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潺潺流水,浸出猩紅的血。
大雨滂沱,云層烏暗,山外一道閃電劈下,將山澗黑暗中對峙的兩道人影照亮。
男人偏移了目光,眉頭皺起,面頰邊緣蒼青鱗片一收一合。
“有臟的東西過來了。”他道。
李熄安不動聲色,在片刻后,數道蒼白身影闖入他的感知范圍,萬里如云煙,頃刻逝去,它們在雨中肆意翱翔,放聲大笑,似乎是在慶祝著什么。它們的目光落在山間深處,視線比溪流中的血色更加猙獰可怖。李熄安知道這些東西在慶祝什么,它們在歡喜找到了他,或者說……找到了世界之胎。
本就昏暗的天空陷入了黑暗,是一對遮天羽翼伸展。
蒼白肉翅上附著絮羽,蛛網般的痕跡蔓延,在開裂的縫隙中轉動窺視的眼球。
最前方,也是最高大的身影墜落在山間外的山巔,隨手按塌下半座大山,又垂下羽翼,遮蔽此地的半邊穹宇。它笑著,笑聲震天動地,霎時間整個大山里都在搖晃,溪流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氣泡,水滴甚至高高躍起,濺上了李熄安袖袍。
緊接著,山澗被蒼白的穢物們填滿,它們佇立山巔,死死地盯著下方的李熄安。
那如游魂般的漆黑人形。
垂翼穢物舔舐手臂上的血,“如果不是世界之胎跳動了一下,我們的星彩殿下又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啊。”
說完,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李熄安知道垂翼穢物是什么意思,在云端道場,便是他以月弓符文顯形,擊穿了它的胸膛,讓它不得已暴露真身。穢物的動作是挑釁,亦是諷刺,在諷刺他得了世界之胎,藏匿這么久,終究是被追上,避無可避。
李熄安掃了一眼周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領頭的便是那四尊五像穢物,來自外域。其余的則是善界百祖墮落而成,李熄安的目光突然停下一息,他看見一張蒼老的臉,在云端道場坐在他身旁的老者,法祖。手持木杖,背負枝丫,云袍飛舞,袖下是蒼白修長的手臂,帶著寸寸開裂的血色紋路。
法祖低垂著頭,兩個眼眶中空空如也,只有漆黑的血洞。
那只未持木杖的手緩緩伸出,指向李熄安。
“我看見你了……”老者的聲音嘶啞,聽不真切,“我看見你了……赤色的……鱗。”
李熄安收回了目光。
他的前方,男人仍然平靜,可平靜的面容上卻燃燒著一對璀璨至極的眼睛,金色火焰在瞳孔深處轉動,帶著渺然云霧從山澗外的四面八方攏來。
穢物們就仿佛沒有看見這男人一樣。
“我接受邀請。”李熄安說。
男人微微頷首,為李熄安讓出一條路,擺出請的手勢,“再好不過。”
李熄安走過男人,瞥了眼他的手,青色的鱗覆蓋整個手臂,如青鋼般的質感泛著冷光。
“作為東家,為客人解決點麻煩沒有問題吧?”
“自然。”
李熄安的身后,血色溪流無聲無息地轉動起來,籠罩此地的霧散去,一只猙獰的青色巨爪猛地伸出,按碎了垂翼穢物的頭顱。
“轟隆——!”雷鳴,青色電光漂白天宇,暴露那隱藏天際的巨大影子,那……傳說中的生靈。
善界之外,破碎星辰。
熾光照耀,此地恒明。
女子懶散地坐在一尊獠牙鬼像上,翹著二郎腿,隨著一陣云霧從紅唇吐出,照亮這里的陽光一下子模糊了,被分割成無數細密的小份,最后在女子明艷照人的臉上留下細碎光斑。她嘴角勾起,臉上掛著一抹輕屑,好像和她背后的宇宙星河相比,都是她更明亮。
她用煙桿輕輕敲擊鬼像獠牙。
“客人來了,換一副面孔,別嚇著人家。”
清脆的敲擊聲下,獠牙鬼面彌漫出陣陣霞彩,匯聚霓裳羽衣,鬼面消融,竟成一張慈悲神面。
“歡迎這位尊貴的客人呢。”女子回首,巧笑嫣然地看向身后,她坐著的地方向陽,于是那由巍峨神像在身后形成的無比漫長的陰影。
陰影幾乎橫亙整顆破碎星辰,宛若一條朝圣的古路,古路的盡頭便坐著這樣一尊神明。
陰影里,鬼魂般的影子站定。
空蕩死寂的宇宙,蒼青巨龍游弋,威武的鬃毛如燃燒一般,最后蒼青巨龍接近,化作一身著古袍的男人,對著神像之上的女子躬身。
此時,懶散而勾人的聲音從神像高處傳來。
“世人稱妾為羨天,若是客人不介意,也可稱妾這個名字。”神像上的女子緩緩開口,“妾家長明或許有些不知禮數,若是對客人有所冒犯,妾在此先行道歉,望客人海涵。”
神像震動,伸出一只手放在李熄安面前,李熄安踏前一步,便跟著手掌升上高空,刺目的陽光瞬間將周圍的黑暗驅散。
李熄安在善界很久沒有看見光了,善界大地此刻只有荒涼。
終于,他站在了神像頭頂,看清了這九天之羨天的模樣。
見李熄安看過來,羨天笑了笑,頭上白色尖形的狐耳聳動,純白的茸毛在光亮下近乎透明,像注視著一塊萬古不化的冰晶。
李熄安望著絕塵狐仙的側臉,一時之間有些出神。
可很快,他收回視線,眼瞳深處的蓮花脈絡轉動,將心神上的一絲勾人情意擊碎。
這時他甚至想到世人對狐妖有刻板印象不是沒有道理的。
羨天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重復地抽著煙,吐出一陣又一陣縹緲的霧氣。
“客人,妾邀你來,不為別的……”她放下煙桿,明媚一笑,猛地靠近了。
李熄安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前,那張臉幾乎是貼著他,淡粉的瞳微微彎起,視線從下往上一寸一寸地爬。
那支煙桿放在了李熄安的星紗邊緣。
羨天的氣息帶著暖意,接著說道:“就為看看星彩的親王是何模樣,以滿足妾的那一點好奇。”
“殿下,您看成么?”
見李熄安沉默,羨天不再多言,煙桿慢慢地挑起星紗。
在星紗即將被揭下的前一刻,一只漆黑的手按在煙桿上,停住了煙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