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了。”
白龍船,衡華書房,洪昌乙拿著文稿,一本正經講述伏瑤軫一行五人在東北戰區仙道戰營的經歷。
伏蓬明盤腿坐在書房一側的榻上,樂呵呵看洪昌乙耍寶作怪。
接著,他看到六哥開口:“他們現在走到哪里?”
“根據一個時辰前的聯絡。他們目前假扮白河宗修士,正……正在……”洪昌乙快速翻閱文稿。
“行了,洪哥兒。你可正常一點吧,”伏蓬明陰陽怪氣道,“您這正兒八經的模樣,瞧著忒不習慣。”
“我本身就是一個正經人。”
“呵——”
衡華沒理會二人斗嘴,從洪昌乙手中抽走文稿。
“扮演‘白河宗修士’,在右大陸目前的仙道地盤,竟然也不受歡迎?”
“誰說不是呢?”洪昌乙沒注意,板正的身形再度垮下來,他側在書桌前道,“真不知道赤淵道派到底是怎么在南洲折騰,竟惹得天怒人怨,人人皆反。”
衡華沒說話,閱覽姐妹二人和傅玄星等人的經歷。
他們幻化白河宗修士面目行走。許多門派看到這個赤淵道派的忠實附庸門派來人,一個個敬而遠之,根本不愿靠近。
而好不容易在某一座修真山莊得到熱情接待。但私底下,莊主竟跟他們對暗號。幸好伏桐君反應快,借助幻音蝶勉強應付過去。
后來五人仔細查證才知,白河宗與秋陰山莊正圖謀將赤淵道派的布防訊息偷偷送去給魔道,讓魔道設法攻破東北和中部兩處戰區防線。
連最忠實的附庸門派都偷偷摸摸聯合外人勾結魔道!
得知這消息,伏桐君五人自然不能繼續在秋陰山莊逗留,連夜往“赤岳山脈”趕路。
“當然了……”洪昌乙依舊在絮叨,“雖然我也很鄙視赤淵道派的霸道。可在這仙魔對立的大陣營面前,竟然有人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打算跟魔道為伍。對此,我也很鄙夷,一群蠢物。就不怕回頭魔道把他們給殺了嗎?”
衡華繼續翻文稿,回嘴道:“你就沒想過,赤淵道派到底是‘蠢’到什么地步,才能惹得如此多的本土宗門去反對他?”
“那還用說?肯定是利益嘍。他們肯定對本土南洲家族、宗門各種壓迫才——”
瞧見伏衡華的神情,他皺眉問:“你有別的想法?”
“所以,我才讓恒壽他們去代替我看一看。看看這赤淵治下,到底是怎么維系了千余年。”
若真是此等不得人心,他們到底是依仗什么,才能穩固右大陸一千年?
就憑那倆仙人?
“這還需要看?”洪昌乙不以為然。
“當然要看,一個門派總會有好有壞,需要全面看待。”
人多了,龍蛇混雜,免不了參差不齊。
玉圣閣有常月子,亦可有宇文春秋。
而赤淵道派里,楊岱、凌天仇的性格與品行,是伏衡華親眼所見。
楊岱對自己從來都是客客氣氣,而不是眼高于頂的做派。面對三哥那種修行境界有差距的人,也能平等交往。
凌天仇主仆三人雖然面對韋家,下手狠辣無比。可面對伏家,卻謙恭禮讓。得知大長老昔年為凌家的各種布置善后時,對方甚至主動把凌家留下的一些東西交給伏家。
如此有禮貌的人,他們的宗門到底是什么模樣?
是派系斗爭,還是他們僅僅是宗門中的極少數。亦或者是在東來時特意扮演“好人”?
洪昌乙不是外人,伏衡華索性便提出自己的疑惑。
頓時,洪昌乙無語:“禮貌?就楊岱那眼高于頂的姿態,也就你覺得他禮貌吧?你不如問問鐘離道兄?”
“問我什么?”
鐘離子涵風塵仆仆從門口跨進來。
衡華一臉嫌棄地盯著他。
鐘離子涵無奈,順手從門口的木架取來“流光拂塵”。對自己掃了幾下,身上泥土灰塵掃去后,才往書房里面走。
看著一塵不染的木磚地面,鐘離子涵道:“你們猜猜,我和于小磊跑去凌云山地脈查探,發現了什么?”
“和金嵐宗有關的情報?”
“你竟然猜到了?”
衡華笑而不語。他從魔道得知的情報,金嵐宗曾是凌云山的主人。在金嵐宗離開后,半月仙宗占據凌云山脈。后來得赤淵道派冊封,每一代半月宗主便是凌云山的“守山人”。
“我在地脈回朔時光,找到這段影像。”
一面鏡子放在衡華面前,沒等他去拿,旁邊洪昌乙湊過來,將留影鏡激活。
鏡光流轉,浮現千年之前的久遠記憶。
“噗……”
金袍女人口噴鮮血,摔倒在墻邊。
她恨恨看著對面,身著紅色道袍的中年人。
看到紅衣男子袖口的金色山紋,洪昌乙心中一動:赤淵道派的人?這么說,對面的人就是金嵐宗的嘍?
“為什么?”
“不為什么,只是不想繼續陪你們演下去了。從此之后,南洲仙道由我們赤淵道派統領,像你們這樣的貨色,只配死在這里當鎮石。”
接著,伏衡華看到赤淵劫仙以熟悉的方式,將那位女修抽取法力化作靈臺,甚至連魂魄也一并毀滅。
“好家伙!縱然是咱們東來——這魂飛魄散的手段幾乎很少用啊。什么樣的仇,需要這么干?赤淵道派這也……”
洪昌乙嘖嘖搖頭。
衡華望著這一幕,沉默無言。
“對了,你們剛才討論什么呢?我好像,聽到我的名字了?”
“我們再說,你認為楊岱此人如何?”
“跟于小磊一路貨色,整天找人打架。”鐘離子涵對楊岱可沒什么好印象。
“那么,你認為他如果碰到凡人,會上前幫忙嗎?”
“你跟他一起在遺洲守云柱,不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桀驁是桀驁,但論底線——他又不是魔道,正經的仙宗弟子。”
“所以我們就在討論赤淵道派到底是什么做派?如果他們門下能教出楊岱這樣的人。而且,面對研究先天離卦有收獲的我,為什么沒有直接痛下殺手,而是客客氣氣請我來做客?”
洪昌乙:“因為,他們需要你幫他們完善天書!”
轉頭,他對鐘離子涵道:“你瞧這人,就是過于天真。整天讀書讀傻了,認為天底下都是好人。如今赤淵道派連挫骨揚灰都干出來。你還不小心點,指不定楊岱就是裝的。回頭把你騙去赤淵道派。然后把你腦袋割下來,乖乖給他們推演道法。”
割腦袋……
衡華響起昔年凌少清的經歷,神情有些異樣。
鐘離子涵隨手拿旁邊的毛筆對洪昌乙腦袋就是一下。
再對伏衡華問:“你認為赤淵道派的風氣可能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差?”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仔細觀察。”
如今對赤淵道派的情報,不是從地脈得到的久遠記憶,就是從金靈玄蟒以及魔道群修得知。
金靈玄蟒到底是妖靈,對人修避之不及,根本不會多做接觸。它所知道的,不過是各處流傳的一些風聞罷了。
而自赫連金之流口中所得情報,自然無一例外是對赤淵道派的鄙夷。來到南洲后對三大魔帝卑躬屈膝,可得了好處立刻翻臉。暗算南洲六宗的同時,也把當靠山的三大魔帝踹開,自己獨自霸占右大陸。
“赤淵道派終究是從咱們東來離開的。看看咱們當下三大水域的各門派做派,怎么想赤淵道派也不會無恥到,連魔修都鄙夷的地步吧?”
洪昌乙:“你也不想想。當年赤淵道派推行山歷,可是太玄宗的死對頭。”
“所以,他們真要是道德盡毀,喪盡天良之輩。太玄宗群仙早在神州時代就把他們給滅宗了。何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天下第二門派時不時跑到自己跟前蹦跶?”
“因為要顧及影響?”伏蓬明小聲回了一句。
“讓你算的賬本算完了?插什么嘴?”
伏蓬明噓了一聲口哨,默默低頭把枕頭邊的賬本重新翻出來計算。
他所計算的,是地下營地每日開銷。
“我覺得,你弟說的不錯。當年太玄宗沒有動手,可能有諸多考慮因素。未必就是赤淵道派有多么君子。”
“可我翻閱種種古籍,里面各種降魔衛道的故事中,除卻太玄宗修士的蹤跡,就屬赤淵道派的人多。”
山靈子。
屢屢出現在各個傳說中行俠仗義,除魔衛道。
當然,山靈子的年代過于久遠,伏衡華不會拿這位老前輩來對標當下的赤淵道派。所以,他才讓恒壽出去走一走,替自己看一看赤淵道派的真實。
鐘離子涵看著逐漸破碎的鏡子道:“在此之前,我對赤淵道派的做派也抱有一定懷疑。你看,咱們在黑月礁地下看到那幾個赤淵弟子的影像。他們就很團結。說明赤淵內部齊心,是宗門教導有方。可這只是對內,而對外就不見得了。畢竟,他們對整個南洲勢力,只是一群外來者。”
“一群外來者建立的宗門,憑什么踩在我們頭上?”
伏桐君五人圍成一圈,觀察伏桐君手中的一只碧藍色蠱蟲。
蠱蟲發出咕咕叫聲,腹部不斷傳出中年男性的聲音。
“等聯合魔道將赤淵道派覆滅,南洲依舊要回到我們的統治,回歸我們應有的秩序。”
“不過這幾個年輕人看起來,似乎不是來接頭的?難道,這是白河宗的普通弟子?”
“罷了,普通弟子也無所謂。反正只要是修士,就沒有對‘赤淵禁令’不滿的。”
各種話語從蠱蟲腹部傳出,宇文春秋好奇問:“通心蠱?這種蠱蟲不是早就失傳了嗎?”
“衡華翻閱古籍,幫我找到培養方法,我還原了。”
伏桐君瞥了他一眼,繼續控制蠱蟲復述在秋陰山莊記錄的種種消息。
等聽過一遍,伏瑤軫將情報記錄,再度通過戒指傳給伏衡華。
赤淵道派局勢不妙啊!
“繼續趕路吧。”
伏瑤軫起身,招呼五人繼續乘云。
“伏姑娘,我們此行真要去‘赤岳’嗎?”
赤岳,赤淵山脈的宗門所在,右大陸的中心地帶。
“隔空看一看,我們再繼續南下。我們伏家在南洲有一些安排部署,或許我們能得到一些接應。”
“部署?”
宇文春秋觀察旁邊四人。
伏瑤軫、伏桐君、恒壽一副早有所知的模樣。而傅玄星雖然滿頭霧水,但顯然不打算提出異議。
跟著伏家姐妹走,能出錯嗎?安心聽話就是了。
宇文春秋自覺理解傅玄星的想法,索性也不言語,跟在四人背后。
哎——
早知道,這差事就讓洪昌乙來了。我樂得在地下福地,幫伏衡華推演天機啊。
五人乘云三百里,看著仙氣盈動的云海風光,宇文春秋的心情舒緩起來,將剛才的小郁悶拋之腦后。
出來也不錯,至少可以看風景。總比衡華那樣,整日憋在書房舒服啊?天天盯著書房地板,連一點灰塵都不許有。每日早中晚檢查衛生,派侍女打掃房間,未免過于無聊了。
“稍等。”
伏瑤軫叫住幾人,她側耳聆聽,突然招呼傅玄星和她一起按下云頭。
其他三人站在空中觀望,只見下方有一落水男子,伏瑤軫正施法給他救治。
“我們也去看看吧。”
伏桐君招呼兩人下去,看到那人身上的紅衣,她心中一動,走到伏瑤軫身邊:“赤淵道派?”
“對,是他們的人。”
伏瑤軫為男子喂下丹藥,沉思道:“此人出現在這里,應該也是打算往赤淵道派趕回?到底可以借此機會,跟他一起去赤淵道派看——玄星,雷火煉殿!”
傅玄星坐在一邊打量昏迷的修士,聽到伏瑤軫這一喊,身形迅如虎豹,反手一劍引動雷火。
縈繞雷火的宮殿將六人包裹,藏身空氣內的幾個黑衣修士被迫現身。
“是打傷這修士的人?”
伏桐君召百蠱化作劍刃,配合傅玄星過去攻擊。
一上手,她便察覺不對。
這幾個修士法力霸道,竟一個個都是金丹修為?
“瞧著,不像是魔道修士?難道是秋陰山莊那樣,打算反抗赤淵道派的人?”
見狀,伏桐君索性認真起來。
百蠱劍變幻莫測,一道道劍光幻影形成各式各樣的蝴蝶、蜂蟲,將兩位修士圈住。
“這倆交給我,其他人交給你。我們看看,誰更快解決。”
“好嘞——”傅玄星應下,雙手間火光炎炎,一口玉劍自動出鞘。
他二人的劍術俱承自伏龍劍仙。雖然各自為戰,可彼此之間劍光交錯,卻又保持幾分默契,彌補對方的破綻。
雖然只是兩人,卻將五個修士全程壓制。
百招后,伏桐君找到對方一個破綻,輕輕笑道:“雖然不知你們是哪里來的修士。但犯到本姑娘手中,乖乖把一切都交代吧!”
一只只蝴蝶紛飛,將兩個修士的周身經脈穴竅封鎖。
砰砰——
兩道爆炸響起,修士的血肉變成兩團詭異血霧,迅速向伏桐君撲來。
伏桐君不屑一笑。
蠱毒不分家,我的毒術得薛前輩指導——區區一團血霧,看我——
“啊——”
突然,旁邊傳來傅玄星的慘叫。
伏桐君迅速回頭,看到傅玄星捂著右臂,踉蹌著往后退。
怎么回事?他中毒了?
他的身體,竟然會中毒?
再看他對面的三個修士,同樣也自爆成血霧。
正是血霧上身,才讓他不得不退下。
“玄星?”
伏桐君二話不說,手中百蠱劍迅速散化為漫天蠱蟲。
五個修士雖肉身自爆,但靈神魂魄仍在。
被漫天飛蠱攻擊下,很快就把五修士的魂魄撕成粉碎,一一吃掉。
伏桐君迅速沖過去,卻被一團靈風擋住。
“姐姐?”
她看著伏瑤軫一步步走到傅玄星身邊。
傅玄星捂著右臂,跌坐在地上默默運轉南明離火。
“他的離火對陰祟之力克制極強,你的蠱蟲不適合靠近。”
一只只青色的靈音蝴蝶自指尖生成,飄到傅玄星手臂,化作一根根琴弦將他的手臂纏住。
同時,伏瑤軫觀測無數未來。以琴弦去垂釣尋找,傅玄星順利解毒的未來。
見狀,伏桐君默默轉身,將吃掉五修士魂魄的蠱蟲聚集起來,搜查相關情報。
恒壽、宇文春秋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對視一眼后默默跟伏衡華聯絡。
“傅玄星中毒?開玩笑嗎?他的體質擺在那里,什么毒素能對他生效?”
衡華對掛在筆架上的“乾為天”戒指說話。
“問問阿姐,她看到了什么。”
“還沒有結果。”恒壽看了一眼,伏瑤軫正全力運轉“玄觀”天賦,遍查一個個未來碎片。
他用來聯絡的,是伏瑤軫的戒指“巽為風”。
“桐君呢?她怎么說?”
恒壽再看伏桐君,她正在和蠱蟲說話。
“也……”
伏桐君這時睜開眼,大跨步走到恒壽這邊,抓起他手中的戒指。
“我嘗試了,我身上的蠱蟲沒辦法解毒。這是一種針對龍種的毒素,你那邊有什么法子?”
“針對龍?玄星的龍人體質?”
洪昌乙和鐘離子涵尚未離開,聽到這,洪昌乙忍不住問:“那小子不是有伏龍玉劍?龍人體質還在呢?”
鐘離子涵默默點頭,低聲回答:“何止是玉劍,仙劍的劍鞘都無法化解那份體質。那可是龍王親子級別的待遇,能真正化龍的。”
衡華低頭沉思,抽出兩張空白符紙,畫了兩張符箓,通過戒指送過去。
“你先試試,看看管不管用。”
伏桐君拿起符箓走到伏瑤軫和傅玄星那邊。
正要把符箓貼下,突然伏瑤軫睜開眼:“不用試了,一般的解毒符解不開這種毒素。衡華,你知道如何化解‘敗龍血毒’嗎?”
聽到這名字,伏桐君臉色陡然一變。
書房內,伏衡華抓筆的手也忍不住用力,直接把筆桿捏斷。
“敗龍血毒?”鐘離子涵亦是一臉震驚,“這毒怎么會出現在南洲?”
這是東來神洲在五年前新研究的靈毒。
是以龍王為假想敵的失敗品。
據說,可以毒死劫仙級別的真龍。
其基本理論,由延龍水域的毒道宗師薛開提供。又經過葛留、顏羽源等諸多宗師的聯合研究,最終花費十數年才得以成型。
于五年前才將將發表在天玄道臺。
天央劍圣木善生拿著眾人研究的龍毒,在天玄道臺的直播下,跑去北海雷暴區,對北海龍王的尸體進行投毒實驗。
最終發現,這種毒素無法侵蝕破壞龍王之尸。
直播投毒失敗,在整個東來引起很大反響。
鐘離子涵亦有耳聞,而伏衡華更是這種龍毒的研究者之一。
“東來的毒,怎么在南洲?”
“難道是那個人——”
鐘離子涵想到從龍船離開的“康翟羽”。
“殷——她要能拿到這種毒,那才奇了怪了!她娘的研究擺在那,何必用這個——”
但很快,伏衡華想到殷玉瓏的提醒。
龍船上面有一個隱藏魔修。
可是,如果真是魔修混進來。為何要尋傅玄星的麻煩?我這個準“天魔殿主”,補天衣持有人,《玄明魔策》傳承人就在這里啊?
相反,傅玄星雖然戰力卓絕,有仙劍劍鞘護身,還有仙人們布局的大使命。但他那么笨,那么呆,殺他對玄明魔宮有好處嗎?
除了引起我對魔宮的敵視,還能有什么?
那群魔宮殿主,不會愚蠢到對我身邊人下手,希望插隊來我的萬魔葫蘆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