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熄安的呼吸,饗食眾仙相的影子開始浮現,一片漆黑的領域鋪展開來。
他低下頭,注視身前倒下的巨大惡魔尸身,昏劍釘穿了它的頭顱,將死亡蔓延到其整個身軀,構成這頭猙獰惡魔到血肉在一瞬間全部壞死,散發出沖天的腥臭味。
這頭巨物幾乎被五行神光摧殘的只剩一具枯敗殘骸,但它仍然活著。
死亡籠罩之下的它仍然活著。
蒼白的絮羽在傷口處滋生,極短的時間內便活化了那些本該死去的爛肉。它開始抽搐,劇烈的抖動,起身的動作甚至在緩緩抬起李熄安的爪子。
這股力量不屬于道權耘谷本身,而是來自那極深極穢的蒼白物質。過去面對的無可撼動者只能以化身出現,唯一的特例只是招遙攬星借助虛空律法鉆了空子,在善惡界的那一戰,他也不曾將對方逼到這般境況。此前歸寂的無可撼動者,無論是橫簫金倪還是玉釵順德,都并非由李熄安親自殺死,也就不曾見證這對一位祖,一位無可撼動者來說無法接受的一幕。
自身的意志被強行扭曲,引以為傲的一身本領成為哺育穢物的祭品,就連靈魂都被掏空,從那過去最閃耀的地方滋生蒼白的絮羽。
“嘭——!”李熄安身前的尸身化作蒼白,它用力摩擦著牙齒,發出令人悚然的聲音。
隨后,它炸開了。
無數塊血肉飛射而出,有的是蒼白色的肉塊,有的還沾著淋漓的血。血肉燃燒,構筑成一個奇異的領域,或者說囚籠。而最核心的區域被層層包裹在肉塊里,被送出去,遠離李熄安,劃過天際的畫面像是千萬顆流星途經九州。
如觸手般的火焰肉條從地里長出,從天上垂下,如一張血盆大口將李熄安一口吃下!
鋪展開來的漆黑領域消失,饗食眾仙相的影子彌散,這突如其來的領域牢籠就像是蓄謀已久的針對性舉措,在瞬間化解了李熄安的手段,讓這頭赤龍無處可躲,也無力反抗。
在被這張血盆大口吃下的最后一刻,李熄安并沒有任何掙扎反抗的動作,他只是昂起頭,閃爍金火的眼睛里是悲憫的神色。
他很久沒有和穢物這樣打過交道了,都快要忘記這詭異至極的物質之間的溝通是相連的,主導其意志的是那所謂的大源。
也就是在他殺死招遙攬星的那一刻開始,大源便開始思考針對他的措施。
等待了這么久,就是在等待道權耘谷靠近他的這一刻,以一位無可撼動者的生命化作牢籠,施行囚龍之法,斷天截地,連能夠感知捕捉到的靈都是被污染過的。大源知道他會來,大源知道他會找到道權耘谷。甚至于對大源來說,李熄安找到的是誰根本無所謂,如今九州之中的任何一位皆可舍去生命和血肉成為他的牢籠。
天地徹底漆黑。
感知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整個空間顯得虛無空曠,但又是如此擁擠,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阻擋他前行的壁壘。
隱約能聽到血肉的蠕動聲,好像他正處于某個東西的胃袋里。
黑暗中有人呢喃,在竊竊私語。
李熄安順著那聲音看過去,只有一個濃黑如墨的影子朝著他尖叫。
尖叫中,一個恢宏無比的意志降臨,要刺入李熄安段靈魂里,同時,周圍蠕動的血肉向他伸展肉芽,纏上他的鱗片,抓住他的四肢。
蒼白穢物與不近污穢的羽化者竟然有著類似的概念,禁法禁靈。那顆星辰海洋深處的境遇在李熄安的身上被如法炮制,甚至壓制的更加嚴實。至少在囚籠徹底形成后,始終環繞在李熄安身邊形如御座的金火都被掐滅了。
尖叫仍然在持續。
那股恢宏的意志不斷刺擊李熄安的靈魂,就像一根鋒銳至極的針頭要找到一個縫隙插進去。黑暗中有許多身影出現,它們四肢修長,覆蓋面具,圍繞著那頭巨大的赤龍起舞。它們齊聲吟誦,歡悅而貪婪,就像一個古老的祭祀儀式,黑暗下的赤龍是它們最好的祭品。
此為……大源邀赤龍之宴。
外界,太行。
風波還未平靜。
哪怕失去無可撼動者作為主帥,穢物的浪潮依舊無邊。它們吞食所能看見的一切活物,用蒼白物質將其包裹,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會有它們的同伴破繭而出。
天皓浴血奮戰,密密麻麻的穢物爬上他的身軀,要渴飲他的鮮血。
山脈綿延起伏,卻在震動。
太行諸靈露出驚恐的神色,因為他們知道太行龍脈的力量早已不足以支撐他們與穢物的作戰,此刻太行的震動也沒有任何神圣蒼莽的氣息,而是如心臟的跳動,綿延大山宛若覆蓋上大地的肉瘤。這一次無可撼動者的到來本就是因為太行龍脈的力量被侵蝕到了極點,怎么可能再進行這種程度的變化。
“咚!”太行八王中唯一一位人族跪地,他已力竭。
感受到太行山脈的變動,他的臉色煞白道:“完了。”
那根本不是來自太行龍脈之力的變化!
是穢物籠罩九州后對龍脈日夜侵蝕帶來的轉變,也就是部分龍脈已經“死掉了”,那翻滾的東西……是蒼白物質!
修長的人形們撲了上來,將這位王者團團圍住,啃食血肉骨骼的聲音咔咔作響。
隨著他的倒下,越來越多的太行生靈被穢物殺死吞食。蒼白浪潮如同洪流般沖撞進太行山,太行山中純凈的靈是它們最上等的食糧。
大山活了過來,蠕動著,將被穢物們逼的不斷后退的太行生靈吃進體內。甚至大山搖晃,要將之前立于山巔的黃河龍王一并吃進體內。恒朝化龍,騰空而起,他劈開蠕動大山構成的天塹,掩護太行生靈的撤退。
他親眼目睹赤龍被那張血盆大口吞吃,就算那頭赤龍沒死,對方也幫不了太行分毫!
這時去糾結那頭赤龍的身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現在恒朝只關心如何讓更多的生靈活下來,免遭此難。
河圖洛書的光芒閃爍,但突然,恒朝的靈出現紊亂,他終究是重傷初愈便投入這場規模驚人的戰爭,身體無法支撐住他這樣的損耗,讓他短暫地失神。正是這一瞬間,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后,背負佛光,一萬只眼睛在天幕下睜開,眼中端坐佛陀低頌經文。
剎那間光芒萬丈,籠罩恒朝。
黃河之君從空中跌落,一頭如翡翠雕琢的巨獸在蠕動山脈中起身,尾羽垂落,神光熠熠。
這頭巨獸出現的瞬間,他的靈便壓倒性地擊潰天皓等太行王者,逃亡的太行生靈只能匍匐在地,靜候穢物們撲上來啃食自己的血肉。
巨獸張開雙翼,發出的聲音好似嗔怒,又好似冷笑。
恒朝想要起身,被巨獸的爪抓住軀干,踩入地里,龍鱗破碎,頃刻間血肉模糊。
萬佛之君,孔雀大明王。
這位君王的確死了,但顯然,這位君王是一個好的載體,承接大源的力量,為其開疆拓土,滅絕眾生。
太行生靈匍匐在地。
太行陘之王,亦是當今八王之首的天皓生死不明。
穢物浪潮席卷來,大地顫抖,山巒活過來,蠕動著吞食活物。
恒朝注視眼前的這一幕,渾身都在顫抖,他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君王,也聽聞過關于九州中的另一頭鱗類真龍,那位太行之君的故事。他的軌跡遍布許多君王,所以恒朝聽聞的故事中幾乎可以拼湊出這位太行之君的一生,從太行一座普通湖島的赤色大蛇,一直到攜鎖龍柱鎮壓蒼茫海的蓋世龍君,在任何一位君王口中,他都是那樣的強大,強大的不講道理。那些君王總會說出一個意思十分相近的話語——他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生靈。
恒朝也是鱗類真龍,還是天生的十類。
可無論是哪一點,他卻連那位太行之君的背影都看不到。
如果太行之君站在這里,恒朝想到,可能太行將是九州最堅固的屏障,甚至就連無可撼動者入侵的事情都會被扼殺在萌芽中。此前他見證無可撼動者的戰場,那對付道權耘谷的赤龍幾乎是完美符合故事中的那位太行之君。恒朝想過,是否是那位太行之君還活著,歸來了。
但此時,原先無可撼動者戰場的位置是一座通天蠕動的血肉柱子,所以無論那頭赤龍是誰,都與他們無關了。
可他為何不行?
他無法像那太行之君一樣舉世無雙?
為何?!
”吼——!”恒朝咆哮,扭過頭去撕咬大明王的翎羽,下一刻,大明王的另一只爪子踩下來,一下子扼住恒朝的脖子和頭顱,尖爪發力,所幸龍類身軀天然的強悍,不然這利爪要直接捏碎恒朝的頭顱和脊骨!
大明王躬身,鋒銳的喙逼近恒朝的頭。
吼——!恒朝仍想咆哮,可他無法發出聲音了,被死死地扼住喉嚨,在利爪的縫隙里能看見大明王冰冷的眼神。
“吼——!”一道如驚雷乍響的龍嘯響徹天地,震的空間顫鳴,四野皆寂,金色的火焰卷出火星。
逼近恒朝的喙撤去,大明王迷茫地抬頭,望向大地盡頭。
沉悶的腳步聲響起,山巒之間,血肉破碎,斷口滿是巨大的爪痕與利齒撕咬過的痕跡。
赤色的君王一步一步行走在大地上,鱗片表面掛著被逐漸焚盡的蒼白絮羽,肌肉隆起的手臂踩過尸塊,他咀嚼著什么,猙獰龍首的牙齒間盡是肉的碎屑,濃稠的血沿著利齒流下,流過大地山巒,隨著赤色君王走過的地方形成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湖泊。
大源擺下的盛宴,他……吃干凈了。
退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