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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南北(上)

  次日清晨,近侍來報:「陛下,有人候見。」

  郭寧咕咚咚咽下一大口粥,抹了抹嘴。他問道:「什么人?」

  這近侍能在皇帝面前伺候,自然是個機靈的,往日里郭寧隨口說些什么,他就能把事情辦妥。向郭寧介紹情況的時候,也會提前說得清楚,都不用郭寧詢問來者是誰。

  但這會兒,郭寧開口詢問,那近侍猶自猶豫。他思忖了下,才苦笑道:「陛下,一時不知從哪里說起,在外頭候見的,足有好幾十人呢。」

  「好幾十人?」

  郭寧忍不住輕笑幾聲,略側身,對呂函道:「你不喝粥么?趁熱喝。」

  「屋里炭火甚旺,我不急;一會兒靖兒醒了,剛好陪他。」

  「那我先出去見一見客人。」

  隔著數重高墻,便是行宮的正門。

  郭寧不是深居九重的貴人,他做皇帝的風格,大約是受了耶律楚材這個契丹人的影響,非常像是按著四時捺缽隨處巡游會見的大遼皇帝。他駐在哪里,都會隔三差五召見下屬,行宮門前大片空地總會停著車駕或馬匹。

  許多皇帝的舊部、故交也都可以隨時求見皇帝,于是經常會看到某個斷了腿的老卒和朝廷一二品的大員一起,在門口候著。

  當然,畢竟大周朝不是草臺班子,制度在逐步完善。今年起,皇帝的舊交故友求見,就不必在行宮門口排隊,直接向近侍局遞交申請即可,會有專人負責安排他們和皇帝的行程。

  所以會候在行宮門口的,都是正經有職位的朝廷官員,有資格覲見皇帝的臣子進去了行宮,留在外頭的仆役和下屬們還一個個昂首挺胸,想著不能給主人丟臉。

  但這會兒,空地上沒見車駕,也沒見任何趾高氣昂之人,只見到數十人面如土色,跪伏著動也不動。

  這些人里,昨日李云出面一溜牽扯出來的,是胡仲珪、王扣兒等幾個,另外好幾十個,李云是真沒顧得上。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干了什么,以至于心虛成這樣。

  李云本人也在隊列里。起初眾人在門前候著,他也一起等。過了會兒,左右一群人畢竟心虛,陸續都跪了。這樁事情本來與李云無關,他是被攀扯進來的;他接手調查才一天,事情就鬧得這么大,也不是他的責任,而是皇帝突發奇想的結果。所以李云盤算過以后,和眾人一起跪了,臉上的表情比旁人還要凄苦三分。

  在場官員們看來,自然是因為他身為左右司的負責人,平白無故地牽扯進了亂局。有消息靈通的,還曉得更深一層的緣故,只道他是遭了錄事司里某個小人物的謀劃,硬生生送了個小娘子到他房里,激起了他年輕人的勁頭。

  隨后一環扣一環的事情,又都牽扯到了他兄長李霆的舊部,故而他才發了蠻勁,一路順藤摸瓜。結果還沒查出個正經的子午卯丑,皇帝便直接回返天津府,勒令各方自家整肅。

  左右司是皇帝身邊的要緊官署,左右司郎中更有監察之責,但李云一向把精力放在南朝為主,殊少插手本方的閑事,這趟奔走果然什么都沒做成,事情推進全靠皇帝自家的威風。

  未能及時揪出影響軍務、致使轉運緩慢的諸多責任人,已有尸位素餐之嫌了;說不定皇帝還會責怪李云擅自行事,打草驚蛇?

  這可就有點不妙了,怪不得一向滿臉春風的李郎中,這會兒滿臉晦氣,像是見到皇帝,要被重重責罰一樣。

  在場眾人說起來,都是導致李云此刻垂頭喪氣的罪魁,其中數人還和李云有些交情,一起喝過花酒,這數人當即彼此使個眼色。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何況大周踐阼,多得武人之力。這些武人出身的官吏們,有的有權,有的有錢,日常行事出格難免,只不過沒鬧出大亂子,

  上頭高抬貴手罷了。也正因此縱容,他們才會昏了頭,竟受人策動,去影響軍糧轉運。

  聽說皇帝得密報以后,只帶五十騎飛馳趕回,可見對這種私下里擾亂軍務的情形惱恨之極,這批人全都嚇得魂不附體。

  從昨晚到現在,他們忙著到處滅火補漏,宛如瘋狂。有人往各方承諾好處,把自家積攢的家當舍出了大半;也有人強撐病體連夜奔走,這會兒臉色蠟黃,眼圈都漆黑了,顴骨凸了出來。

  何況皇帝答應寬限一日,供眾人收拾首尾,卻沒答應不再追究。誰到知道,皇帝御下以寬,眼里卻不摻沙子,待會兒若有重罰嚴懲,大家都得生受著……此番身背的罪責會到什么地步,自家究竟要吃什么苦,會不會掉腦袋?大冬天的,眾人驚恐糾結,冷汗出了三四身,渾身似在冰窟里了。

  倒是李云的責任,怎么都比其它人輕得太多。靠著和李云飲酒作樂的交情,說不定我們今日還得求他緩頰幾句。

  當下有人保持著跪姿湊過去,一拍胸脯低聲道:「李郎中,這些事情,怨不得你。我們敢作敢當,絕不攀扯你,陛下問起來,你一定是有功無過!」

  這番話倒也光棍,不料李云滿臉怒色,張口便罵:「攀扯?你們倒好意思攀扯我么?什么莫名其妙的糟心玩意兒,都纏了上來……你們少來惹我!都老實跪著吧!應對南朝的事,根本不是你們該插手的!一群蠢貨!凈給我添亂!」

  眾人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被當面這么罵了通,都覺臉上掛不住,連忙膝行散開些。

  他們都是軍隊里資深的將士出身,個個都有出生入死的功績,其中有兩個,還是當年陳橋驛里披掛黃袍時,在外圍搖旗吶喊的。所以就連皇帝都要顧念一點情分。

  有這樣的資歷,眼光和見識不會很差,被叱了幾句,眾人里腦筋比較靈活的便想起一事。

  李云是一手主導和南朝商業往來之人,在南朝有無數的朋友和眾多商業伙伴,彼此結成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消大周和宋國的貿易往來不斷,李云本人和他的左右司,都會從中不斷獲取利益,擴張自身權柄。

  自家一行人,這趟呼應南方某些的想法,意圖把皇帝的注意力從北面拽回,轉而向南朝用兵……這等于是在砸李云的飯碗,他哪會有半點好聲氣?

  想到這里,眾人心中凜然。隨即又想到,皇帝忽然折返,是得了他人密報。此前眾人懷疑,這密報或者是錄事司的徐瑨所發,或者是天津府尹張林的手筆,現在看來,保不準就是李云干的!

  這小子年紀雖輕,不是好相與的。他這會兒滿臉沮喪,說不定心里正抱怨,沒能抓住機會把大家伙兒一網打盡哪!

  存了這樣的想法,眾人看李云的眼神就漸漸不善。

  場中氣氛正緊張時,行宮角門一開,有個近侍探頭出來張了張,招手道:「李郎中,陛下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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