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都,市法院。
3樓,小法庭,聽證席。
張偉和趙青巖坐在聽證席上,和他們同坐的有接近50人,這些這次被傳喚而來的陪審員候選。
檢方在他們面前滔滔不絕的講述案件細則,張偉聽了片刻就明白了大概。
用一句話總結這次的庭審,那就是有人在假冒律師,被檢方給發現了!
律師是法律規定的一種特殊的社會職業,沒有業余之說,更不可假冒。
而假冒律師自然是犯罪,尤其是造成嚴重損失的,還會涉嫌詐騙罪。
張偉看向辯方席位,被起訴的嫌疑人差不多三十歲,是一個皮膚略黑的男人,留著寸頭,眼神很清澈。
“不對啊,這個眼神不像是犯罪的人才有的!”
只是一眼,張偉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作為一個刑事辯護律師,他看到過太多太多的嫌疑人了。
這些嫌疑人站在法庭中,如果本身明確知道自己犯罪的話,那么他們的眼神會帶有懊悔、不安、恐慌甚至憤怒等情緒。
如果不知自己犯罪的話,則會帶有詫異、猜忌、甚至是不可思議。
但嫌疑人的眼神,卻不同于任何一種,這種眼神就好像是……
知道自己犯了錯,但又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的人!
“呵,有意思了啊!”
只是這片刻的功夫,張偉就知道這次的庭審有些不一般。
“小張,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一旁,趙青巖好似察覺到了什么,小聲問道。
“趙叔,我們只是陪審員候選,又不是檢方和辯方,看出什么又能如何?”
張偉卻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不參與這事。
他既不是公訴人,又不是辯方代表律師,而且很可能落選陪審員,這案子與他又有什么干系?
“也許吧……”趙青巖點了點頭,也覺得現在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
很快,檢方已經說明了案件,現在開始陪審員篩選。
“請1-30號候選上庭!”
隨著法官開口,趙青巖和張偉只能起身,走向陪審席。
趙青巖是27號,張偉是28號,正好在前三十位。
“希望公訴人專業一點,希望辯方律師也厲害一點,讓我早點解脫!”
看著辯方律師緩緩靠近,張偉在心中期待著自己快點被篩下來。
“請問一下,你是什么職業?”
辯方律師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張偉心中無語。
“弱雞律師,連背景調查都不做嗎,法庭應該有意向表可以看吧?”
他心中無語,對于這一次的庭審已經不抱期待了。
至于他為何這么想,自然是因為辯方律師問的第一個問題十分沒有含金量。
庭審前,陪審員的大名單就會提交到檢方和辯方律師手中。
一個優秀的刑事辯護律師,在拿到大名單的第一時間,就應該對陪審員做一次背景調查。
而問出剛才這個問題的律師,顯然沒有做任何這方面的工作。
“我是療養院的護工。”
“我是一名保險推銷員。”
“我是教書的,我是小學數學老師。”
“我是一名自由職業者,兼職繪畫,我在家給一些游戲做插畫圖。”
“我是蛋糕店的糕點師傅。”
陪審員的候選人,來自各行各業,辯方律師也都一一聽著他們的自我介紹。
“辯方請求7號、15號、19號和24號離席。”辯方律師甚至都沒有問第二個問題,只是依靠著職業就篩選掉了其中的幾個陪審員。
“請問你是什么職業?”很快,這個律師就來到了趙青巖面前。
“我是一名程序員。”
“程序員,那看來先生你挺專業的啊,不知道您供職的公司規模大嗎?”
“我供職于鐵匠科技的研發部。”
“鐵匠科技!”
聽到趙青巖供職于鐵匠科技,無論是其他陪審員,還是辯方和檢方律師都詫異了,就連庭上的法官都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鐵匠科技,市值上千億,是東方都甚至南方的高新科技龍頭企業,名氣自然是極大的。
辯方律師剛想要說些什么,后方的公訴人卻突然搶話:“法官大人,檢方接受這位陪審員!”
“公訴人,現在還不是你發言的時候。”
“法官大人,這場庭審的核心正是專業性,所以檢方認為庭審需要27號這樣的陪審員參與其中,請求您批準!”
“辯方律師,你這邊的意思呢?”
法官看了辯護律師一眼,見后者還在猶豫,直接敲定:“27號加入陪審席。”
趙青巖看了一旁的張偉一眼,眼神有些無奈。
他都沒有回答什么問題,居然就被選上了。
辯方律師也有些無奈,他本要篩掉趙青巖的,可結果被檢方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28號,你看著很年輕,請問你的職業是……”
“我是一名法學院的學生,大四年級,剛參加完法考。”
聽到這個回答,無論是辯方律師還是公訴人,甚至是陪審席上的人都微微一愣。
怎么候選中還有學法的人。
不過辯方律師剛剛被檢方壓了一頭,心中有些火氣,接著用不太友好的語氣問道:“請問你參與過庭審案件嗎?”
“校園的模擬法庭算不算?”
“這當然是不算的。”
“那就沒有了。”
辯方律師聽到張偉的回答,眼中的憤怒卻消失了,眼神也微微一亮。
“法官大人,辯方接受28號陪審員!”
“What's up?”
張偉一臉懵逼,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選上了。
“辯方律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你讓法學院的學生參與陪審工作!”庭上,法官一臉嚴肅。
“法官大人,這位學生只是通過了法考,還沒有拿到執業資格,我認為他和我的被告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懇請您留下這位陪審員。”
“檢方呢,你們的意思是?”
檢方想了想,最后點頭:“既然辯方律師有這個要求,我們不反對。”
法官見雙方如此,直接敲錐:“28號,你也留下。”
張偉:“???”
幾分鐘后,陪審員篩選完畢,開庭時間定為明日。
張偉和趙青巖都成為了陪審團一員,并且趙青巖還當選了首席陪審員。
首席陪審員的職責也不難,最后會由他來宣讀庭審判決。
二人離開市法院,就在商務車上,趙青巖朝張偉笑著說道:“小張,這次的庭審還要請你多多給我建議了,我就是悶頭高技術的,哪懂這些。”
“希望如此吧,我就怕辯方律師瞎**操作,搞得我也不適應……”
張偉此刻是有苦說不出。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作為法學院的學生,有一天要以陪審員的身份參與庭審。
翌日,庭審開始。
作為公訴案件,第一個上庭的是檢方,他需要做開庭陳述。
公訴人先是明確了事實,被告人沒有律師執業資格,卻依舊給人提供法律建議,進行法律指導工作,這屬于嚴重的詐欺行為。
接著,他請來了第一個證人,將被告抓捕的武協調查員。
“孫干員,請問在你抓捕被告時,他正在什么地方?”
“他在自己開的律師辦公室內。”
“這個辦公室擁有營業執照嗎?”
“沒有,那就是一個無證的沿街商店,開在小區一樓的車庫里,什么執照都沒有。”
“那么孫干員,被告有多少次以律師身份自居呢?”
“根據已知的卷宗,被告有起碼19次,這還不算他給街坊鄰居提供的一些援助建議。”
“那么被告都經受過什么樣的案子呢?”
“很多,打架斗毆,交通肇事,甚至謀殺指控都有。”
“我們已經知道被告沒有法律學位,那么據你調查,被告擁有什么學歷?”
“根據武協的信息記錄,被告高中肄業,法律知識都是網上自學的。”
“哦,高中學歷啊,這還真是能夠給別人專業建議啊。”
檢方心滿意足,和陪審席上的趙青巖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后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檢方詢問結束,辯方律師上庭。
陪審席上,趙青巖動作輕微的側向隔壁,那是張偉的位置。
“小張,你怎么看?”
“趙叔,我們需要看看辯方律師的問題,也許能夠改變其他人的想法呢。”
“行吧,那先聽聽看,不過除了我之外,好像很多人都對被告沒什么好感啊。”
“當然了,誰讓他作假了呢,大眾都不喜歡被欺騙。”
不提陪審席上的小溝通,現在輪到辯方律師提問。
“孫干員,我知道你進入了我當事人的辦公事,并且收繳了他的記錄,那么請問你知道我當事人的收費標準嗎?”
孫干員微微一愣,但檢方律師很快站起。
“反對,提問與本案無關,雖然被告的收費標準不高,但這也不能說明他沒有違法。”
“反對有效!”法官點了點頭,隨后看向陪審席:“陪審團請忽略剛才的提問。”
辯方律師停頓了一下,好像正在重新組織語言。
“那么請問孫干員,你在調查我的當事人時,有注意到他的客戶都是什么樣的人嗎?”
“你問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孫干員都有些意外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知道嗎,我的客戶主要為一些窮人打官司,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有錢人服務過。”
聽到這些話,陪審席上的張偉眼睛一亮,他終于捕捉到了這次案件的幕后故事。
“反對,這次提問也和本案無關!”也就在此時,檢方再次站起。
“反對有效,辯方律師,請不要讓我進行第三次警告!”法官臉色一肅,眼神有些不善了。
辯方律師被又一次打斷,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法官看了他一眼:“律師,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半響沒有回應,顯然他沒后續了。
“法官大人!”
也就在此時,陪審席上的張偉站了出來。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陪審席,一旁的趙青巖也不淡定了,暗道小張你在搞啥子,陪審員站起來是做什么?
“28號陪審員,你要做什么?”
“法官閣下,根據東方都司法庭審的規定,陪審員是有權向證人進行提問的,我要行使我的基本權益。”
“法官大人,這不合規矩吧!”檢方又一次站了起來,臉色有些不妥。
法官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點了點頭:“東方都的庭審規定中確實有這么一條,陪審員允許提問。”
檢方無奈坐下。
張偉就在全場目光中,看向孫干員。
“請問孫干員,被告提供的法律援助和建議很多,你也看了全部記錄吧?”
“是的。”
“那被告輸過官司嗎?”
“被告的官司有一些是和解,還有的都是勝訴,沒有敗訴的情況。”
“那么被告所服務過的客戶中,有人投訴過他嗎?”
“據我所知,沒有相關的記錄。”
隨著張偉提出的問題,檢方和辯方律師都變了臉色,就連被告席上的冒牌律師,也同樣微微詫異。
這些問題,好像問出了不一樣的效果。
看到張偉這么提問,檢方坐不住了。
“反對,法官大人,這些問題……”
“法官閣下,這些問題都和本案有充分的關聯性,檢方認為被告提供的法律援助不合法,我所問的問題都和被告提供的法律援助有直接關聯。”
但就在檢方提問時,張偉卻提前做出反駁。
“反對無效!”法官瞪了檢方一眼,示意張偉繼續。
“謝謝閣下的支持!”張偉再次看向孫干員:“請問孫干員,被告是否承諾過,在重新完成學業,并且取得相關的法律證書前,不會再繼續進行法律援助工作?”
“是的。”孫干員點了點頭。
“最后一個問題,請問武協和檢方是如何發現被告是一位冒牌律師的?”
孫干員想了想,還是回道:“他為一名受到謀殺指控的人辯護,那……那是一件不實指控。”
“那我猜,這場辯護中他是勝訴方,對嗎?”
孫干員看了檢方一眼,無奈點頭:“對!”
張偉心中了然,笑著說道:“原來一位冒牌律師打贏了地區地檢署啊,那我猜測就是這起官司之后,地檢署才開始起訴被告吧?”
“反對!”檢方徹底坐不住了,大聲反駁。
“法官閣下,我認為這起訴訟的原因正是我剛才的提問,因為地檢署在一場訴訟中輸給了被告,所以他們才發起了對被告的調查。我認為如果被告輸給了地檢署,他們就不會關注被告,也就不會調查他的背景,這場庭審也就不存在了。”
“我有理由認為,這是檢方對輸掉官司的結果有些不服氣,雖然孫干員都說明那起案件是不實指控,但地檢署的人覺得自己需要找回場子。難道各位就沒看出來,這是一場‘濫用職權’般的庭審嗎?”
張偉無視了急的跳腳的檢方,看向證人席的孫干員。
“也許吧,我不清楚!”孫干員搖頭回應。
“法官閣下,我沒有其他問題了。”但張偉已經心滿意足了,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
一旁,趙青巖悄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其他陪審員也用詫異的目光看向他。
“法官大人,我也沒有問題了!”辯方律師和被告對望一眼,二人眼中都有喜色。
只有檢方,一臉頹然的坐在座位上。
他總感覺,這個陪審員不簡單,非常不簡單。
休庭后。
“小張,你今天的提問真厲害啊,簡簡單單幾個問題,就讓我明白了一些事!”
“趙叔,庭審還沒結束呢,而且咱們陪審席中,也有一些人覺得被告有罪。”
“可據我所知,被告的收費很低,而且服務很好啊,這樣的人要是進入坐牢,豈不是損失。”
“是說我要讓他坐牢了,其實被告只需要一個機會,就可以說服其余陪審員了。”
“那你在這里等著是,你難道要接觸被告!”
趙青巖看著張偉,有些愕然。
他們二人可是陪審員,是無法接觸到案件相關人員的,張偉居然敢做違規的事!
“趙叔,你說什么呢,我是那種人嗎?”
張偉連忙否認,接著指向不遠處:“看,那才是我要等的人!”
就見一樓保釋法庭內,張惠一臉疲憊的走了出來。
張偉露出微笑,連忙走了過去:“張惠學姐,學弟想請你幫個忙……”
翌日。
開庭前1小時。
被告今日提早來到法庭,因為今天是他的律師作結案陳詞的日子。
叮咚!
電梯門打開,被告走了進入。
“等一下!”
但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時,張惠火速沖了進來。
“好險,終于趕上了!”張惠松了一口氣。
接著,她像是沒注意到被告一樣,面朝著電梯一側,卻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某個熱心市民讓我帶給你一句話,你要讓陪審員看到,即使你沒有律師資格證,但你也是一位優秀的辯護人,這樣陪審員才會相信你。”
“你說什么?”被告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對自己說的。
畢竟電梯內只有兩個人,張惠和自己。
“那個熱心市民還說,某人的律師是個弱雞,與其將希望寄托于一個弱雞,還不如把握在自己手中。”
“可,我不是律師,怎么……”
“那個人還說了,東方都對于庭審現場的規定比很多地方都寬容得多,甚至沒有規定必須要讓辯護律師來做結案陳詞。他還說了,有一句話叫‘法無禁止既可為’,你應該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張惠說著,電梯到了三樓。
“現在,你到地方了!”
在張惠的提醒下,被告緩緩走出電梯,臉色還有些錯愕和不解。
但他知道,這個提醒他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