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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仗藥踱足之殤

  仗藥踱足雙手抱著鐵拐,坐在藥葫蘆上飛遁。

  一道符文在前方閃爍,此刻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大。他從十萬大山中退出后,本想回到道統再謀打算,可在半途便被這飛射來的金符給截住。

  這道金符的繪制手法并不高深,全憑附著在符箓中的磅礴靈氣截下了仗藥踱足,引他去往天山。

  無可撼動者之間并不需要信物來表明身份多此一舉,每一位身具的獨特靈氣便是最好的證明,完全不可復制,就是后人完全按照某一個無可撼動者的路子來走,也無法達到他們的境界。

  這道金符上的鋒銳靈氣來自純陽孚佑。

  一路上仗藥踱足盯著金符上的兩個篆文看了個仔細,又覺得這兩道篆文別扭,不像是純陽能寫出來的字跡,鋒銳不足,勾勒間多了些平和承轉。仗藥踱足思索片刻,仗著他對其他八仙的了解,認出了其中有些竹籃采魂的味道。

  “古怪事多了,也不怵這一件,既然邀我,去一趟又何妨。”

  黑暗的裂縫張合,與招搖攬星隨意使喚虛空之海不同,仗藥踱足是以靈力震開虛空,以此遁行。單純的飛遁對于仗藥踱足來說著實慢了些。

  潛入黑暗不久,藥葫蘆便再度破開了虛空,下方是綿延的森白色山脈。

  天山山脈最后一絲龍脈之力是被仗藥踱足親手消磨的,天上中的那位承冕君王則在他手中成了味大藥,如今山脈中的光景仗藥踱足很是熟悉,瞥了眼前方如同巨門開合的兩座神峰,其中有一座被打斷了山體,從山腰處齊齊斷裂。

  飛過這兩座巨門般的山峰,往后皆是如鋒刃般的山峰,只是這些山峰多被磨平,不再具備曾經那般鋒芒,毫無氣勢,又因為趴著許多蒼白穢物,顯得光禿禿一片。

  地上的穢物察覺到天上有人飛過,紛紛抬起頭來,朝著那個方向露出貪婪嗜血的神色。

  仗藥踱足眉頭微蹙,倒是沒有見過穢物對他露出這般模樣,分明大源相通,彼此勾連。但下方那些目光和昂起頭來打量他的一張張慘白色的臉著實令他惡心。他雙肩一聳,無可撼動者的氣息毫無保留的釋放,壓得山脈中的穢物們嘶聲驚叫,一個個顫抖著匍匐在地,哪里還有剛才貪婪覬覦的樣子。

  沒有飛多久,仗藥踱足收起葫蘆,別在身后,站在空中。

  天山主峰,山頂祭壇的石縫中浸滿了血,然后從祭壇上流下,往天山的山體石壁上蔓延。這座以純凈神圣為名的圣山介于可怖的黑色與猩紅之間,就連山峰之上的天穹都是一片鮮血般的猩紅在翻滾,好似一張鬼臉從天上凝視這座祭壇。

  整個山體周圍刮著狂風,尖嘯聲仿佛千萬頭惡鬼在風中尖銳地發笑。

  而從祭壇中流下的血仿佛有魔力般的吸引山脈中的穢物往上頂攀爬,在這鬼笑狂風下,除了仗藥踱足沒有生靈能這般立足半空,所以無論穢物強弱,都只能從山下往上爬。蒼白色的穢物與血觸碰,頃刻被融化,蒸發出縷縷漆黑的煙霧。

  哪怕如此,穢物們依舊在往上爬,沒有止息。從仗藥踱足的視角下,整座天上就是一座蠕動著的血肉尸山,散發惡臭,溢出黑煙。

  一扇巨大漆黑的門聳立在祭壇之上,巨門表面雕刻著擁擠的惡鬼羅剎,雙門緊閉,沒有一絲縫隙。

  “可算來了!”祭壇中央的男人轉身,沖仗藥踱足笑了笑。

  他隨手從身體里抽出一個人影來,那人影搖搖晃晃地還未站穩,被他一拍腦門,模糊如泥巴的臉有了五官,竟然與男人一模一樣。男人施了法,這人影便擺動四肢,代替男人站在祭壇中央。

  “這儀式很是復雜,我倒是一刻不曾停息,這魂魄堅持不了多久就要被壓成碎片。不過也算是得了點閑暇,能讓我見一見故人。”男人一身猩紅道袍,爽朗一笑,請仗藥踱足下到祭壇。

  兩人走到祭壇邊緣,狂風籠罩整個天山主峰,黑壓壓一片,頭頂還有猩紅涌動,如一攤血跡翻滾個不停。仗藥踱足感到些許煩躁,直道:“竹籃采魂,你可還是竹籃采魂?”

  “自然。”男人回復道。

  “狗屁!”仗藥踱足喝道。

  丑陋漢子一揮袖,祭壇不見,眼前陡然明亮起來。兩人直接墜入葫中洞天,洞天世界大雪紛飛,正是此前仗藥踱足掩埋本我像的雪地。

  猩紅道袍的男人面色不變,觀察了下四周,雪地里還有幾枚藥果。他平靜道:“仗藥踱足,你的藥能治好萬民,卻治不好這個世道了。”

  這話稀松平常,唯獨落在仗藥踱足耳邊如驚雷乍響。

  那日,至尊顯化,分割九州,將八仙之道統裝入小世界,設下禁制秘法,破滅因果牽連。八仙都知曉此去過后,恐怕再無九州,就算九州仍然茍延殘喘地存在,也不再是他們熟悉的那一片天地了。在分別時,有一人見了他。

  來者束發鳳眼,長眉入鬢,高八尺二寸,穿湛藍道袍背一仙劍。是從西邊來,正好頂著一輪渾圓落日。

  他們原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兩人,但仗藥踱足極力記下那日的畫面,便有了心中這番描述。

  那人說道:“仗藥踱足,你的藥能治好萬民,卻治不好這個世道了。”

  他便回道:“純陽孚佑,你的劍能斬盡敵寇,也一樣治不好這世道啊!”

  男人平靜地望著仗藥踱足,仗藥踱足只覺得冷汗直冒出來,眼前猩紅道袍肩膀上的臉在不斷變化,時而是竹籃采魂,時而是純陽孚佑,還有某個時刻,猩紅袍上的是他自己。

  仗藥踱足心頭思緒狂涌,突然間他怔住了。

  那一日的畫面記得如此清晰,就連純陽孚佑道袍上的幾處褶皺他的都記得一清二楚,但偏偏接下來畫面中純陽孚佑嘴唇嗡動,還與他說了許多話,他卻是一點都記不清了!心中好像空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他失去的東西就在那個缺口里!

  猩紅道袍的男人踏過厚雪,走上前來。

  仗藥踱足嘶吼一聲,洞天光景再度變化,男人的下一腳便落在血池里,無數刀劍刺出來,寒光將男人的臉切割成無數份。血池轟鳴,濺出的每一滴血水都是一顆晨星的破碎。周遭是宇宙的光景,黑暗之中,數顆大星懸浮在男人頭頂,法陣密密麻麻,朝著他逼近,墜落!

  仗藥踱足仍然留在雪景洞天內,身前沒了人,他嘴巴在打顫,竭力思考著純陽孚佑說的那句話。

  好像整個天地被刺破,刺目的劍芒撕裂洞天。

  風雪止息,猩紅道袍的男人竟然已經重新回到這個洞天內,平靜地看著仗藥踱足。

  竹籃采魂握著能刺破仗藥踱足洞天的劍芒,這話說出去恐怕直叫仗藥踱足發笑。但男人的確回來了,風雪驟停。

  仗藥踱足不顧劍芒的抵近,腦海中的畫面陡然開始流動。

  純陽孚佑不再是嘴唇嗡動,他終于是聽清楚了這八仙中最出色的祖交待的話。

  “長久沉寂,那不斷啃食宇宙的穢物只怕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見過太多在沉眠中失去本我的生靈。”

  “你說有至尊禁制,穢物不得侵入?哈哈哈哈哈!還沒發現么,至尊的禁制可不止是防止外界尋到我們,更是囚籠,拘禁著我等,哪怕今后我等蘇醒也無法像如今這般自由。你說至尊們究竟圖什么,若是害怕我等將來墮落危害九州,那便將我等領入戰場,死也死的坦蕩光明。”

  “思索至尊之意著實沒有意思啊,這等存在看的可遠遠不是現今這個歲月,還有千萬載,億萬載,數不盡個紀元之后。讓我等沉眠小世界中總不會是壞事。”

  “娘娘夸贊我說道,若有律法,必成寂照,保不齊便是后世有了律法出世,我成就律道之后再歸化寂照之位,與娘娘有了照面才這般說道呢!”純陽孚佑從不是個消沉的性子,三言兩語將仗藥踱足說的冷汗直冒自己卻又在一旁哈哈大笑去了。

  談話聲逐漸離仗藥踱足遠去。

  好像一整個世界的光亮在脫離他,黑暗開始逐漸逼近。仗藥踱足抬起頭,原來是純陽孚佑身后那輪太陽將要落下。

  在殘陽消失的最后一刻,仗藥踱足聽純陽孚佑說道:“大源無孔不入,無所不食,雖然這事情我看難以發生,但防備下總是不會犯錯。你若是有心,煉幾枚仙丹護得本我清明,將來要是我等出了什么差錯,有你這個前輩的在,丹術又如此高明,也好叫醒我等。”

  仗藥踱足驚醒過來,仿佛溺水之人上岸,大口呼吸雪地里冰冷的空氣。

  男人提著劍芒,居高臨下地盯著仗藥踱足,開口的聲音竟然是無數個詭異聲音糾纏而出。

  “看來你醒了。”

  風雪開始飄落,落在男人身上炸開,靈氣阻隔,雪塵飛舞間,仗藥踱足拄著鐵拐站起。丑陋的面貌和佝僂的身形隨著他的這一次起身仿佛頂天立地!

  沉寂在他體內的仙丹化開了。

  化開成一攤清水。

  但清水周圍,是洶涌至極的黑色浪潮。

  清池開辟,黑潮便不斷地沖來,要沒過它。

  “果然還有后手。”男人說道,可話音剛落,嘲諷似的聲音響起,“逼出了這最后一絲清明,你又能如何?一身本領神通皆在吾等掌控之下,用不了多久,本我將被啃食殆盡,你終究無法像純陽那樣離開!”

  “哦,純陽他成功了啊。”仗藥踱足恍然道,對嘲諷聲不管不顧。

  “那你是何物?寄生在純陽身上的蟲子?這事情純陽做的不地道,竟然沒有清理干凈。祭壇下的竹籃采魂便是被你找到了吧,寄生蟲總是要尋找宿主的,不然可活不了多久。”他低眉,乞丐般的亂發下,那眉目竟然透露出些許神圣來。

  見種種辛秘皆被仗藥踱足一一道出,那道身影尖嘯著,男人提劍殺來。

  仗藥踱足運轉靈氣之時,周轉的靈氣一滯。

  啃食比他想象還要快。

  仗藥踱足用鐵拐接了這一劍,踉蹌后退數百步。

  “只要不是瞬息,便有周轉的余地。”仗藥踱足拎起藥葫蘆,厚雪融化,丹火憑空燃起。這方洞天剎那化作熔巖天火之景。

  葫蘆口不斷的吐出藥材注入這片天地,竟然在憑空凝練,要在與人對敵時煉制仙丹!

  同時仗藥踱足一股腦地傾倒葫蘆中儲備的丹藥,清明守神之物皆納入體內。

  那一劍的功夫便可見一斑,竹籃采魂的肉身,純陽孚佑的道法,如此漫長時光的吞食過后,這頭穢物只怕有了純陽十之七八的功夫,不得大意。

  兩人糾纏片刻,第一枚仙丹就落入仗藥踱足口中,氣機憑空飛漲,壓下了體內躁動不安的蒼白物質。

  他深吸一口氣,洞天轟鳴,火雨之下,翡翠般的法相站起。這片洞天破碎了,黑暗隨之而來。猩紅道袍的男子認為仗藥踱足沒了能煉制丹藥的洞天,已是魚肉,許多聲音在暗中竊笑著,但當他抬頭望去時——

  仙丹包裹在丹火中落在仗藥踱足身身畔,一眼望去,竟密密麻麻,仿若千萬盞燈點燃在黑暗里。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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