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打破太行寂靜。
玉釵順德突然感受到自己身上多了個掛件。楚杏兒瑟瑟發抖,滿臉驚恐,她顫顫巍巍地看向老樟樹旁的黑暗。
可憐她只顧著自己跑路,壓根沒有管白狐,留下那狐貍被這聲凄厲慘叫驚醒,還在迷茫地環顧四周。
黑暗中有人躬身,將迷茫的狐貍抱起來,放進了懷里。
“什么?”那人影說道。
聲音是楚杏兒相當熟悉的冷淡。
她臉上見了鬼似的表情更明顯了,恨不得把杏仁眼瞪成西瓜眼。
而玉釵順德看向老樟樹旁的那個人影,面露思索。
狐貍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捧起她的手很舒適,手腕處是垂落的寬大袖袍。
恰逢夜幕將盡,從山巒連綿的山脊線出升起金色長線,一抹曦光掠過湖面,折射出驚心動魄的瀲滟水光,也將老樟樹旁的人影照亮。
玄衣墨發,赤角赤尾。
南燭。
其實在楚杏兒喊出那一聲看向那邊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來了,所以才顯得更加震驚。
此刻南燭身上的氣息根本和那頭血氣沖天身負灼浪的蛟龍完全不同,若說這是頭蛟龍,不如說是來自九幽下的厲鬼。
“陰氣太重了。”玉釵順德說道。
她望向李熄安,帶著些許探尋。
“你做了什么?這股濃厚且純凈的太陰之氣,就我所見,這種程度的至陰之氣在過去的九州,也只會出現在誕生自那些極陰之地的神女身上。”
“這樣么……”李熄安看上去并不驚訝。
他躬身,將白狐放到地上,任由這狐貍跑到一邊。
“算是得了機緣。”
太陰的祝福,無比純凈厚重的太陰之氣沉淀在他體內。這股氣是使用炬矢霜的基本。他以在月球上試過以太行八陘開弓,得到的結果是自愈不久的血肉鱗片被振裂。就算是一段原始符文匯聚成的炬矢霜也無法以目前的力量拉開,更別提有余力搭箭。
他體內這股太陰之氣他需要時間煉化。
所以從離開月球后于太行宮大殿中修行,他知曉他體內的陰陽并不平衡,哪怕蛟龍體軀血氣滔天身負神火,可這些在太陰面前都不算是什么,被壓制。
但他必須將這股氣煉化,如此取得開弓的資格。因為他知道玉釵順德與他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面對那個古老道統,他需要燼天之矢。
太行宮的時間流逝和外界比幾乎等同于以天化年,再借助歲月法不斷推演,他有了足夠的時間。
煉化沉寂于體內的太陰之氣,原本足以登臨極境,但失衡的陰陽無法支撐李熄安這樣做,他也不會強行頂著至陰至純的靈踏足皇道極境。
可以開弓,便足矣。
一尊不再是真一境的無可撼動者,那一箭,應是足矣貫穿了。不過沒想到煉化這股氣后對他的氣息影響如此巨大,李熄安觀察到楚杏兒的表情,只怕在那一瞬間將他當做了九幽惡鬼。
“太陰。”玉釵順德沉思。
“那傳送陣將你送至了太陰星辰?不然我想不到現在的九州大地還有哪一處地方擁有如此純凈的太陰之氣。要知曉這種程度,星海里都算罕有。”
“感受到了傳送?”李熄安問。
“對我而言不難,只是無法確定具體方位。”玉釵順德回答,“不過也和我位于太行山的中心地帶有關系,在外界只怕是全盛時期的我也難以發覺。這太行宮的奧秘,可謂是相當之多啊。”
說完,她看向身上的掛件。
“小佛陀,下來吧?”
“咳咳!”楚杏兒清嗓子,像個沒事人一樣從玉釵順德身上滑下來。
“不怪我啊,是之前有生靈的氣息同樣是極陰,而且還不清楚目的,甚至我都未曾見過。我怕那東西沖我來的,所以才嚇了一跳。”
李熄安皺眉,接過楚杏兒遞過來的東西。
一個繡著囍字的紅色福袋。
“小佛陀的感知沒有出錯,這是周天十類中的前五類。我對它也做了探查,那股氣息不會出錯。是鬼類。難以想象一個復蘇不過三四載時光的世界會出現周天十類。”
李熄安打量手中的福袋。
“能確定么?”
“自然,畢竟造化玉手下不是沒有鬼類的尸骸。”
“這可能是那頭鬼用來觸及此世的介質。”玉釵順德補充。
而李熄安望著楚杏兒,楚杏兒瞬間明白了李熄安的想法,連忙擺手。
“行,那我帶著,等他來找我。”
載天鼎浮現,李熄安將福袋扔進了鼎口。那邊抱起狐貍的楚杏兒松了口氣,霎時間感覺這還未徹底亮起的天明媚起來。
可謂佛門不幸。
載天鼎轟鳴消失,李熄安身上蛟龍的特征也隱去,如一常人。
“我倒是沒想到你來的如此之快,你需要的東西都找全了么?破界鑄門之物。”
玉釵順德與李熄安在長白山約定之事。
破界。
她想連帶著那個小世界和另一個自己一并抹去,但顯然,如今作為皇者的她還不足以做到。
真一骨像皆在對方的手中,而李熄安已經在橫簫金倪的世界見到了完全的,未曾跨界的骨像。只是一具,便遠勝尋常真一。李熄安在太行宮遭遇的石兔不必多說,就連行走星海,抵達一個陌生世界的萬食神貢上人也不敵其中一具的威勢。
就算是如今的玉釵順德本身,也無法直面佇立在小世界中的真一骨像。
所以玉釵順德告知李熄安,五行器是關鍵。
五行器煉制完滿后,這一原始殺伐術才會進入下一個階段。行走小世界,至少不會讓其在骨像對撞的余波中受創。同時她破界之物,需要原始五行的幫助。
“就算是太陰之氣,應當也無法完全壓制五行的調節之理。”
“你的五行器仍然是殘缺的。”玉釵順德說道。
“的確。”李熄安點頭。
“但現在我們不需要這么多準備了。”
玉釵順德一愣,這種層次的生靈擁有相當可怕的直覺,她隱隱察覺到了什么。
李熄安看著蕩漾晨曦的湖面,又轉頭看向這棵流淌熔巖輝光的參天古木。
面上有絲緬懷。
“它是在今夜呈現出這副模樣的吧?”李熄安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楚杏兒和狐貍在那點頭。
“有人告訴我,很多天生神圣之物在最初的時候并不起眼,甚至只是凡物,連靈氣都沾不上。”
李熄安閉目,耳邊仿佛再次浮現那輕柔溫和的聲音。
“這株星海都畏懼的月桂,被諸世諸靈拜為神樹的存在,過去只是個小女孩用一粒普普通通的種子,種出來的普普通通的桂樹罷了。因為我,它崛起,同樣因為我,它死去。”
“我原本不想和你說這些,但這條河流,從本質上來說與它很像。最開始的時候不過是不沾靈的凡物罷了,因某種契機才變得偉大。我感受到九州大地上有一個生靈在接住我的月桂,在太行山。”
“世間哪有這么多神圣?不過是因偉大者而崛起于微末,再被世人冠以神圣之名罷了。”
“你也有你的樹,說來咱兩還挺像?”
李熄安睜眼,罕見的是未見金燭。
他的右眼是輪滿月。
伸手,輕輕撫摸過這棵參天古木,熔巖的光澤在他的輕撫下淡去,如同穹頂的樹冠沙沙作響。
“現在還不是時候。”
“靜候我的再次歸來,到那時,你的枝葉將亮如晨星,世人亦將念誦你的名。”
四野皆寂,就連那名祖也微微吃驚。
這是何等莊重的承諾。
古木轟鳴,落葉于樹底站立的生靈手中,他承諾,它也在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