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工作日。
金城律所,刑事部辦公室。
新人們聚集在刑事部辦公區內,但時不時抬頭朝某間辦公室張望著,看了幾眼后連忙縮下去,繼續裝模作樣的干活。
不過對于實習律師來說,他們所謂的干活,不過是臨摹筆記、寫訴狀、摘要、報告之類的文字工作,枯燥且乏味。
而他們關注的辦公室內,正有一個女人在咆哮。
并且那間辦公室,是張偉的。
張偉的獨立辦公室內。
“張律師,你就這樣讓我被驅逐出去?”
“當著法庭這么多人的面,被他們送了出去,而且你居然一句話都不說?”
“你可是我的律師啊,我請你來是幫我的,不是讓我自己像個罪犯一樣,被法庭的人架出去!”
“還有那個姓龐的醫生,她對我的指控都是帶有偏見的,就因為我搶了她們醫院的生意,她就處處針對我!”
“姓賀的一家更是如此,我當初為什么阻止他老婆去醫院,都是因為他自己不看準時間,不提前安排老婆去醫院待產。就因為想要省住院的費用,想著生產時再去。可他不知道因為前兩次生產,她老婆經不起舟車勞頓,最后錯過了順產時間。”
“我阻止他,都是為了救他老婆的命!”
高小萍對著張偉怒斥,咆哮,分貝極大。
以至于外面的新人們,忍不住都站起身來,想要一窺辦公室內的情況。
但迫于張偉的赫赫兇名,還有職場的一些規矩,他們又不得不縮回位置上,裝出一副正在“認真工作”的樣子。
不過外面的新人們,耳朵可都是豎起的。
而里頭呢?
張偉單手扶額,表情有些無奈。
“高女士,你和我說這些,其實并沒有意義,因為你說服我沒有用。”
高小萍要說服誰,那當然是陪審團啦。
你說服辯護律師有屁用,你得說服12個陪審員,讓他們相信你才行啊。
“還有一點!”
張偉接著又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我是你的辯護律師,但我與你只是合作關系,如果你在法庭上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回來后又對我大呼小叫,那我真就會強制和你解除雇傭關系!”
“高女士,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我手上有你對著我吼的錄音,法庭上也有你失控的視頻,就算你投訴到律師協會,我也有理由說服律師協會的調查員!”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那我們的合作關系也就走到頭了,但我還是會讓你結算律師費用,并且我還會起訴你,讓你額外賠償我一筆精神損失費!”
張偉說著,緩緩起身,表情驟冷:“高女士,你現在面臨的是刑事指控,如果你再對我大吼大叫,那我只能讓你另請高明了!”
這一番威脅之言,雖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過激言語,但威力卻比高小萍的咆哮還要強。
起碼高小萍本人是感受到了壓力,以至于她都有些收斂了憤怒的表情。
沉默片刻后,她面露苦笑:“你以為我沒有找過嗎?”
“我在來東方都之前,問了我們北崇島本地的律師,他說這案子沒法打,因為贏不了!
“我不相信這個結果,并且罵了人家一句,然后來到東方都,在法院又轉悠了半天,問了不少人,結果他們告訴我一樣沒得打。”
“事實上,我在你去參加動議那天之后,又私下里接觸了幾個律師……”
高小萍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他們都說,這案子沒得打,還不如認罪了,也許檢控看我認罪態度好,可以少坐幾年牢……”
這種事,畢竟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你和一個律師還簽了合同,結果私底下又去找其他的律師,這不是擺明了不信任前者?
“高女士,我很高興,你會主動提出這些事!”
聽到高小萍的話,張偉卻微微一笑,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從面前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個文件袋,然后打開其中,取出了一疊照片。
將照片攤開,依次擺在桌上。
這些照片中,赫然是高小萍私下里進入各大律師行,去會面律師的照片。
“你監視我?!”高小萍又驚又怒,。
驚的是自己還以為這些事做的很隱秘,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的律師早就洞悉一切。
怒的是自己居然被監視了,而完全沒有發現。
“你是我的客戶,在案件結束之前,我絕對不允許任何形式的背叛!”張偉冷聲說道。
“這些照片,原本是我打算留著以防萬一,如果你真投訴到律師協會,那這些照片就是我的殺手锏,足夠讓我不受任何調查,并且還向你進行索賠了!”
“但現在既然你都坦白了,那么這些照片我認為也就沒有意義了!”
他說完,將照片拿起,當著高小萍的面直接撕掉了。
撕完照片,將其丟入垃圾桶后,張偉這才看著高小萍。
“高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當一個人本來習慣了某種生活,卻因為一些非自己造成的環境變動,讓原本平淡的日子變得可望不可即,甚至還要面臨牢獄之災后,任何人都會憤怒的!”
“有些人一輩子都在擰螺絲,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擰螺絲犯法了,我們廠和某家大廠合并了,人家規定工人不能擰螺絲,都得讓機器來,你們都要失業,甚至繼續擰螺絲的話,要去坐牢,你會怎么想?”
“原本好好的生活,卻突然被取代了,不僅丟了工作,還要斷了收入,甚至還要坐牢,我相信換成是我,如果丟了自己熱愛的律師工作,還要被送進監獄進行勞動改造,我也會瘋掉的。”
“所以,高女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不是你在法庭上肆意妄為的理由。你生氣可以,但請你將憤怒發泄在合理的地方,而不是在法庭上冒著被判刑的風險,去滿足你自己心里的任性!”
“我在這里警告你一次,如果你下次開庭時,還控制不住情緒的話,那我就真的只能和你說一句再見了,希望你去鐵島監獄過得愉快!”
“哦,對了,聽說鐵島監獄的女囚區,老前輩對新人十分的‘照顧’,不知道你去了之后,會不會每天都忙起來呢?”
最后那句話,雖然聽著是玩笑,但卻讓高小萍動作一滯,雙手也跟著抖了抖。
鐵島監獄的名號,就算是生活在北崇島的她,也有所耳聞。
“高女士,現在請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吧,接下來的事情我會處理。”
“可我回去也……”
“主要是我看到你,心情就很煩躁,你會妨礙我的思路!”
張偉呵呵一句,直接不給對方面子。
高小萍差點就要控制不住了,你丫的就是嫌我這個客戶煩咯?
好吧,她承認自己的脾氣有些不好,但這都是因為她要坐牢了,她怕啊!
可張偉不會慣著高小萍,也不會為了理解對方而犧牲自己的利益,更何況高小萍在辦公室里,真就會妨礙他的思路。
“所以,請吧,高女士!”
張偉揮手,直接送客。
后者無奈,只能起身離開。
這下子,辦公室里頭就只剩下了張偉一人。
“終于走了!”
剩下他自己后,他才長出一口氣,這下子就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對策了。
與此同時。
隔壁辦公室里頭。
新人們也在討論著。
不過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看好張偉能贏。
其中要說反應最激烈的人,自然是小徒弟了。
“呀,我的一千塊,一千塊呀!”
林雨萌一想到自己下了一千塊的注,心情就很不美麗。
每每想到自己這個月要吃糠咽菜,把這筆零花錢給省出來,她就很不開心。
等等,可以去蹭張偉的飯啊……
“都是師傅的錯,他要是不輸官司,我就不會輸一千塊,所以師傅要對我負責,要對我的錢負責,要對我這個月的午餐負責……嗯嗯,就是這樣……”
想通了這點后,小徒弟的心情才逐漸平復……
張偉可不知道,自己可愛的小徒弟,居然在背地里算計自己。
他在自己辦公室待了一個上午和一個中午,等到下午時才終于走了出來。
結果他在刑事部辦公大廳內,感受到了一雙幽怨的眼神。
“奇怪了,小萌怎么用這種眼神看我,這眼神怎么有些熟悉了,我就記得有幾次午飯不給她蹭飯之后,她對我用過這種眼神……”
張偉將視線從可愛的小徒弟身上移開,然后看向了辦公區域內的新人們。
“喲呵,你們一整個上午在討論什么呢?”
“呃……”
聽到張偉的回答,新人們集體沒聲了。
他們總不能說,我們在討論你會這么輸給地檢總部吧?
最后,還是新人中最活潑的蘇小茜第一個站了起來。
“張律師,我們上午都在討論,你接下來會怎么打這個官司。”
“哦,那你們想到了什么?”看到妹子站起來,張偉頓時來了興趣。
“我們想了很多,最后總結出來兩招……”
妹子走到一塊寫字板上,用水筆唰唰唰寫下了兩個詞。
“理智牌”和“感情牌”。
“張律師,我們一致認為,你會用這兩招來對付檢控。”
“哦,繼續……”
張偉雙手交叉,身體倚靠在一張辦公桌的隔板上,示意妹子繼續。
蘇小茜頓時來了精神,這難道就是領導給自己機會表現嗎?
妹子心情一激動,但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緊張,要好好表現。
“理智牌,很好理解,就是將被告高小萍提供的服務,與北崇島當地醫院的服務進行多方面對比,然后讓法庭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島民沒得選擇,只能選擇高小萍來接生。”
妹子說著,舉例道:“我們發現,北崇島當地醫院的收費,比東方都某些婦幼醫院的平均收費項目高1015左右,這一筆費用對于島上的漁民來說,自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們選擇高小萍,也是因為后者的收費肯定比醫院要低,同時高小萍住在北崇島上,可以說是大家的鄰居,而一旦選擇在北崇島醫院就診,那就要選擇讓產婦住院,住院的費用對于漁民來說更是一筆巨大支出。”
“而與之相比,選擇高小萍的話,產婦就可以在家生產,沒有額外的住院費用,也沒有其他類似伙食費,人工看護費,清理費,等等雜費。”
蘇小茜在寫字板上,又“唰唰唰”的寫下了好多數字,都是醫院收取的費用款項。
“不錯,你說得對,島民們選擇我當事人來接生,就是為了省錢和圖方便。他們自己不想去醫院花那個冤枉錢,自己吝嗇錢,卻要我當事人來背這個鍋,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庭辯思路。”
得到張偉的夸張,蘇小茜表情激動,身子都有些飄飄然起來。
但她知道,表現的機會還有,她還沒有說完呢,得克制一下,不能太激動。
“接下來是感情牌,這一點主要是針對控方證人的。”
“昨天的開庭中,控方使用了陰招,讓證人上庭之后,以照顧體質孱弱的妻子為由,讓他中途離場,最后甚至都沒有給咱們交叉質詢的機會。”
“所以我認為,下一次如果開庭,咱們可以同樣傳喚北崇島的居民,并且要傳喚夫人順產,那些得到了孩子的家庭,讓他們來講述客戶幫他們家帶來希望的經歷。”
“并且這個證人不能是一對夫妻,得是很多對,讓他們都上庭講出這些溫馨的故事,那就一定能打動陪審團,讓他們相信客戶其實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醫護人員,幫很多家庭帶來了歡笑。”
妹子說完,這才看向張偉,一臉“求表揚”的激動表情。
“張律師,你覺得我說得怎么樣,這就是我們一整個上午,討論出來的結果。”
蘇小茜覺得,張偉明天的開庭,一定會用這兩個套路。
換做是任何一個律師,其實都只有這兩個手段可以用。
“啪啪啪……”
張偉站在原地,忍不住鼓起掌來。
“你們的想法不錯,我相信換做是任何一個律師,都只有這兩張牌可以打了!”
新人們聽到張偉的夸贊,忍不住都昂起頭,一臉興奮。
果然,就算是“殺人律師”張偉,也只有這樣的套路了。
四舍五入一下,他們豈不是和張偉處于同樣的水平了?
“那么,張律師,你會用這兩張牌嗎,我們需不需要去幫你準備材料,比如關于島民對本地醫院的評價,他們不愿意去醫院的理由。亦或者是我們可以去北崇島,幫你找幾家愿意出庭的人家,讓他們明天來幫你上庭作證啊?”
“你們……”
張偉本想說算了,但看到新人們期待旳目光,拒絕的話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你們真想去北崇島出差一天?”
“當然想啦!”新人們全都站了起來。
這不是廢話嗎?
可以出去逛逛,誰愿意待在辦公室里悶頭寫文件呢。
“那好,可以啊!”
張偉想了想,居然同意了。
“我待會就幫你們去和老鐵說一聲,你們愿意幫我這個忙,我肯定高興啊!”
“不過!”
張偉喊住了躍躍欲試的新人們,并且話風一轉,警告道:“不過你們要明白一件事,人都是懶惰的,也都是貪婪的,并且不要將你的對手當做傻瓜!”
“張律師,我們明白!”
蘇小茜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張偉卻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你們嘴上說懂,難道就真的懂嗎?
不過他也不想打擊新人的積極性,當即就去鐵如云辦公室說了這件事。
老鐵聽到新人們愿意為案子出一份力,也就大手一批,同意了這件事。
新人們當即歡呼雀躍,組團出發,前往北崇島。
而張偉,則是看著他們離開,嘴角的笑容卻飛速收斂。
“小年輕們的想法不錯,可惜想得終究是少了些。
真以為檢控很蠢嗎,連這一點換位思考都考慮不到?”
對于新人們的猜測和想法,張偉自然是不認同的。
理智牌和感情牌,我們能想到,難道郭無峰和趙春明會想不到嗎?
去北崇島找人出庭,張偉早就想過這一招了。
但結果呢,人家愿意跋山涉水過來,就為了上庭說幾句話嗎?
而且,現在是案件的關鍵時刻,檢控會放任他們辯方隨意發揮,去北崇島隨便拉人頭?
別忘了,郭無峰的助手小陳,可是北崇島的地區助理檢察官,對于他來說,北崇島就是主場。
金城的新人們去北崇島,那自然是客場作戰了。
雖然新人們很想表現這一點,對于辦公室的氣氛是起到積極作用的。
但張偉壓根就沒有想過用理智牌或者感情牌,因為這兩副牌的作用其實不大,而且檢控完全有手段應對。
打官司,說白了就是雙方底牌的博弈和較量。
只有打出真正的殺招牌,才能夠出奇制勝,一擊斃命,獲得最終的勝利。
所以,張偉另外準備了一對“王炸”,用以對抗明天的庭審。
他說著,電話鈴聲響起,是夏千月的來電。
“來了嗎?”
張偉嘴角噙起一抹冷笑,當即接通電話。
“喂,是憨憨嗎,那些出生信息都查到了嗎?”
“哦,查到了啊,那就好,將信息發給我吧,我稍后會與對方聯絡的。”
“你問我找他們做什么,當然是讓他們出庭作證了,只有他們才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尤其是面對老郭老趙他們,只有這些人才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掛斷了電話后,張偉嘴角的笑容,帶上了一抹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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