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天空中不見星光。
在努里斯坦城所見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
可是呂真知道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馬赫迪……阿拉維……薩拉……努里斯坦城的信徒……
形形色色的形象在呂真的意識中閃過,與眼前寂靜的黑夜形成的極大的反差,讓呂真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什么地方,但是他確定自己肯定已經不在努里斯坦城的范圍。
在瞬息之間,就將他以神秘的手段移到努里斯坦城外不知道多遠的地方……
那個狀態下的阿拉維絕非他能抗衡。
“七年……最終審判……”
呂真盤膝坐下,種種疑問在他的心中閃過。
除了阿拉維所說的話之外,他只關心一個問題——阿拉維究竟成功了沒有?
如果成功了,那么阿拉維現在又處于什么狀態?是神還是人?
到天亮之時,呂真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
四處看了看,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努里斯坦城以北的數十公里的地方。
再向北就是瓦罕走廊與國境線,向南則是努里斯坦城。
到天亮時,整座努里斯坦城還是處于靜謐之中。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所有人都沉浸于傷痛消失的人間天堂中。
太陽升起時,在樓頂上真誠祈禱的薩米姆才睜開雙眼:“按照計劃,做好應對措施……不,首先去寺院確認長者是否還在,確認馬赫迪是否降臨,然后立刻通知我。”
站在他身后的年輕軍人敬了一個軍禮,匆匆向樓下走去。
薩米姆向下俯視整座努里斯坦城。
他之所以答應用一座城的代價配合卡爾扎伊的行動,除了種種教派上的因素外,最大的原因就是為了自己的野心。
不管所謂的馬赫迪能否降臨,只要在努里斯坦城中出現異象,都會令他威望大增。
事情一直向著他期待的方向發展。
昨晚生出了那么大的異象,短短時間內定然能夠傳達全國各地,甚至傳入周邊諸多信仰相同的國家,使身為努里斯坦城統治者的他威望大增。
有如此大的宗教威望奠基,他的勢力自然可以迅速擴張。
可是此刻的薩米姆的眼神里卻看不見一點野心,只有純粹的虔誠與復雜。
如果真主的天堂已經降臨人間,整個世界都能變得像努里斯坦城中一樣和諧,那么即使拋棄那些野心,做個普通人也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眼前一切能維持多久?
“馬赫迪究竟降臨成功,還是失敗?”
薩米姆復雜地嘆息一聲。
長者消失之前所說的“時間沒到”已經揭示了殘酷的真相。
“廝殺、爭斗、鮮血、饑餓、傷痛、災病……什么時候才能從這片土地上消失呢?”
寺院之前,薩拉閉目站在原地,沒有一絲動彈。
清晨的露珠掛在她的發絲上,如同細小的珍珠一樣閃耀。
“我想知道,最后一刻究竟發生了什么?”卡爾扎伊走出寺院,“薩拉,告訴我,長者是否成功了?”
長者最終消失在天空中,卻出現在薩拉面前,加上影響整座努里斯坦城的神跡,沒有人知道最終發生了什么。
當然,除了最后見過長者的薩LS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卡爾扎伊,你該走了。”
卡爾扎伊繼續走向薩拉:“我想知道,長者所說的時間未到究竟是什么意思。”
薩拉輕聲道:“馬赫迪沒有降臨,自然是因為時間沒到。”
“那么說,長者最后還是失敗了么?”卡爾扎伊看向長者消失的天空中。
第一縷陽光照射在缺了圓頂的寺院上,景象莊嚴。
可惜,在那個地方已經不見發光的長者。
“長者沒有失敗……”薩拉睜開眼,看向卡爾扎伊。
她的氣質大變,雙眼中已經不見憐憫,只有幽深與虔誠,如同黑洞一般,只要注視一眼,似乎就能看透對方的心中所想。
以往,在薩拉的眼神中總能看見柔弱,但是此刻這柔弱已經消失不見,內里透出的只有堅韌與無比的強大。
雖然與溫和寬容的長者是完全不同的氣質,但是卡爾扎伊看到薩拉的雙眼時,卻似乎看到了長者。
“你……”心境平和的卡爾扎伊也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震動。
“離開這里吧,卡爾扎伊。”薩拉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已經見過長者為我指出的正道,我將沿長者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而你也將面臨自己的命運。”
“無論結局如何,都是真主的恩賜,都是為我們自己所做的選擇付出的代價。”
卡爾扎伊收斂心神:“薩拉,你要和我們徹底決裂?”
薩拉低頭,神色虔誠:“卡爾扎伊,在真主的見證下,我們將各自走出自己的道,最終的結局只有真主知道。”
卡爾扎伊不再說話。
深深地看了一眼薩拉,他向城外走出。
努里斯坦的每一條街道上都匍匐著祈禱的信眾,即使聽見卡爾扎伊的聲音,也沒有人抬頭看向他。
“這就是真主的天堂嗎?可惜馬赫迪還未到來……”
站在努里斯坦城外,卡爾扎伊回頭看了一眼祥和的努里斯坦城,被壓抑的情緒又占據了上風,他于是又變成了那個令人驚懼的卡爾扎伊。
“努里斯坦,我還會再回來……”
薩米姆將軍的計謀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還是花費了巨大的心血,在這里布置了那么大的一個局,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不管如何,整座努里斯坦城的居民大多已經成為了他的信徒,成為了他的事業的支持者。
其中,只要一小半居民在薩米姆將軍與他之間產生沖突時選擇了他,那么這里都將成為他擴張的一個重要據點。
卡爾扎伊的臉上露出狂熱的笑意,一轉身……愣在了原地。
一個東方面孔的年輕人,正風塵仆仆的向他走來,似乎趕了很長的一段路。
“卡爾扎伊,我們又見面了。”那個年輕人的腳步越來越快,笑容在朝陽下迅速放大。
溫度迅速降低,四個漆黑的靈體從呂真的身上涌現,其中就包括一個看起來和馬梅爾有幾分相似的高大靈體。
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恍惚間,卡爾扎伊好像明白了薩拉剛才所說的話的含義。
“東方人,你真夠記仇……連長者都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殺意嗎?”卡爾扎伊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無奈。
昨晚即使有布置了許多年的主場優勢在,他也沒有把呂真怎么樣,現在走出努里斯坦城后,他知道自己更加不是呂真的對手。
但是卡爾扎伊也知道自己已經逃無可逃。
真主啊,您的仆人最終能進入您的神國嗎?
卡爾扎伊心中嘆息一聲。
生命最大的價值就在于未來還可以選擇,可以對自己的生命,對自己所做的道路進行修正。
但是一旦死去,這一生就已經固定下來,再無改變的機會。
那么卡爾扎伊將帶著自己已經做出的答卷去見真主……
片刻之后,昨夜未完成的一戰在努里斯坦城外繼續上演。
只是現在沒有努里斯坦城特殊的環境支持卡爾扎伊,也沒有那么多的信徒作為觀眾,親眼見證這一戰。
十幾分鐘后,薩拉從逐漸復蘇的努里斯坦城中走出,面色復雜地看著倒在血泊中卡爾扎伊的尸體,以及站在尸體旁的氣喘吁吁的呂真。
“薩拉……你知道我會來?”
即使是第一次見到薩拉的真容,呂真卻第一眼就認出了薩拉。
但是此時的薩拉與他從那些被附身者的身上感知到的薩拉有些不同。
似乎在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使得自身的靈魂層次發生了進化,這個薩拉的雙眼顯露出更多的智慧與沉穩。
她已經不是那個眼神典雅高貴,實則柔弱的薩拉。
一人靠近,一人調息。
“你不愿意接納別人一丁點恩惠,不愿意與被人產生任何交際,當然也不會放過任何的敵人。”
薩拉幽深的雙眼閃過睿智的光芒:“你是個孤獨的人,從不想與這個世界產生太多的牽絆,無論是對親朋好友,還是對于你的仇敵也是這樣,所以你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恩情還恩情。”
“那你知道……我會殺你么?”
相距五丈,呂真驟然消失在原地,身形變為閃爍的白色雷電,數次閃爍便到了薩拉身前。
龐大的雷電擴散,毫不留情地將薩拉淹沒其中。
焦糊味迅速傳出,但是薩拉卻始終無動于衷,一雙智慧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呂真。
右手向前,刺穿薩拉的心臟,呂真卻沒有一點高興,反而皺起了眉頭。
薩拉的尸體倒下,和之前的卡爾扎伊一樣,化成虛無消失。
“卡爾扎伊需要借助陣法才能做到,而我……比卡爾扎伊更強。”另一個薩拉從努里斯坦城中走出,“凡是信仰存在之地,我既不滅。”
“殺不死?長者的遺留?”
呂真深呼一口氣,在地面留下一個巨大的腳印,身形再次消失在原地。
單手向前一探,已經抓在了薩拉的頭頂上。
輕微的“噗”的一聲,薩拉便七竅流血,只是雙眼還是那么平靜地盯著呂真:“你……該……”
薩拉的尸體倒下。
黑色之炁從呂真的身體中涌出,進入薩拉的尸體中,卻沒有發現薩拉的靈魂。
仿佛這就是一具空殼。
“長者的饋贈……我接觸過最高存在,東方人,你殺不死我。”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薩拉從努里斯坦城中走出,雙眼幽深,仿佛蘊含了無盡的智慧,“殺卡爾扎伊的時候我沒有阻止你,現在卡爾扎伊已死,已經足夠了……長者不希望再死人。”
“不夠,遠遠不夠……長者有長者的處事原則,而我有我自己的原則。”
呂真一指點在自己的眉心,里面被他一點點消化的卡爾扎伊的記憶迅速破碎,化為洪流沖擊著他的意識。
努里斯坦城事件中,浮出水面的只有卡爾扎伊與薩拉,還有更多的人卻藏在水面之下……
眼神恍惚了片刻,呂真身形一動,如果疾風一樣從薩拉身旁掠過。
城外的薩拉頹然向后飛出。
落地時,已經成為一具破損的尸體。
“只死了卡爾扎伊,遠遠不夠……”
努里斯坦城的和諧被打破,面色漠然的呂真以極為暴力的姿態,向努里斯坦城中最高的建筑疾行而去。
“薩米姆將軍,我阻止不了他。”
最高建筑的屋頂上,薩拉出現在薩米姆將軍身后。
“連你也阻止不了他?我并沒有露臉,他為何知道我的存在?”薩米姆將軍轉頭看向薩拉。
這張臉不管看多少次都會讓他感覺到驚艷。
現在,又于世俗的美貌之上增添了超凡脫俗的智慧與圣潔,這種無法言喻的魅力令他著迷。
“他似乎能從死人的身上,以某種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信息。”薩拉對薩米姆的視線視若無睹。
薩米姆皺眉道:“不應該讓他殺了卡爾扎伊。”
薩拉搖了搖頭:“實際上,我也阻止不了他。”
“那么,在這個國家,有人能阻止他嗎?”薩米姆看向努里斯坦城。
整座城市在朝陽下已經復活,正散發著勃勃生機,一如他的野心,已經走到最旺盛的時候,正準備踏入新的發展階段,可是他派去打聽的人卻給他帶來了一條讓他心頭一涼的壞消息。
然后,現在薩拉又給他帶來一條更壞的消息。
一個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因素似乎馬上就能將他的野心變成笑話……
“薩拉,真的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嗎?”薩米姆再次問道。
薩拉沉默不語。
“我以整座努里斯坦城為計劃,最終長者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而我……我怎么會甘心?”薩米姆側頭看向不遠處的年輕軍官,“拉賈德,你能阻止他嗎?”
年輕軍官向薩米姆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一言不發地從頂樓躍下。
“他回不來了。”薩拉輕嘆一聲,“這里身為您的基地,您應該知道哪里是最好的藏身的地方。”
“這里地下通道復雜,形如迷宮,沒有人帶路,他絕對找不到安全室。”薩米姆苦笑,“但是,你也說了,他能從死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這些地方對于他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的語氣帶上了憤怒:“薩拉,他是地獄中的魔鬼派出來的使者!努力斯坦城……我們的事業剛有起色,他卻要來破壞我們的事業。”
“這個東方人,肯定是地獄爬出來的魔鬼!是與真主作對的魔鬼!”
稍稍冷靜,他又說道:“你說他遵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原始準則行事,也就是說他一定要把所有相關人員殺光了,才會滿意?”
薩拉輕聲說道:“我想是的,制定計劃與實施計劃時,您都在場,我想他不會放過您……但是,我會盡力保護您……站在這里太危險,您應該借住復雜的地形……”
槍聲驟然響起,然后是刺耳的密集槍聲,仿佛是兩支軍隊狹路相逢,一接觸便進入了白熱化的對戰狀態。
鮮血與廝殺再一次撕開了努里斯坦城的寧靜,讓所有人知道,這里還不是天堂,而是那個讓他們熟悉的糟糕的人間。
但是這次即使靠近最高建筑的居民也沒有逃亡,只是匍匐在地,稱頌“馬赫迪”。
昨夜那樣的神跡之下,給了他們無窮的信心,讓他們相信他們心心念念的馬赫迪已經降臨,必然會在最危險的時候出來拯救他們。
即使站在樓頂的薩拉與薩米姆也聽到了那些槍聲掩蓋不住的“馬赫迪”的呼喊聲。
薩米姆轉頭看向那個在槍林彈雨之下,渾身金光閃爍,猶如天神一樣迅速逼近的身影,眼皮跳了跳。
“薩拉,你聽見了嗎?他們在呼喊馬赫迪,現在長者不在了,我們就是馬赫迪……”
薩拉糾正道:“每個人都是馬赫迪。”
“每個人……呵……薩拉,總有些人是領袖……”薩米姆的眼神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了呂真的身上。
看著呂真掠過地雷區卻沒有觸動任何埋下的地雷,薩米姆的神情變得更為凝重。
這棟建筑的圍墻與周圍的房屋有近十米的空地,原本都是用于防御外敵的地雷區,但是現在一點用也沒有。
但是,在這里經營多年,薩米姆當然不會只有這點準備……
那個無可阻擋的身影強勢地破入被士兵作為掩體的圍墻,所過之地,鮮血彌漫,士兵的哀嚎不斷。
槍聲立即變亂。
薩米姆這次進入努里斯坦城,對自己的安全一點也沒有放松。
除了努里斯坦的士兵之外,他還帶了五六十位身經百戰的士兵,其中不不少人本身就是修行者,知道不同種類的修行者應該怎么對付。
可是如今,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竟被一人壓制。
如果對方想的話,甚至可以短時間內把所有人都殺光。
“修行到了他們這種境地,普通的武器對他們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薩拉說道。
呂真已經逼近到最高建筑的二十米外。
薩拉與薩米姆已經能夠看清呂真的冷漠的神情。
薩米姆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卡爾扎伊,與馬梅爾絕沒有他那么強大。”
呂真已到十五米外,身形一頓,抬頭與兩人對視了一眼。
“在這里,只有長者勉強能壓制他。”薩拉看著呂真說道,“將軍,您如果有什么手段就該拿出來阻止他。”
“看著吧,薩拉,他一個人絕不可能阻止我們的事業!”薩米姆咬牙說道,“我絕不會讓他把我們的事業變成一個笑話!”
十米外,呂真再次連殺數人,撞入最高建筑前的一排不知用途的小屋內。
忽然,巨大的爆炸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