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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戰云(下)

  東北內地素來苦寒,而且冬日極長,就連習慣這種氣候的北疆部落之人,也頗有怨言。

  大定年間,朝廷以兵部尚書耶律子敬使宋,賀南朝皇帝的生日會慶節。當時還在十月中旬,南朝大臣慰問說,北邊此時想極寒,耶律子敬坦然道,寒甚不可忍。

  十月已然極寒,到次年兩三月份土地解凍翻漿,一年里倒有六個月什么也干不成,只能躲在填了烏拉草的窩棚里瑟瑟發抖,真正能用來辦點什么的,只有夏秋兩季的六個月。

  李云想在如此廣袤的土地上,迅速鋪開屬于定海軍的生意網絡,自然不會耽擱。

  他也真是個大膽之人,全不將先前被野女真襲擊的事情放在心里。既然已經和紇石烈桓端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他便留下鄭銳駐守合廝罕關,等待郭寧后繼派遣的支援,隨即帶著打算販賣的貨物,裝了幾輛馬車,依舊只領數十名部屬繼續向北。

  倒是王歹兒為此憂慮了好一陣,最后除了額外攜了鐵甲強弓,又覺得,阿多那具熱氣球實在好使,于是又準備輛車,把阿多和整套的部件都帶上了,隨時準備裝神弄鬼。

  一行人先到蓋州見了駐軍在此的溫迪罕青狗,賓主相談甚歡。

  此君雖是丟了廣寧府的知廣寧府事,但出身于女真三十大姓,久在東北活動,聲望甚高。李云親眼看到他只帶幾名隨從,自如出入于周邊好些生女真、野女真乃至奚、室韋、渤海人別部之中。

  即使這些別部的酋長或有力首領,在他眼前也恭恭敬敬,不敢逾越。

  拜見溫迪罕青狗之后,一行人再到澄州。

  澄州這里,去年起就沒了軍政官員鎮守,不過,地方上有一個渤海人勐安實力尚存,勐安勃極烈姓高,與溫迪罕青狗的交情不錯。當然,能駐留在距離廣寧府遲尺之遙,他當然和契丹人也有交情。

  當年大遼滅亡的時候,東京漢人與渤海人有怨,彼此大殺特殺。不過殺到后來,漢人和渤海人全都成了女真人的順民,當年的舊事漸漸就不再有人提起。

  澄州這邊因兵亂資竭,物資更加急缺,至以銀一錠換米四五石。李云等人在澄州盤桓數日,許諾了下個月的幾車糧米,便頗得好酒好肉的招待,又與渤海人談了幾筆生意,招募了幾個渤海人護衛。

  再繼續行程,則所見的人丁漸少而村落廢墟愈來愈多,而道路愈來愈不像是道路,路面坍塌之后,時不時橫生過膝的深草。

  按照與紇石烈桓端商定的前提,定海軍不會和契丹人做生意,所以商隊也得避免被契丹人的哨騎發現,一行人每個白天額外休息三個時辰,抓緊晨昏趕路。

  視線所及之處,要么是草地、沼澤,要么是橫生灌木,或者連綿的密林,而橫貫其間的,則是山地、河床、溝谷交織的復雜地形。有時候走上兩三個時辰的路,也看不到幾個居民。

  偶爾,倒是能見到幾處從遼時遺留至今的城池遺跡。土城周回數十里,民居百家,及官舍三數椽,不及山東地方一個小鎮。而在土城以外,幾乎看不到農作的痕跡,有些地方,依稀能分辨土壟、灰堆,還能翻找出石臼和石磨,但覆蓋在這些上頭的,只有燒成焦黑的木料,或者被野獸啃咬到散碎的森森白骨。

  隨商隊共同前進的,有幾個負責繪制地圖、記錄周邊環境的書吏,到這里也只能嘆一口氣,在圖上劃一個代表廢棄的標記。

  接下去的路途,正常來說,先兩程到咸平府,再十一程到上京會寧府,算上中途休息,一個月的事情。

  不過,也同樣因為和紇石烈桓端的商定,一行人選擇了東線較漫長的路途。他們在沉州折向東,預計先入貴德州,再入婆速路,沿著晦發川向上游去,過青嶺東面隘口,沿著活論水向北,進入上京。

  這條路線,前后共需二十一程,較前一條遠了很多,路也難走。

  但紇石烈桓端早就有言在先:咸平府的蒲鮮萬奴野心勃勃,全然走得反賊路數,他無論如何都不容定海軍與蒲鮮萬奴往來,增強此人的實力。故而,他專門派了一位喚作奧屯馬和尚的千戶隨行,務必保證李云的行蹤不會失控。

  李云已經打聽到了,這奧屯馬和尚,便是此前率軍燒殺野女真村落之人。后來野女真人圍攻商隊駐地,殺傷多人,奧屯馬和尚可謂禍首。

  但紇石烈桓端沒把這當回事,李云在遼東,眼下只想做生意賺好處,除此之外,也不能太過苛求。那么,奧屯馬和尚來便來了,他既緊緊盯著,李云便辛苦些,往東面去。

  結果,一行人在貴德州的山間溝谷艱難跋涉半日,還沒走出二十里,一輛大車的輪轂陷入溝壑,當場綻裂。

  李云等人試著修補,想了好些辦法,最后全都失敗。無奈之下,他只有帶人抓緊卸貨,把這輛大車上的物資分散到其它車輛。

  那些物資里頭,頗有些精細的,可不能隨便一扔完事兒。許多件都需要按重量、按大小重新權衡,有時候擺放捆扎過了不合適,還得解下來重新安排。

  這活可不輕松,一行人忙活了小半個時辰,人人都出了一身大汗,可又不能脫衣服扇風……這山間遍布蚊虻,振翅之聲如雷,眾人趕路的時候,莫不重裳披衣的,衣服一脫下來,怕不得血都被吸干!

  又是熱,又是累,心里又煩躁,好幾人的臉色都越來越難看了。偏偏那奧屯馬和尚帶著幾名騎兵,優哉游哉四處閑逛,有時候還看著商隊中人忙活,露出嘲笑表情。

  如今的定海軍,算得山東地界一支強軍,將士們自家盤算,總覺得也足能稱得上天下強軍。可這東北地方的女真人,大都粗鹵兇暴,還眼界甚狹,宛如井底之蛙,看眾人的眼光,便總有那么一點蔑視。

  此前想著調度馬匹、賺取財貨的大事,眾人忍也就忍一忍,姑且由得此人張狂,這會兒看他還這副倨傲樣子,將士們心中的不滿頓時難以壓抑。

  有個年輕士卒自恃站得遠些,又隔著一輛裝滿物資的大車,便虛張雙手,做了個偷偷拉弓射箭的動作。隨即手掌一分,口中吹了聲哨,模擬箭簇破空而飛,把那個女真人千戶射死。

  這個動作有點滑稽,包括李云在內,眾人都笑。

  李云笑著擺手:“行了,行了,做做樣子,別當真。”

  那年輕士卒有些得意,口哨便吹得格外脆些。

  可誰也沒想到,他的哨聲尚自余音鳥鳥,空氣中當真爆發出了箭失劃過空氣的劇烈呼嘯!

  “趴下!避箭!”王歹兒高喊一聲,兩手一邊按著李云,一邊按著阿多,將他們兩人往車底下一推。

  而就在王歹兒面前,奧屯馬和尚忽然頭一沉,身子歪斜著栽倒在馬鞍上。只見他后頸中中了一箭,箭頭直貫入腦。奧屯馬和尚嘴角鮮血涌流,手腳微微抽搐兩下,便即氣絕。

  與此同時,奧屯馬和尚隨行的幾名騎兵更慘。他們幾乎人人都中了十七八箭,便如憑空長出了噴血的刺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許久,慢慢滾落地面。

  當他們倒地的時候,上百人的腳步聲轟然響起,這幾名騎兵身處的高坡后頭,有好幾排的弓箭手現出身形,人人拈弓搭箭,居高臨下地對著車隊。

  李云掙了掙,從車底下站直身體,喝問:“來者何人?”

  弓手隊列里轉出一名武官:“山東宣撫使的部下到了遼東,卻刻意避開遼東宣撫使,這可不是作客的禮數。遼東宣撫使蒲鮮萬奴帳下都統蒲鮮按出,特意在此迎候貴客,請客人去往咸平府一行。”

  “原來是蒲鮮宣使的部下?失敬了!”李云臉色不變:“我們急著要去往上京,可否回程再拜見蒲鮮宣使?”

  “不行。”那人微微躬身。

  “為什么?”

  “好教李判官得知,三天之前,契丹軍耶律留哥興兵十萬,四出攻掠,將與各地諸軍廝殺死戰。契丹軍的前部已到了沉州,隨時會繼續東進,截斷晦發川的航道。為了各位的安全,還請與我同往咸平府暫避,否則,恐怕會生出不忍言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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