚一乍,喊趙有財道:“二兄弟,你趕緊摳摳嗓子眼兒,給它吐出去吧。”
這時趙有財也不逞強了,忙到水池前,彎腰、低頭、一手推著墻,一手摳嗓子眼兒。
“嘔……嘔……”
“小子。”邢三看著趙有財的狼狽狀,問趙軍道:“這玩意這么尿性呢嗎?”
“這一天天吶!”趙軍說了句趙有財的口頭語,然后叮囑邢三道:“三大爺,你照看我爸一眼,我出去一趟。”
趙軍說完,就往屋外跑。到屋外,趙軍躍過矮圍墻,跳進東菜園子里。
大地種糧,自家這叫小園,是種菜的。
眼下種的黃瓜、豆角、茄子、辣椒、西紅柿都還沒出苗呢,不過在園子四邊有溜羊角蔥,在東南角還有一片細韭菜。
趙軍奔西南角,那里有個小棚。這小棚是將從山上砍回來的柳條彎了,兩頭插在土里,使整根柳條成拱狀。
如此插上一溜,上扣塑料布,就成了一個小型的溫室棚。
這棚里種的是香菜、小白菜、蘿卜菜,也就是東北人口中的蘸醬菜。
此時的小白菜還沒長成,比貓耳朵大不多少,一片一片,一顆挨一顆。
這小菜得趕著長、趕著減(jiàn),也就是減小其密度,比如三顆菜去掉中間那顆留兩顆,這樣菜才能長大。
此時趙軍也顧不上別的,過去薅了兩把小白菜就往屋里跑。
跑回屋里,趙軍也不摘,直接將兩把小白菜丟在盆里。然后,急匆匆地從缸里舀水洗菜。
洗掉菜根上帶的泥土,趙軍將小白菜撈在水舀子里,拿到趙有財面前,催促道:“爸快吃。”
“根都不摘呀?”趙有財大聲質問,趙軍道:“不摘,就指著那根吶,你快吃吧!”
“我……”趙有財還想說什么,卻聽邢三道:“二兄弟你快吃吧,你堵鼻子那紙都透啦。”
“這咋地啦?”就在這時,趙威鵬和趙老爺子進來了。
他倆進來的時候,趙有財正給鼻孔換紙呢。堵鼻子的紙一去,血又連珠似的往出流,可是給趙威鵬和趙老爺子嚇了一跳。
等問清緣由,知道趙有財是“誤食”了野山參導致氣血過盛,趙威鵬忙對趙有財道:“大哥,要不送你上醫院吧?這也不能就這么淌啊,這不給人淌死了嗎?”
說著,趙威鵬就要往出走,并叮囑趙軍道:“軍吶,你趕緊收拾收拾東西,完了我開車,咱下山上醫院。”
“叔,叔!”趙軍拉住趙威鵬,道:“別折騰了,下山也沒用。”
“那也不能就這么讓他挺著啊!”趙威鵬如此說,趙軍道:“那也沒招,他這別說下山了,上首都也沒用。”
說完這話,趙軍催促趙有財道:“爸,你給那兩把小白菜吃嘍,吃完再過一會兒就好了。”
小白菜肯定頂不了野山參的藥力,但也聊勝于無。趙軍斷定趙有財一會兒就好,是因為他知道,淌血是不能一直淌的,估計再有個幾分鐘,趙有財鼻子血自動就停了。
只不過……今天晚上的涮羊肉,趙有財是肯定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