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破碎、零落。
露出滿目瘡痍的戰場。
直沖穹頂的巨大月桂樹倒塌,碎落的光芒仿若成千上萬柄刀鋒墜地,又像一場蒼茫的大雪將這片空間鋪滿。
一個人影行走在這飄零的大雪中。
拖著柄劍。
前方,畸形腫脹的石兔活靈在掙扎。
它沒有死在月桂樹的爆發中,可能是因為月桂樹本身與其同源,都來是過去那位太行宮之主的造物。它沒有死去,卻變得畸形了。被污染的活靈在月桂下變得丑惡,不復最初的靈巧精致,臃腫、丑陋、像一攤趴在地面上的肉瘤小山,五官擠在一起,它在嘶吼,想要起身。
但它做不到。
因為一柄赤紅的八面古劍將其釘穿在地,它的雙手死死握住劍身,發力下形成腐蝕般的傷口,縷縷黑煙從中溢出。散發的氣味像焦糊的臭肉。
它的余光瞥到了正在靠近的人影。
目光中寫滿了恐懼。
掙扎的動作加劇,這同樣使它和那柄赤紅古劍間形成的傷口越來越大,惡臭味彌漫開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毫發無損!”石兔聲音尖厲,它奮力昂起頭,質問走來的人影。伴隨著從口腔中濺射出的腥血。
活靈本不該有血,何況是這樣的腥臭。
它本應該在意這件詭異的事,但現在余光瞥到那個影子,整個思維被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思議的事占據。
玄衣墨發,不染纖塵,月桂樹毀滅飄零的碎片都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就像點在白紙上的一滴黑墨。
不可能沒有受傷!
月桂樹的生長和毀滅甚至能殺死真一層次的生靈,一位皇道極境未到的蛟龍沒有直接死在其中已經足夠匪夷所思,可呈現在石兔面前的李熄安,身上連傷口都沒有!
石兔仿佛是在面對一個游走在現實中的幽靈。
它現在甚至無法確認對方是否真的是個活物!
可仍有它思緒萬千,叫囂嘶吼,李熄安的腳步未停,曦劍的劍鋒在鋪滿地面的白色碎片中留下深痕。
這時,石兔再次看見了李熄安眼瞳中綻放的蓮花。
金色潮水在隨著蓮花的旋轉漲落。
石兔的神情凝固了,發狂了般念著個名字。
“宙法!宙法!哈哈哈哈!宙法!歲月,過去也是歲月!你根本不是這個時刻的蛟龍,你是過去的蛟龍!”
它狂放的動作讓周身的死氣更深幾分。
昏劍轟鳴,讓石兔中斷了大笑,吐出腥臭的血來。
這柄劍將“死亡”這個名詞附加在了活靈身上,讓由靈和規則構成的石兔有了血肉和生命,而那些吐出的“血”便是象征著死亡。
石兔作為太行宮的中樞活靈,與太行宮的關系相當密切。
此刻它不想去管身上這柄劍了、
它扭過畸形的腦袋,被擠壓的只剩下一道縫隙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李熄安。
在兩者都油盡燈枯的時候,蛟龍突然爆發的力量和浩瀚海洋般的靈氣便是以歲月法牽引過去,他回溯了自己!
“但是,你回溯了又如何?扛不住,你一樣得死!動用你控制不住的法,你還會死的更慘!”它笑聲譏諷,仿佛看見了回溯終止后破碎死亡的蛟龍。
李熄安停下了腳步,抬頭漠然看著眼前畸形腫脹的石兔。
“你對宙法很了解。”
“是因為太行宮的主人么?”
石門獸面曾經提到,太行宮內活靈能知曉的知識取決于鑄造它們的主人愿意給予和封存多少。
與其說是石兔活靈知道些關于歲月法的概念,不如說是太行宮的主人為太行宮留下了這些記載。
甚至知道九州崩碎前發生的事。
“死吧,蛟龍。”石兔仍在笑。
李熄安搖頭,他面上看不出情緒。
石兔卻憤怒了。對方連一絲絲憤怒都沒有產生,更沒有因為它挑明原因而歇斯底里。它想看見這頭蛟龍失去回溯的庇護崩裂的場景,還有對方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慌亂。
為什么會不畏懼死亡呢?
那目光沉靜,來時如何,現在如何。
這讓它不由的想起了太行宮的主人,這群人一直都是這樣的么?啊!離開太行宮踏上星海明知是條死路的時候是那副并無大事的表情,歸來后生機全失連這片土地都無法踏足的時候仍然是那副什么都不用擔心的表情。
為什么啊?石兔內心深處咆哮道。
為什么要離開啊?
明明知道會死,為什么還要去啊?
“你說,為什么啊?”它問。
聲音淹沒在了盛放的曦光下,這個問題與千萬年的遺恨被一并融化。
月桂的碎片舞動,因那道開合夜幕的曦光搖擺,空去了大片空間。
眼前的畸形臃腫的石兔在曦光下散去,歸于虛無。
李熄安放下曦劍,松開了手。
從石兔活靈的位置上收回目光,環顧四周。天為黑,地位月白,好像他此時站在白色的花海中。
曦劍立馬化作了小魚圍繞著他游動。而失去了石兔活靈的尸體,釘在地上的昏劍也急速縮小,流轉的篆文停息,消隱在劍身。
他松手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握不住劍了。
石兔活靈繼承的關于歲月法的知識是正確的。
他連續運用了兩次回溯,回溯了自身。等同于他受了同樣的傷,只不過是將過去的狀態轉移到了此刻,以此能揮下這柄劍,斬斷月桂和石兔的頭顱。
所以他受到的傷一點沒減少,甚至因為使用宙法加劇。
現在的模樣是披著過去的影子。
實際上的他如石兔所言,確實快要撐不住了。
“呼……”李熄安深呼吸。
眼底的蓮花在潰散。
毫發無損纖塵不染的人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頹敗。
凝結的血污,沒有血肉的手臂,大片大片的致命傷口一一呈現。
載天鼎中的鹿王跳下。
就這樣接住了踉踉蹌蹌的人影。
“休息一下,不用擔心。”李熄安伸手撫摸鹿王的腦袋。
“比上次可差遠了。”
鹿王昂首,表示認可。
它蜷縮起腿,趴下,將小腹作為李熄安的枕頭供其躺下。
載天鼎懸浮在上方不遠的地方,靜靜地垂下篆文。曦劍和昏劍插在地上,好像一切都安靜了,倒是那條銀月河流在流淌,活下來的魚龍們在吞食地面上留下的碎片,同時,被泯滅的只剩下符文的魚龍們構建出活靈構造,加入了這頓盛宴。
黑暗襲來。
鑒月川將李熄安躺著的身軀浸透了。
吞食破碎法相的魚龍們沒有忘記這頭蛟龍,為他帶回營養。
此時的鑒月川已經不是河流的形體了,本就是水,現在蔓延,鋪滿了這座大殿,淹沒白色的花海。魚龍們在這淺薄的海洋中游蕩,瑩瑩火光偶爾會照亮海中心沉眠的鹿和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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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