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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久等(上)

  聽烏林答與這么喝罵,兩名軍官俱都惱怒,卻并沒辦法回答。

  剛想勉強扯幾句有的沒的,烏林答與話風一轉:“或者,這不是將士們的意思,而是術虎高琪元帥的意思?”

  當日中都政變時候,術虎高琪領有外軍,而仆散安貞則是拱衛直指揮使,領有威捷軍。后來仆散安貞出外試圖掌控地方軍政,而術虎高琪則把精力擺在了中都城里,兩人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術虎高琪少年時,在與南朝宋國的戰爭中力戰奮勇,頗立功勛。駐在秦州的時候,不止善戰,而且讀書解事,蜀人亦知威名。后來他被詔移兵守衛中都,駐兵縉山期間,也甚得人心,士樂為用。時人多以為,他算是前一代的老將凋零后,大金國少有的知兵之人。所以當日皇帝以術虎高琪為元帥,大家都覺得很合適。

  可誰能想到,術虎高琪進入中樞以后,像是變了個人也似,忽然間就從剛毅武人轉變成了一個甚無節操的政客。

  聽說不久前,術虎高琪為了逢迎皇帝,連皇帝吃的羊肉是否肥美都要親自關注。而仆散安貞在河北重整勐安謀克軍的時候,朝中許多不知所謂的攻訐,背后都若隱若現地有著術虎高琪的影子。

  一個堂堂的元帥把心思都放在這些事情上頭,想來也不愿,更不敢作戰了。

  而元帥如此,又何以苛求他手底下那么多的軍官?

  兩名軍官默然片刻,烏林答與又逼問:“想來,皇帝也是這個意思?”

  這就更沒法回答了。

  皇帝即位以來,對封官許愿的癮頭一直很足,又因為戰亂不休,為了激勵將士,朝廷又不得不授將帥以空名宣敕,許之視功遷敘。所以中都城里狗尾續貂的事情,這兩年就沒有停過,但軍將的名頭多了,不代表軍隊的戰斗力就強,這兩年來,甚至可以說軍隊的水準始終在持續下滑。

  上一次蒙古人入寇的時候,皇帝剛即位不久,急于展現出自己和前任大金皇帝的不同,頗有些建功立業的雄心。

  于是他頻頻督促中都的兵馬乃至中都周邊各路將帥之兵出外逆戰,并派遣了好些官吏在各地招募敢勇百姓,和蒙古人廝殺過幾場,甚至有過調遣民兵奪回居庸關,把蒙古人堵死在中原內地的想法。

  但是,或許因為他自己的軍事才能并不出眾,或許因為中都城里的文武官員個個忙于門戶私計,又或許因為用人的眼光不到,皇帝每一次野戰的嘗試,結果都是失敗。這些損害,對軍隊的損害超乎想象。

  在野狐嶺和密谷口兩次慘敗后,金軍的基干力量本就不足。當時聚集在中都的兵馬,已經是朝廷直接掌控的最后一些可戰之兵。但因為皇帝過于急躁,這些較有經驗的中層和基層軍官、較有才干的骨干、較有膽勇的士卒,在一系列失敗過程中大批死亡。

  皇帝對應的辦法,是更加努力地封官、簽軍,以保持龐大的兵力。但誰都明白,皇帝徒然維持著聲勢,卻并沒有錘煉精兵的能力,軍隊已經越來越朽爛了。

  結果便是這般。

  此時此刻,中都已經面臨絕大危險。

  不說別的,上一次中都被圍五個多月,中都軍民餓死了十之四五,百姓易子而食。此番蒙古軍再來,又得北京路的數萬降軍相助,沿途攻城易如反掌,眼看著偌大的中都路,十幾個軍州,數十座城池,不計其數的要隘一一易手,只剩下中都和通州兩座孤城。

  十余日前,潞水通道被阻斷,數十萬軍民百姓困居城池,而官員們到處搜刮私家貯積,豪商巨賈更是囤積居奇。眼看著局面一日狼狽過一日,而市面上的糧價已經暴漲了百倍!城中軍民百姓想到上一次的慘烈情形,無不人心惶惶,以至于每日都有兵變、民變此起彼伏。

  在這種局面下,仆散安貞親自出馬,護衛巨額糧秣來此,結果中都城里,竟然連出兵接應都不能!不敢!

  從良鄉到中都大興府,是全無起伏地形遮蔽的平川,所以很是危險,這無需諱言。但那歸根到底也只有五十幾里地,一天的路程!

  河北宣撫使仆散安貞為了這些糧秣物資,從經營許久的霸州益津關長驅至此,足足一百七十里路程,沿途連續攻打了蒙古附從軍控制了幾座城池,這難道不危險?

  更不消說,山東宣撫使郭寧一邊在直沽寨與蒙古軍惡戰,一邊派出上萬的人手,擠出自家府庫里數萬的糧秣,從山東行來,路途不下七百里!

  誰能想到,中都朝廷兵馬,連五十幾里路程的風險都不敢擔著!

  大金怎么就頹靡成了這般模樣,枉費仆散宣使一番苦心!

  烏林答與越想越氣憤,恨不得握緊雙拳,痛毆眼前兩個傳話之人,但他又實在自忖打不過這些武人。他喘了好一陣粗氣,終于戟指二人,罵道:“我家宣使明日就走,明日就回河北去!管你們怎樣!”

  烏林答與也是女真人的名門之后,與皇室世為姻婚,娶后尚主的。他本人與世宗昭德皇后有親,以奉職、奉御起家,歷任尚食局直長、監察御史,憑此身份,并不會在術虎高琪的元帥府里束手束腳。

  大吼了兩聲,他便拂袖而去。

  兩名軍官愕然間,杜時升干笑兩聲,轉身也走。

  杜時升匆匆走到帥府以外,自家馬車從旁邊巷道轉出。他待要登車,卻見烏林答與在門前的空場來回踱步,臉上的怒氣猶在。

  他幾步站到杜時升面前,沉聲道:“這件事有鬼!”

  “怎么講?”

  “你家宣使運來的是糧食!”

  烏林答與戟指空場邊緣,那里的一處墻腳,正聚集著好幾名瘦骨嶙峋、宛如惡鬼的流民:“眼下這中都城里,糧食就是命!誰能找到糧食,就是所有人的救星,就是朝廷的大功臣!可術虎高琪竟然不敢出兵?他怎么就不敢出兵?這其中,必定有鬼!”

  杜時升把他在車轅上的一只腳收回來,聽著烏林答與繼續喝道:“向我們傳令的兩人,一個是武衛軍右翼都統完顏磷,一個是近侍局使完顏斜烈。這兩人,一個是術虎高琪的臂膀,一個是皇帝的親信。所以我說,這還未必是術虎高琪的意思,皇帝自家也膽怯了!他們怎么就怕成了這樣?這其中,一定有鬼!”

  這倒不必烏林答與反復強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杜時升記得,就在旬月前,陳冉監管糧船,從直沽寨沿著漕河北上,便是完顏磷和完顏斜烈兩人氣勢洶洶地率領精騎出面攔截,嚴厲阻止外軍入中都。這才隔了多久,朝廷就連一兵一卒都不敢派遣出外了?

  是什么讓他們怕成了這樣?

  杜時升心念急轉。

  但他和烏林答與并非一路人,當下只點了點頭,登車便走。

  車架轉過圣安寺,往開陽東坊方向走了段。到了某處行人稀少的路口,車簾忽然被人一掀,有人閃身入內,急促地道:“郭六郎這時候發遣輜重來此,豈不是羊入虎口?快快傳訊,讓他們趕緊走!”

  杜時升并不答話,而車輛繼續向南。

  過了兩個路口,轉過一處炭場的時候,車簾又被人掀開,有人躬身入得車廂,口中只道:“讓城外郭六郎的人快走!蒙古軍就在北面金口河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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