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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死斗(下)

  自古以來,夜戰最難。

  在漆黑的天色里,誰也沒法掌握整個戰局,縱然有千軍萬馬,落在將士們眼里,只有眼前的局面,拼的就只是眼前的生死。故而每一支部隊都是割裂的,每一個人在情緒上,都是孤立的。

  將士之強,是與軍隊之強分不開的。如果剝離了軍隊的支持,許多將士并不比普通百姓更堅韌些。古時候軍隊無緣無故營嘯,都會全軍潰散,何況大軍夜戰?

  當將士在心理和身體趨向極限,當某一支小股的部隊失去堅持的決心,他們隨時會崩潰。而一部崩潰,就會把敵軍強大難敵的恐懼散播開來,進而導致后繼各部全都動搖。

  故而隨著戰事爆發,汪世顯連連發令,讓各部、各營地全都舉火,務必燈火通明,即為了照亮營壘周邊的防線,也為了照亮自身,告訴每一名將士,我們上萬人的大營很穩!汪指揮使親自坐鎮指揮呢!

  然而,燈火通明也有燈火通明的壞處。

  有了密集的燈火,將士幾乎能能看到每一處戰場的動向。

  他們看到蒙古人的軍隊像是在黑夜中逐漸高漲的大潮,逐漸逼近一處處堤壩,沖擊一處處堤壩;他們看到無數的火把在纏繞、交叉,熄滅又亮起;他們看到好幾處壘墻上的柵欄、望樓被蒙古人投擲火把點燃,沖天而起的火光并沒有讓敵我態勢變得明晰,反而引發了人心的混亂。

  蒙古人的攻勢太猛烈了,此時勝負系于一線,須得立即增派援兵,可是……能派出去的兵力,實在不多。汪世顯在墩臺上往來踱步,依次看看本方的部將。

  而就在他沉吟的時候,原本尚屬安靜的營壘西北角,也爆發出了廝殺聲。

  錢不花沉聲喝令。

  近百名戰奴一面往高坡攀登,一面連連拉弓,拋射還擊。弓弦崩崩亂響,飛出去的箭矢沒入夜幕。

  戰奴們走三五步,射擊一輪,緊接再走三五步,射擊一輪。他們手中不停地撥動著箭矢,雖然看不見箭矢的軌跡,卻能聽到箭桿在空中彈動的、特有的嗡嗡聲,然后就是箭矢打在礁石上的噼啪聲、打在甲胄上的叮當聲,或者刺入人體的悶響。

  這些戰奴們,大部分都是從俘虜中揀選來的好手。成吉思汗南下以來,與金軍連場大戰,攻城掠地無數,得的俘虜很多,其中大部分都被殺了,但也有一些人丁比較稀少的千戶、百戶,會從俘虜里擇選出善戰之人遍為戰奴,勒令他們沖殺在前。

  錢不花作為百夫長的體己奴隸,就成了戰奴們的首領。老實說,以這些戰奴的死亡率之高,錢不花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提拔了,還是被逼著去送死。

  此時幾輪弓箭剛射出去,便聽得上方又一陣呼嘯,數十把手斧和短刀自高處拋擲下來。

  戰奴里頭,有個小頭目。一向羨慕錢不花在蒙古人身邊的特殊身份,更羨慕他的蒙古名字,故而總是跟在錢不花身旁,殷勤伺候。

  這時候他正湊過面龐,待要請示出擊,一把手斧從錢不花的鼻尖掠過,正正切在這小頭目的臉上。巨大的沖擊力將他的額頭、鼻梁和上顎都劈開了,只剩下舌頭還在完整地抽搐,鮮血全都濺到了錢不花的臉上。

  錢不花隨手舉起尸體作為掩護,稍挺起身體環顧四周,只見戰奴們已然死了不少。

  畢竟是仰攻,總會吃虧些。但那沒關系,戰奴根本就不算人,也沒有任何價值。哪怕全都死了,只要從俘虜里抽出一批,饒了他們性命,立時就能補充完畢,繼續活蹦亂跳地上戰場。

  后頭納敏夫百夫長的怒吼連連傳到,還有代表沖鋒的號角聲,也越來越急。

  錢不花領著戰奴們繼續向前,他們的腳步加快,所有人下意識地發出了狂吼。

  下個瞬間,他們便沖上了坡地頂端,與守軍撞在了一起。

  戰場受到連綿礁石的限制,不算開闊,人群只能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雙方立刻就注意到,兩面的槍矛手首先都把槍矛的尖端下垂,略微向右,以便于快速彈起,刺擊敵人的上身。

  蒙古利在鐵騎,對步卒刀槍戰法少有研究。這個姿勢,反倒是宋、金、西夏等國的步卒們習慣使用的。

  于是雙方都忍不住感慨。在感慨的同時,他們被錘煉到鋼鐵一樣的神經,又保證他們并不會稍減殺意。

  當雙方的距離接近到五步以內,槍矛手們同時向對方發起猛烈的刺擊,而刀盾手半蹲下來,預備突殺。

  身著札甲的溫謙,成了好幾名敵人關注的對象。

  在兩軍接戰的一瞬間,一個槍矛手向著溫謙猛刺,另一個刀盾手則從斜側里揉身上來,揮刀就砍。

  溫謙橫擺長槍架開了突刺,隨即還之以一槍。對面槍矛手疾步后退,但鋒刃依然掠過他的手臂,帶出了一縷鮮血。而溫謙的傔從則及時趕到,持盾掩護側翼。兩面盾牌咚地一撞,雙方互相格了幾刀,鐺鐺亂響。

  溫謙待要追擊,那槍矛手橫擺長槍,嗚嗚風響,便把溫謙迫回原處。

  太熟悉了。火光掩映下,雙方的應對猶如在校場對練,兩邊正軍和傔從的配合方法也一樣。

  那槍矛手便是錢不花了。

  見溫謙兇悍如此,他冷著臉贊了一句:“好身手!”

  “哪里的?怎么就投了黑韃?”溫謙冷笑反問。

  “大夏,卓啰和南監軍司。”錢不花答了半句,便不再多說。

  溫謙點了點頭:“怪不得……早年我是蒙古人的牧奴,后來逃去了鞏昌府。”

  那還真是鄰居了。說不定,早年間兩家還在蘭州、河州一帶打過仗呢。

  兩邊對答一個來回,彼此依舊對峙。

  這種對峙很耗精力,短時間內,溫謙就感覺呼吸沉重了,額頭上汗水涔涔。以他為中心的整條戰線上,開始有將士忍不住主動出擊,上百件長短兵器被全力揮動著,慘叫聲和切斷、刺透人體的聲響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亮。

  而原本相對平整的戰線,在將士們的進退下扭曲、波折,轉眼就在地形的切割下變成了五六段,又變成了十幾段互不關聯的小戰場。

  溫謙和錢不花彼此瞪視著對方,全不關注周邊情形。

  兩人都是沙場老手,他們很清楚,在這時候,一分心就會死。

  ------題外話------

  這兩天分心的事太多,這章就短點吧……各位讀者老爺請務必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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