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聯邦。
諸圣大教堂的陰影在沙漠的地平線如燭火般隨風搖曳，就好像隨時都會在地平線上徹底熄滅，摧毀他最后的那點希望和幻想。
“就快到了。”劉真性勉強地露出了笑容，“你看到了嗎？”
他背上死氣沉沉的身軀似乎微微動了動，好像是點了點頭。
劉真性將腿拔出黃沙，有些懷疑地看向四周。
遠處的風沙中，同樣有著零零散散的黑點在朝著教堂的方向前進，這也才讓他有幾分相信自己看到的并不是饑渴交加下的幻覺。
沒走錯。
“媽。”他咬了咬牙，再次開始了跋涉，“你說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們都說在沙漠里憑空出現了座教堂，只要朝圣者可以徒步穿越沙漠抵達其中，就能遇見可以治愈絕癥的天使，教堂我現在是看到了，但天使真的存在嗎？”
母親沒有給出回答，只是用沙啞的喉嚨吐出了模糊的嘟囔。
劉真性知道母親跟自己同樣又渴又餓，也沒有接著追問。
“那些天使也真的是，為什么不把教堂建在市區。”劉真性帶著幾分自嘲的語氣喃喃道，“那樣我湊點錢買個車費就行了，也不用現在這么受罪了。”
雖然這么說著，他的步伐卻沒有絲毫遲鈍，其實劉真性已經沒法特別感覺到自己雙腿的存在了，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里，現在倒下似乎也不合適。
只有自言自語可以幾乎要將他逼瘋的痛苦。
“我已經后悔了，早知道這么辛苦，我就不帶你來找什么天使了，反正你已經差不多是半個死人，我真的該把你丟在家里自己跑掉。”
雖然這么說著，但他的母親依然只是喘著粗氣沒有作答。
“老東西，平常你就不給我省心，為什么你要得這個病呢？如果你當時直接就死了該有多好，也不會把我們家拖成這樣，妹妹和弟弟也不會拿錢跑了。
“你要是死了該有多好啊。”
在他自言自語地重復中，遠處的教堂似乎也越來越近了。
“你也是要去諸圣大教堂嗎？”
忽如其來的問候嚇得他哆嗦了下，劉真性猛地轉過頭看向身后。
不知何時，他腳后跟兩米的位置出現了位披著黑袍的男人。
見到他的這幅模樣，男人也連忙道歉：
“不好意思，你似乎注意力都在前面。”
雖然他是這么說的，但語氣中卻絲毫察覺不到歉意。
劉真性不滿地瞥了他眼：
“你們看其他人都保持著距離嗎？這可不是郊游。”
男人笑了笑：
“抱歉，我是看到你也在這里，想著能否跟你結伴而行。”
劉真性搖了搖頭：
“你想跟著就跟著，但我不會停下來等你。”
說完這句話，他猛地沉了口氣，才重新得以抬起如石墩般的雙腿。
男人也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人同行的原因，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涼爽了些許，那毒辣的太陽似乎此刻也同情他的遭遇，不再用最滾燙的熱炎灼燒他。
感到輕松了不少的劉真性也不再那么暴躁，接著忽然開口道：
“你是什么病。”
男人搖了搖頭：
“我沒有病。”
劉真性轉過頭，用看瘋子般的眼神打量起了男人：
“沒病？那你來受這個罪干嘛？”
男人笑了笑：
“我是想見見天使，你不覺得很神奇嗎？他們都說只有虔誠的朝圣者才能看見那座教堂，而且只有徒步才能走到那里去。
“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這么神奇的地方。”
聽到這話的劉真性立刻感覺到了些許莫名的不悅，眼前男子的身影也變得更加令人厭惡了起來，但是他自己卻說不清楚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是嗎？”劉真性冷漠地撇了撇嘴，“那你就走吧。”
男人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再然后又是漫長的沉默，但這種無言的同行確實讓這段旅程變得輕松不少，甚至劉真性感覺那座虛無縹緲的教堂也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而他再次開口打破寂靜的時候，卻不是和身旁的男子說話。
“媽，這教堂似乎還真能走到，或許你能活下來了，如果里面真有天使，你的病應該根本不算什么，不知道他們看著我帶著你回去時會怎么想。”
停頓了片刻，他又繼續說道。
“這次不管怎么說，你都不能心軟，別讓那兩個混球回到我們家，他們已經拋棄了我們，這件事這輩子都不會改變，等我……
“等我休養好以后，我會親自去找他們，到時候你也不用攔我。”
死寂。
男人問道：
“你真的相信天使存在嗎？”
劉真性抬起頭，露出了灰沉沉的眼神：
“你在說笑嗎？”
他打心底里是不信的。
男人回答道：
“或許里面沒有天使，但是有什么神醫，而且很可能這也不是憑空出現的，只是單純沒有誰聽說過這座偏僻的教堂，交通又太差，才有了這樣的傳說。”
劉真性冷笑了下：
“比起什么好心的神醫，我更相信里面有天使，而且我們都走到這了，待會不就知道里面有沒有天使了嗎？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男人點了點頭，溫和地回答道：
“你說得對。”
聽到這話，劉真性原本準備好的反駁也噎在喉嚨。
他伸手拿起水壺，但輕飄飄的重量讓他又縮回了手，接著他繼續陷入了沉默的前進中，空氣也再次逐漸在他們周圍凝固。
再次過了許久以后，劉真性忽然冷不丁地問道：
“你相信天使的存在嗎？”
男人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相信。”
劉真性有點詫異地看向他：
“你真信？”
男人篤定地點了點頭：
“當然，天使是肯定存在的，我只是懷疑他們有沒有那么好心而已，他們也未必能夠真正地解決你的問題。”
聽到這如同詛咒的話語，劉真性不快地說道：
“你最好祈禱他們不存在，否則你死后可是要下地獄的。”
男人笑了笑：
“那也挺好。”
聽到這話的劉真性已經逐漸摸清了這家伙的性格，他沒有再試圖諷刺對方，而是有些乏力地問道：
“那如果你真的遇到了天使，想要做些什么。”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殺只天使。”
聽到這瘋狂的話語，劉真性也不免皺了皺眉頭，他早就該想到的，沒有任何疾病卻獨自踏上這條道路的人肯定是瘋子。
他并不想扯到這樣的話題去，所以劉真性再次閉了嘴。
漫長的跋涉。
而這次前進的過程中，教堂的虛影凝實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好幾次劉真性都感覺只要再過幾分鐘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無數次這樣的幾分鐘，他還是有些忍不住開口說道。
“媽，你還好嗎？”
母親只是輕輕地動了動。
他沒有再說什么，以免被身后那個瘋子給纏上。
再次，他產生了教堂近在咫尺的感覺。
但就在他以為這是錯覺的時候，教堂真的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接近起他們，幾乎就像是在夢中穿行，在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前，巨大的建筑就出現在了眼前。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
“我們到了嗎？”
男人回答道：
“是的。”
他猛地提氣，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教堂的門口，接著猛地推了開來。
就像是穿過了世界的邊界般，荒涼的沙漠被他甩在了身后，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漂亮的教堂內部，裝潢華麗的根本不像是會在出現在沙漠里面。
而跟尋常教堂不同的是，門后的地板躺滿了各種各樣的身影，他們看著似乎都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異常虛弱，甚至有點讓人捉摸不清到底那些患有重病。
但真正讓他眼睛死死盯住沒法放開的，是那些在病人間來回走動的身影。
他們看著就像是尋常的牧師，手里都捧著碗水，并且時不時地灑向周圍那些癱倒在地上的病人，看著真的沒有什么特別的。
如果排除掉他們背后潔白的羽翼的話。
“天使。”他聲音沙啞地喊道，“媽，你看到了嗎？”
在他說話的同時，也有位天使注意到了他，張開雙翼微微飄起，接著就這么飛到了他的身前。
“你需要什么幫助？”天使的笑容就如同甘露般，瞬間消弭了他的饑渴。
劉真性極其緩慢地跪坐了下來，接著小心翼翼地將身后的母親放躺了下來，而這也是許久以后他再次親眼看到母親的容貌。
老婦人看著就像是脫水的紅棗般干癟，全身幾乎都要縮進外衣里了，似乎只要被誰輕輕地碰下，她就會干裂成好幾塊。
“請您救救我媽。”他向天使跪了下來。
天使輕輕地將他拉起，盡管劉真性試圖抵抗，卻依然不受控制地站了起來。
接著天使隨意地向老婦人灑了幾滴水。
老婦人的身軀迅速就變得飽滿和紅潤起來，甚至容貌都似乎年輕了不少。
看著這宛如奇跡的景象，淚水不自覺地涌出了劉真性的雙眼，他用激動到扭曲的面容看向天使，張開口想要說謝謝，卻哽咽地什么都說不出。
見此，天使只是對他笑了笑，接著就轉身飛去幫助其他人了。
“手段不錯。”男人走到他的身后，低頭看著老婦人，“不愧是天使。”
雖然他始終有點討厭這個瘋子，但此時聽到他的聲音，劉性真也只感覺到了無比的親切，他邊笑邊哭地看向了男人：
“你看見了嗎？這是神跡！偉大的天使施放了神跡！”
男人卻搖了搖頭：
“小伎倆罷了。”
劉真性的臉龐瞬間僵住了，看著對方的眼中多了幾分憤怒和質疑：
“你說什么？你敢褻瀆天使？快滾出我的視線，不然我就去告訴他們你在來的路上和我說了什么。”
男人沒有聽話，而是在老婦人身旁坐了下來，接著用手輕輕拂過她的臉。
剛剛才變得紅潤的面龐瞬間再次變得鐵青冰冷，而見到這幕的劉性真瞬間雙目通紅地撲了上來，猛地拽住了男人的衣領，手牙并用地想要撕碎他。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著撓向男人。
男人不為所動地任由對方如野獸般抓撓：
“你好好看看吧，她早都死了。”
聽到這話的劉真性身體猛地頓了頓，盡管這是自瘋子口中吐出的瘋話，但他卻不知怎么不可抗拒地浮現了種可怕的想法。
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向依然干癟的老婦人，眼神也漸漸變得死寂。
但很快劉真性就猛地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天使，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向對方呼喊道：
“天使大人，求您救救我的母親、”
他們鬧出的動靜早就引來了周遭許多人的眼神，但卻沒有任何天使看過來，就好像他們兩個根本不在這座教堂里。
男人略帶遺憾地說道：
“這些天使并不是騙子，他們的確能治好絕癥，但復活死者還是有難度，我在路上遇到你的時候，你的母親早就已經死了。”
劉真性完全沒有試圖傾聽他的話，也沒有低頭去看地上的母親，而是猛地朝著那些天使們沖了過去，也就是在這時……
“魔鬼。”低沉有力的身影響起。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接著爆發起了熱烈又嘈雜的聲音，祈禱，感謝，跪拜，還有許多人直接熱淚盈眶地哭泣起來。
那是位看起來面容很堅毅的老者。
但他身后有六片羽翼。
座天使。
男人恩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真相有時候很殘酷，但你必須得告訴他們。”
座天使慢慢地飄落在男人的面前，眼神深邃而又沉靜：
“你摧毀了他僅有的希望，甚至可能讓他就這么死去。”
男人神色傲慢地笑了笑：
“我的世界容不下虛假的希望，更別說正是你們讓他的母親在灼熱的烈日下活活烤干的了，你們做這種事情你們沒有想過這有多愚蠢嗎？
“那可是我的太陽，你們怎么有膽量動的。”
隨著這句話脫口而出，男人的腦袋瞬間化作了熾熱的恒星，恐怖卻不致命的滾燙熱風瞬間席卷整座教堂，所有嘈雜的聲音都瞬間被碾成死寂。
座天使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嚴肅，就連羽翼都微微震顫了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