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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皆動(下)

  兵馬一旦控制城門,隨后的戰局,便順利的很。

  蒲鮮萬奴在咸平府設立的軍政體制,幾乎完全擯棄了朝廷本有的體制,而純以部族諸乣的模式,自居為部落的大首領,而以十余名義子為勐安、詳穩,分領軍政。

  過去數年間,隨著他的權柄集中,朝廷派遣來的文武官吏比如權同知府事溫迪罕哥不靄、權判官裴滿、經歷官梁持勝等人,都被架空。

  這一來,蒲鮮萬奴行事得以無須顧忌,可到了這時,當他留在咸平府駐守的三個義子陸續戰死,城中又有誰會站出來指揮呢?

  耳聽得那些在城中橫沖直撞的軍卒們,大喊蒲鮮萬奴造反,朝廷大軍平叛。

  朝廷大軍云云,咸平府里已經沒誰再指望,可蒲鮮萬奴是否有造反的意思,別人不知道,咸平府里的人,難道還能裝不知道么?

  他們也許支持蒲鮮萬奴,也許暗中反對,但不管怎么說,這時候有名位的官吏,多半都閉門自守,絕不冒頭。

  這一來,咸平府的守軍陷便入了各自為戰,顧此失彼的狀態。若以個人的武力而論,這些來自東北各族的兵將頗有幾分蠻勇。但匹夫之勇不能對抗成建制、有組織的軍隊。

  當李霆所部沿著城墻發起攻勢,奪取四門,定海軍不斷入城,分散在各處的守軍無不敗退。不到一個時辰,城中的倉庫、軍營、官署等建筑盡數易手,殘軍如沒頭蒼蠅般,在城中到處流竄。

  郭寧則同樣派出了小股部隊四處追擊,少數蒲鮮萬奴的本部精銳死戰到底,立遭趙決、張阡等將出馬,將之殲滅。而紇石烈桓端則憑著他在遼東本地的聲望,連續勸降了好幾支殘部。

  到黎明之前,整個咸平府歸于平靜,戰事結束了。

  此前為了震駭敵軍點起的幾處火頭,也陸陸續續被撲滅,原本四處逃散的百姓開始折返回處處廢墟,收拾剩下的家什。

  至于安撫民心、恢復秩序、整頓降眾、重新布置城池防御等事,定海軍中也有的是老手了。

  郭寧和紇石烈桓端沿著城中大道,并肩前行,走到了蒲鮮萬奴的帥府門口。這里是蒲鮮萬奴過去數年常駐之地,也是他的安樂窩。雖說蒲鮮萬奴總號稱要恢復女真人剛健拙樸的性格,但郭寧站在門前,藉著火光往里探看,頗見幾處巍峨壯麗的樓宇,倒也未必多么拙樸。

  張阡身披重甲,腳步鏗鏘地從帥府里出來,行禮稟道:“此地已經清理過了,不相干的人,都已經驅散。節帥隨時可以進駐。”

  所謂不相干的人,無非是蒲鮮萬奴的妻妾、子女,乃至數以百計的仆役和婢女。

  郭寧曾專門下令,抓住蒲鮮萬奴的妻妾子女以后不要苛待,找個地方圈緊了,牢牢看管。至于仆役、婢女,就沒那么好的待遇了,先頭攻入帥府的將士們,私下遴選相貌秀美、身姿婀娜的,將之瓜分了不少。

  對于當代的軍隊而言,女人和錢財、糧食、武器一樣,都是戰利品的一種。郭寧自家不好這些,卻也不苛求。

  不過,此時聽著張阡的稟報,郭寧卻并不舉步。

  張阡偷偷看了看郭寧,額頭有點汗,連忙又躬身道:‘帥府里,還有蒲鮮萬奴存儲金銀財寶的秘庫,這個這個,適才廝殺的時候,稍有損失。不過大體都還好好的,我已經遣人封存了,都盯著呢。”

  郭寧仍不舉步。

  張阡狐疑地再度抬頭,卻見郭寧半轉身,看著節帥府東面的一處軍營。

  “那地方不錯!”郭寧干脆利落地道:“張阡,你部全都撤出來,不該帶的不要帶,和我一起,駐扎到那軍營去。”

  “這……遵命。”

  郭寧轉向紇石烈桓端:“紇石烈都統,昨天我問過你的,咸平府這地方,是塊寶地,都統其有意乎?”

  紇石烈桓端吃了一驚,他瞧了郭寧好幾眼,這才反問:“郭節度,你是當真的?”

  郭寧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當然。拿下了咸平府,總要有人鎮守。總要有人取代蒲鮮萬奴,替朝廷穩住遼東的局勢。這人……總不能是我吧?”

  紇石烈桓端重重地吐了口氣。

  此行路上,他每日里輾轉反側,一直在擔心郭寧出爾反爾,憑借來州的兵力攫取遼東。

  他是遼東的地頭蛇,倒不害怕郭寧不信守諾言,會傷及他的性命。他怕的是,真要是各軍大舉廝殺起來,蒙古人必定渾水摸魚。到那時候,定海軍的地盤與遼東遠隔海峽,難免后力不繼,而紇石烈桓端自己,反倒成了策動內訌,導致東北內地落入蒙古軍之手的罪人。

  不過,看起來郭寧是真沒打算占據遼東啊。

  他真要把咸平府給我么?

  正遲疑間,郭寧問道:“蒲鮮萬奴據有此地,至少扼住了蒙古軍大舉東進的道路。紇石烈都統,你能做到么?”

  紇石烈桓端的臉漲得通紅,鼓足力氣,大聲說道:“我能做到!”

  “那不就結了?”郭寧輕松地道:“你今天就入駐帥府,擺出接任遼東宣撫使的架勢來,接下去找些官兒,一起行文推舉,就說事急從權,不得不僭越,懇請朝廷事后追認。哈哈,咸平府里,愿意配合的官兒一定不少。”

  紇石烈桓端稍稍思忖,沖著郭寧躬身行禮:“郭節度如此高義,我紇石烈桓端答應的,也必然一一做到。”

  “哈哈哈,那就好。”郭寧擺了擺手:“鏖戰一夜,都統你也累了,咱們各自散了,好好休息吧。接下去,東北內地不會消停的,咱們養足精神,才好應付。”

  紇石烈桓端不禁問道:“怎么個不會消停法?郭節度,你知道了什么?蒲鮮萬奴的本部兵馬還在韓州,是不是和那支兵馬有關?”

  郭寧已然轉身去了,好像并沒聽見。

  紇石烈桓端想要追上去問個仔細,卻又忍不住往帥府里頭探看。想到占據此地所代表的意義,想到自家僻居復州數載,終于有機會能掌控更大的權柄,能為大金國做一點什么……他心頭火熱,在帥府門口來回走了兩圈,終于大步入內。

  除了輪班值哨的兵馬以外,將士們各自往鎮守的營地駐扎休息。

  一轉眼,天色就亮了,又一轉眼,大半個白天過去。

  未時前后,受郭寧委派、負責掌管城防的李霆大馬金刀,坐在城頭。夏日的陽光灑落,照得他周身甲胃光芒閃爍。

  陽光太曬了,熱得很,甲胃的葉片被曬得滾熱,尤其是肩膀上的幾塊厚重鐵葉,隔著甲胃里的布衫,依然燙著了皮膚。

  李霆幾乎聽到皮膚滋滋作響,但他實在很滿意自家的威武姿態,更不舍得離開城中許多居民抬眼觀看的敬畏目光,于是決心忍住皮肉之苦,再威風一會兒。

  坐在李霆身邊的李云,可早就熱得發慌。他端著一個大盆子咕冬咕冬喝水,放下水盆,又拿了扇子,替兄長扇扇風。

  他對兄長一向敬畏,這次得兄長揮軍來救,昨夜又聽說兄長不避失石,冒死登城的事跡,感動得當場就抱著兄長,哭了兩場。

  反倒是李霆比較冷靜。他沒見到李云的時候,擔心得茶飯不思,整日里暴躁不安要與人動手。真見到李云安然無恙,他又端起了兄長架子、大將的派頭。

  “可惜啊!”李霆嘆氣道。

  “兄長可惜什么?”李云乖巧發問。

  “可惜咱們節帥有令,城上不換旗號。否則,打起我李二郎的將旗,豈不更加威風?”李霆抬手比劃:“這里少了將旗獵獵,總覺得氣勢不足,差了那么一點成色。”

  “那……舊的旗號不換,不妨新增兩面?”李云湊趣問道。

  李霆搖頭如撥浪鼓:“不行,不行,特意把蒲鮮萬奴的旗號留著,是正經有用的。不在今天,就在明天!這時候,可沒必要生出……”

  話音未落,城外有輕騎一熘煙折返,馬上騎士仰頭沖著城上,大聲高喊:“軍情急報!急報!開門!”

  城里頭尚在戒嚴,所以城門都是關著的。守城的中尉連忙帶人下去,開門放那騎士進來。

  門開半扇,騎士便擠了進來,隨即鞭馬疾馳,徑往城中軍營去。

  “那是倪一啊!”李云有些緊張:“看他這架勢,恐怕不是小事?”

  李霆拍了拍李云的肩膀:“當然不是小事……我們急著拿下咸平府,正是為了此刻。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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