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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江寧贅婿

  「干爹,您不是說離后宮那位遠些么」

  小印子面露疑惑,身為當下最受寵的干兒,多少能猜到干爹的心思。

  好處可以拿,事兒卻不辦。

  「你且要分清楚了,那位是那位,皇子是皇子!」

  周易不看好皇后能成事,卻知道陛下的孩子一定會登基,忽然問道:「這江寧蘇家區區布商,怎么走通了大皇子的路子」

  名帖非同尋常,必然有親密關系,而非為大皇子撈銀子的商賈。

  「干爹,咱家讓人查過此事,聽起來頗為傳奇。」

  小印子繪聲繪色的描述:「前年烏家滅門,空出來不少布匹貢品份額,江寧幾個家族爭的厲害,蘇家實力在末位,本來已經沒了可能。」

  「未曾想蘇家不起眼的贅婿,竟然與大皇子是好友,拿著名帖見了江寧劉監察,份額自然落入了蘇家手中!」

  「贅婿」

  周易嘖嘖稱奇:「竟有這般趣事,仔細說說!」

  「咱家也是從劉監察那聽來,據說那贅婿詩詞雙絕,又寫得上等文章,才名傳到了大皇子耳中。」

  小印子說道:「二人互有書信來往,后又見過幾次,有人說大皇子稱贊那贅婿有大才,也不知是真是假。

  周易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訴劉公公,派人盯緊了那贅婿,大皇子的眼界可不低!」

  「遵命。」

  小印子說道:「干爹,您對那贅婿感興趣,咱家派人請來就是,哪用這般麻煩區區地方富商,螻蟻而已,咱家都能輕易捏死!」

  「你這廝做事忒張狂,早晚引來禍端。」

  周易教訓道:「咱家未發跡時,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你又怎么知道今天的無名贅婿,來日會不會名震天下」

  「與其不知虛實,便將人抓來,不如派人仔細探查。」

  「當真有天大的本事,在其地位低微時,自可輕易雪中送炭,些許恩惠就能將他拿來所用!」

  小印子聽到呵斥,非但不惶恐,反而感激涕零。

  跪在地上,咚咚咚磕頭。

  「干爹耳提面命,傳授咱家做人做事的道理,恩逾父母,干兒無以為報,這條命便交給干爹了!」

  周易面露感動之色,輕輕拍了拍小印子肩膀,親切的說道。

  「整個東廠,咱家最是信你!」

  深夜。

  平西王府。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門房順著縫隙見到個醉鬼,正倚在門扇上嘔吐,嘴里還叫著滿月樓花魁的名字。

  「呦!世子會拉了,咱以為您會過夜,也就沒留門。」

  聲音中毫不掩飾的鄙夷,平日里自不敢這么說,這時世子馮澤爛醉如泥,縱使踹幾腳吐口痰都沒反應。

  門開了小半邊,馮澤搖搖晃晃的進來,身上沾滿了污穢,散發出酸臭味道。

  門房掩著鼻子,將馮澤攙扶到中院,已經有奴仆聽到聲響前來照料。

  片刻后。

  門房四下觀望,見王府又恢復了安靜,從墻縫里抽出張紙條,用炭筆寫了四個字。

  ——仍是廢物!

  紙條疊起來,塞到門外石獅子腳下,明天一早就有人來取。

  「呸!這廢物運氣真好,咱怎么沒這命」

  門房狠狠的唾了口,回到屋里繼續守夜。

  王府后院。

  書房。

  燈火通明。

  平西王正在翻閱史書,自封王之后,他就將所有兵書燒成飛灰。

讀四書  五經,讀史書列傳,唯獨再不碰兵書、兵法。

  奴仆小心翼翼的開門,架著馮澤進來。

  「酒,酒,酒」

  馮澤意識混沌,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抓住奴仆的手就要喝酒。

  「王爺,世子帶來了。」

  奴仆擺脫馮澤糾纏,仍在地上就連忙退出去,唯恐被王爺怒火波及。

  平西王神情肅然,一頁頁翻看史書,任由兒子在地上爛醉。

  許久之后,整本書都看完了。

  「起來罷,莫要再裝了!」

  馮澤搖搖晃晃的起身,真氣運轉,轉瞬就從醉酒中清醒,隨意的癱坐在椅子上:「父王,再這么裝下去,我可就真成了廢物。」

  「那樣才好,馮家或許能留下香火。」

  平西王說道:「可惜你不是廢物,總想著做些大事,為父也就沒別的選擇了!」

  「做大事,也不必謀反。」

  馮澤說道:「比如領兵打仗,或者詩詞文章,尋常人能做事我能做更好!」

  「你也知道那是尋常人。」

  平西王嘆息道:「為父是國朝唯二的異姓王,北邊那位已然聽調不聽宣,朝廷拿不下他,一定會拿馮家開刀!」

  馮澤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否則也不會同意藏拙。

  馮家看似鼎盛,實則危如累卵。

  文官本就鄙夷武人,更何況平西王滅國之戰,給了陛下量田、改革的底氣,早就恨不得將馮家抄家滅族。

  武官也不敢靠西王,唯恐讓陛下懷疑有謀反之嫌。

  唯一支持平西王的只有正統帝,且不說信任是否永遠,也不提九族安危系于一人,只陛下年今五十就不是個好托付。

  「為何不支持皇子,反而選擇了那閹狗」

  「為父敢與任何皇子走近,定會失去陛下信任,馮家就活不到起事之日。」

  平西王說道:「反而東廠那閹狗口碑雖差,做事不講規矩、不擇手段,境地卻與為父很是相似,滿朝皆帝,更重要的是有能力。」

  「馮家在外,東廠在內,或能為馮家尋得一線生機!」

  「什么一線生機,不過是為權勢尋得借口。」

  馮澤說道:「父王真想家族無恙,可上書托病,辭去所有官職,回西北老家養老,馮家定然會有幾代富貴!」

  話中帶刺,平西王也不惱,反問道。

  「你這廝愿意回西北老家」

  「當然不愿意!」

  馮澤刷的站起身來,昂首挺胸,眼中閃過幾分狂熱。

  「縱使賭上九族性命,也要搏一搏,既然來世上走一遭,那就要在史書上留幾行字,哪怕是反賊、罵名也無妨!」

  東廠督公回來后。

  本就暗流洶涌的京城,開始掀起陣陣波濤。

  先是御史大夫上書參奏吏部尚書,罪名是賣爵鬻官,結黨營私,請陛下交由鎮撫司調查。

  朝野嘩然,摸不清這兩個有何仇怨。

  一個清流之首,一個六部天官,二人都是文官中流砥柱,竟然會撕破臉皮。

  未曾想這只是開始,朝中又有數位大員上書參奏。

  正統帝只要上朝,朝中大臣就互相攀咬,莊嚴肅穆的早朝亂成了菜市場,平日里岸然道貌的大人物,幾乎要抓頭發摳眼睛廝打起來。

  亂哄哄的朝堂,完全沒法處理事務。

  偏偏正統帝又不能全抓起來,只能頭疼調解,今日安撫戶部,明日勸說吏部。

旁觀的明眼人都看出來,朝堂混亂必然有幕  后黑手。

  這只是大風波的前兆!

  轉眼到了六月。

  烈日炎炎。

  宮中成了熱騰騰蒸籠,祛暑用冰與日俱增。

  眼見著窖藏的冰塊消耗殆盡,御用監為保障后宮所用,從民間收取冰貢。

  幾輪競價之后,江寧蘇家遠低于成本的價格,獲得了冰貢資格。

  御用監。

  四下放著八個冰鑒,氣溫與秋冬相仿。

  宮中任誰斷了冰,御用監都不會缺,畢竟世上從未有餓死廚子的說法。

  周易翻看賬簿,稍加計算往年宮中藏冰成本,對比從蘇家收取冰貢,價格足足差了五成還多,不禁嘖嘖稱奇道。

  「這蘇家哪來的便宜冰塊,莫非憑空變出來」

  御用監主事陳公公說道:「督公,定是蘇家得了貢布之利,故意賠錢賣給宮中,以表對督公忠心。」

  「若是別人,咱家就信了。」

  周易輕撫沒胡子的下巴:「江寧蘇家,卻是不同,定然有利可圖!」

  小印子聞言,躬身稟報道。

  「干爹,劉監察傳來訊息,番子盯了幾個月,發現那人并無玄奇,反而散漫慵懶的很,做什么事都慢慢悠悠。」

  周易搖頭道:「慢悠悠也能是成竹在胸,告訴劉公公,去查清蘇家制冰的秘密!」

  「遵命。」

  小印子眼中閃過異色,他對干爹手段很是敬佩,說蘇家有手段制冰那就一定有。

  此等秘方拿到手,等同一座挖不空的金山!

  周易篤篤篤敲桌子,心思飄飛,忽然問道:「那人之前如何表現,比如拿出大皇子名帖」

  「回稟干爹。」

  小印子說道:「那人對蘇家生意并不關心,然而為爭奪貢布生意,蘇家將田地、染坊都抵押了出去,爭不到份額就會破產。」

  「直至催債的人堵門,蘇家幾無退路時候,那人才取出了大皇子名帖!」

  「竟是這樣」

  周易眼中閃過精光,立刻明白東廠探子已經暴露。

  暗探都是江湖好手,輪番盯著那人,非但沒發現異樣,反而認出了東廠身份,以此推測,進而推測,他定然身懷玄妙武道。

  以往對蘇家生意漠不關心,偏偏這回幫助蘇家爭得冰貢,其中含義有三。

  首先就是告訴周易,我已經知道你了,其次就是借冰貢,表達不與為敵乃至聯手的訊號,再其次就是制冰之法在他手中不過爾爾。

  尋常人眼中的金山銀山,那人只用來傳個信兒而已!

  「好玩兒,真好玩兒!」

  周易撫掌贊嘆,與聰明人交流就是輕松,遠隔千里都能將一切說清楚了。

  「小印子,江寧蘇家可有人讀書成者為官」

  小印子仔細思索,說道:「那人與蘇家幾房并不和睦,不過對自家妻子很是關照,其內兄連續三次科考,都未能中進士!」

  「好生安排安排。」

  周易吩咐道:「明年春闈讓他中個進士,在京中謀個官,咱家也得回個禮兒。」

  小印子問道:「需不需要安排個好名次」

  「不必。」

  周易說道:「回禮這事兒,得隨人家心意。人家不愿意出名,咱家鬧出個大動靜,那這禮就送成仇了!」

  「干爹放心,定辦的妥帖。」

  小印子將那人記在心底,制冰之法就不要了,以后須好生交往。

  「你們忙去吧,咱家去見個故人。」

周易揮手驅趕  隨從,孤身一人在宮中穿梭,遇到的內侍無不磕頭拜見。

  「好生當差。」

  「不錯,以后有前途。」

  「你能成事兒,咱家說的」

  拍拍肩膀,簡單說兩句話,內侍就無不千恩萬謝,恨不得立刻為周易去死。

  直至冷宮。

  周易瞥了眼古舊的宮門,漆面斑駁,迥然與宮中其他地界的光鮮。

  「老鹿,咱家來看你了。」

  說話間邁步進去,見到老鹿正躺在臺階上,迎著炎炎烈日曬太陽,偏偏身上不見任何汗漬。

  周易不止一次懷疑,老鹿是不世出的絕代高手,奈何幾番試探都確定是個尋常老太監,僅僅是活的時間長了些。

  老鹿睜開渾濁雙眸,兩年不見又衰老許多,瞳孔都快要散了。

  「你小子走路,怎么沒個動靜」

  「習慣了,早些年在宮中值守,誰不是靜悄悄的走路,腳步重了吵到哪個貴人,直接拉出去杖斃了。」

  周易不在乎臺階上的泥土,穿著蛟龍紫袍躺上去,好奇問道。

  「老鹿,你怎么也不出個汗,莫非與咱家一般寒暑不侵了」

  「咱家只是個糟老頭子,可比不過大名鼎鼎易公公,連先天劍神都斬了!」

  老鹿輕撫胸口:「心靜自然涼,咱家這心快要停了,哪里還能知道冷熱。」

  周易施展聽息術,果然老鹿心跳緩慢無力,仿佛隨時會停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喜色,果然如宮中內侍匯報。

  老鹿快死了!

  附近值守的內侍,都是周易安排的心腹,時時刻刻仔仔細細盯著冷宮。

  周易絕非想要害死老鹿,而是要親眼看著他走,順帶在送一程,以報當年指點之恩。

  「老鹿放心,咱家定給你好生辦一場,再給你在京中尋個后人,改姓為鹿,年年供奉香火!」

  「不必麻煩。」

  老鹿搖頭道:「塵歸塵,土歸土,咱家早就看透了生死,世上哪有什么陰司地府,不過是哄騙信眾的謊言。」

  周易微微頷首:「今日來,還有件事需請教。」

  老鹿說道:「這世上還有易公公辦不到的事」

  「那是當然!」

  周易說道:「常言道,盛極必衰,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

  「咱家已經是內侍司總提督,還建立并執掌東廠,可謂有史以來權勢最盛的太監,是否也要開始走向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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