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那怎么,怎么……”既然知道還有戰事,何以松懈至此?趙方有些惶惑。如果眼前這都將是他的下屬,這會兒他已經撲上去喝問了,但這都將偏不理會,還帶著理所當然的神情撥馬離開。都將回到將旗下方的時候,倪一問道:“那趙方老兒在說什么?”“他說,女真人在城里仍有可用之兵,這會兒即將反擊。”“哼……”倪一并不驚訝,只用鼻孔重重出氣:“適才與女真人勾兌,害了李二郎等人的是他,這會兒賣好的也是他!這些宋人,果然一個個都是人精!”都將點點頭:“正好當著他們的面廝殺一場,讓他們知道什么是天下強兵。”倪一看了看都將,輕笑了兩聲:“你別管那些,只盯住這兩個宋人的官兒。日后國公拿他們有用。”“放心!”都將向倪一行了軍禮,折返回來,繼續瞪著趙方。趙方有些期盼,覺得這都將是不是會傳什么話過來,結果竟然沒有,就只是瞪著。他上前去,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那都將做了個揮手下噼的姿勢,沉聲道:“不必擔心,女真人來多少,我們都能贏!”趙方退回遠處,忍不住道:“早有準備?郭寧沖進火場去了,這些騎兵一副松散模樣,有什么準備?”邊上宣繒不禁搖頭。“彥直莫要多說多動了,耐心等著吧……或許定海軍從頭至尾,都沒有把女真人的力量放在眼里!”“這話未免過了。城內這把火還在燒著,城外數萬人仍在廝殺,定海軍就敢這么狂妄?”說到這里,趙方的神情忽然變得嚴肅,他思忖半晌,推翻了自家的言語:“或許,未必是狂妄。”邊上宣繒皺著眉頭,思忖半晌,也道:“是啊,或許未必是狂妄。”臨安行在方面,平日里把定海軍當作憑借武力篡奪政權的軍人集團看待,史相門下的親信們私下里偶爾開玩笑,將郭寧方之于陳橋兵變時的大宋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的至德仁孝,自然不是郭寧這種邊鄙武夫所能及,但要論起武威……宣繒這陣子打探了許多定海軍崛起的事跡,也知道了那個被郭寧打敗的大蒙古國多么可怕。那可是統合了整個草原,將無數部落驅使如狗的龐然大物,當年的大遼也不過如此,而且他們還幾番南下,殺傷金軍數十萬眾!這樣的強敵,卻在中都城下被郭寧一口氣打敗了,此后甚至不敢在草原立足,挾裹部眾逃亡極西。此等事跡放在大宋太祖皇帝那時,就是太祖皇帝出兵陳橋驛以后,先滅北漢,再敗耶律述律,掃蕩半個草原,解決北方邊患,然后折返回來黃袍加身!定海軍的武力到了這種程度,郭寧麾下將士們的心氣會怎么樣?信心會怎么樣?宣繒從山東到天津,再從天津隨軍南下,進入開封。沿途數十日里,他能感覺到定海軍將士對自身武力的強烈信心。所以,他才會感覺到了巨大的威脅,進而傳達史相的意思,促使趙方所部和女真人的合作。方才眼看著定海軍鐵騎輕騎撞破宋軍隊列,直入開封,他的感受就更真切了。恐怕定海軍一直就沒把開封朝廷放在眼里,他們對己方的勝利也從來沒有懷疑。只不過郭寧自崛起以來,喜好一戰定勝負;他們希望在短時間內連續戰斗,徹底殲滅開封朝廷的力量,所以才施展種種計謀,造成了眼前的局勢。這幾日里的所有戰斗,都在定海軍預算之中,郭寧是把戰場當作磨盤,希望女真人在磨盤下流盡鮮血,他才好放心地改朝換代!道理是這樣,趙方想著眼前局勢,依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可,可……他們就這樣放松的么?開封城里的女真人拼死一搏,至少還能動用一萬人!若李霆所部尚在,那還罷了,李霆所部都已沒入大火,他們真就這么看不起女真人?”短短半個時辰里,趙方忽而站在女真人一側,忽而站在定海軍一邊,兩頭都有擔心,兩面都要權衡,一時間只覺頭暈目眩。就在趙方和宣繒議論的同時,倪一抽調的三百余人已經涌入火場,趕到郭寧身邊。郭寧用沾滿灰土的手背抹了抹汗,向眾人揮手道:“來得正好,咱們繼續向北深入。”一名軍官向郭寧行禮,隨即湊到身邊低聲道:“國公,開封守軍動了。”“哦?”郭寧雙手叉腰,想了想,隨即笑了起來:“那是好事。守軍既動,說明女真人放不出第二把火。至于守軍的具體動向,大家不必擔心……早有安排了。”“是。”“來吧,跟我來,繼續救人!”郭寧舉步,數百人連忙跟上,繼續往火勢翻騰處奔去。與此同時,身在開封內城的遂王換上了全套的皇帝戎服,威風凜凜地站在朱雀門的城樓上,俯身向下探望。在皇帝的視線中急速出外的,便是開封朝廷最后的機動兵力,建威都尉奧屯斡里卜所部和殄寇都尉完顏阿排所部。這兩部全軍一萬四千人,這會兒扣除了被認為不太可靠的漢兒,出動了其中的半數,共計七千人。七千人偃旗息鼓出朱雀門,隨即從大相國寺舊址的東面繞行,意欲直取南薰門,在封閉城門的同時,將入城的定海軍壓入火場。此時全軍將士都已知道,那周國公郭寧親自領兵入城,只消殺了此獠,大金的天下也就能重新安定了。為激勵士氣,皇帝取了私財犒賞全軍,并宣布殺死郭寧以后,賞賜更多百倍;能取郭寧首級者,立即擢為元帥。抱著這樣美好的期待,七千金軍人人興高采烈,行軍神速。他們畢竟是開封城里的地頭蛇,快速行軍的同時,不斷得到前頭探子回報。最新的幾名探子都說,那周國公郭寧擔心李霆的安危,親自帶人進入火場,此時據守城門的,不過千名騎兵,還要分出數百去監視宋人。奧屯斡里卜和完顏阿排兩人聞聽,俱都大喜,兩人都道:“田琢和侯摯這兩個漢臣,動輒玩弄陰謀詭計,倒也有些用處。”不過,眼前這是開封朝廷最后的機會了,兩人不敢輕舉妄動。大軍勐沖到相國寺橋附近,前頭發現大批汲水的宋軍,兩人連忙命令兵馬潛藏,自家帶著十余親兵們,藉著建筑物和煙火的掩護,向前探看。隨他兩人一起的,還有一名都尉,乃是安平都尉完顏斜烈。此前完顏斜烈在與宋人的戰斗中受了重傷,沒法繼續指揮作戰,不得不提前折返開封休養,而將兵馬轉交給完顏陳和尚帶領。這會兒開封朝廷將要發起最后一擊,完顏斜烈自告奮勇,帶著護衛隨行。他是女真人里出名的勐將,就算帶傷,別人也不敢小覷他。奧屯斡里卜瞇著眼,盯著觀橋方向看了會兒,問道:“宋人最無信義,看樣子又和賊軍站到一處了,我們不必留手,索性就沖殺過去吧?”完顏阿排點了點頭,回頭看看完顏斜烈:“國器兄怎么看?放手大殺一場?”完顏斜烈彎著腰,從一段斷壁殘垣后頭經過,走到奧屯斡里卜和完顏阿排身后。兩人連忙往左右分開些,留出地方讓完顏斜烈向前張望。完顏斜烈站到兩人之間,腳步一停,忽然拔刀。足足一尺兩寸的刀鋒完全刺進了奧屯斡里卜的脖頸,從另一頭透出來。奧屯斡里卜頓時血如泉涌,倒地斃命。完顏阿排愣了一下,怒喝著反手抽刀。完顏斜烈來不及從奧屯斡里卜的脖頸拔刀出來,于是直接按住完顏阿排的手,不讓他抽刀出鞘。“你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嗎?你背叛了遂王嗎?你不是女真人嗎?”完顏阿排嘶聲喝問,卻敵不過完顏斜烈的臂力,拔不出刀。于是他索性猱身而上,抱住完顏斜烈,將他推倒。兩人在地上滾了兩滾,互相揮拳痛毆。完顏斜烈臉上吃了一拳,要炸了,視野中一片血紅,但他成功地用膝蓋壓住了完顏阿排的嵴背,然后揪住敵手的脖頸,往地面上堆積的殘磚碎瓦勐撞。撞了一下,完顏阿排的喊聲就停;撞了兩下,骨骼碎裂的聲響發出。完顏斜烈繼續按著腦袋勐撞三四下,地上兩塊磚頭都碎了,完顏阿排的半個頭顱便如一個爛西瓜也似,脆嫩瓜皮飛濺各處,內里的汁水和著瓜瓤流淌出來。完顏斜烈自家肋下的傷口因為搏斗而綻裂,鮮血因出了繃帶,染紅半邊身體。他跌坐在地,轉頭去看后面,只見奧屯斡里卜和完顏阿排的親兵們大驚失色,紛紛拼命來救,卻被他的護衛擋住了,兩邊廂一片混戰。完顏斜烈冷笑了兩聲,揚聲大喊:“還斗個屁!你們的都尉已經死了!我奉周國公郭寧之命,來取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