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快速向百花島航去。
岳景菡站在船頭,默默感應東海涌動的氣機。
東萊高手好多!
與她同檔次的大魔君級高手,在東海之上感覺到五位。而次一等的魔君級存在,有十余人。宗師、金丹層次的修士就更多了,且他們的氣機比南閆魔道的同級修士,似更勝一籌。
當然——
即便是如此混雜、磅礴,她也感知到許多熟悉的氣機。其中一道正直直奔向自己所在。
這廝——回頭又要被紅鸞說道了。
岳景菡滿臉無奈。
但伏紅鸞多年照料,總也把她的心焐熱了幾分。即便伏紅鸞天天絮叨這些有的沒的,她也沒對自家劍宮的「東家」翻臉。
待那股霸道、陽剛的雷霆氣息落在畫舫,岳景菡睜開眼睛。
「呦——」于小磊硬著頭皮打招呼,「好久不見,我奉命前來迎你去百花島。」
海風飄拂,烏發輕揚,黛裙盈動。好似一朵婷婷而立的幽谷芳蘭。
岳景菡站在那里,亦有些尷尬,默默點頭回應。
「哎呀,這不是于家小哥嗎?你可回去跟你家長輩稟報?什么時候提親?」
伏紅鸞趕忙走出來,拉著于小磊說道:「婚禮流程,可按伏家規矩來。你家只需準備三媒六證,剩下的事自有姐姐安排。」
于小磊感受伏紅鸞的熱情,嚇得頭皮發麻,支支吾吾不敢回應。
「怎么,你小子沒準備?你該不會打算不認賬吧?」
「這——當然不會。」
「什么認不認賬,根本沒有的事情!」岳景菡不高興了,「昔年只是一點偶然、巧合,哪有那么多緣分天定。紅鸞,適可而止!」
說到底,自己比于小磊大了幾千歲啊!強逼著這小子負責,自己丟不起這個臉。
雖然岳景菡清楚,于小磊未來必入劫仙,有望真仙。
但自己二人之間……
他應該更適合一位仙道的女修天驕。而不是自己這樣,出身尷尬,在魔道打滾半生的女人。
瞧見岳景菡眼眉間的不自然,伏紅鸞心中暗惱:這妮子平時看著萬事自若,怎么臨頭到這件事上,卻畏首畏尾起來?你若真是毫無情分也就罷了,可偏偏有幾分好感,對這小子頗為青睞,認可他的前程未來。如此情形,主動向前走一步,又有何不可?人家大家長開口發話,也沒忌諱你的出身啊?大齡女怎么了?大齡女就沒資格談情說愛了?
「妹妹,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嗎?」伏白雄夫婦走出來,他倆從伏平道口中得知于小磊的身份。但察覺外面氣氛尷尬,特意出來解圍。
伏紅鸞見狀,只好將雙方互作介紹。
于小磊見伏平道也在船上,不免好奇問了一句。
當得知他與焰姝救下一少年,此刻正急匆匆趕往百花島救治時,他頓時笑道:「倒也不急,我身上帶著幾枚救命丹藥,或可施救一番。」
他手中丹藥,還是昔年在南閆福洲時,伏衡華親手煉制的還陽丹。這些丹藥藥效只有百年,如今也不剩多少年。若今日不用,回頭也要掛在店鋪賣掉。
于小磊取丹藥救治,少年悠悠轉醒。
望著眼前眾人,他連忙起身道謝。
「小兄弟傷勢未愈,不必如此客氣,」伏白雄豪爽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家里還有什么長輩?需要我們幫忙送個平安信嗎?」
少年神情一暗:「我姓古,字桐鄉。家師……家師耿玉霄,眼下已經不在了。」
耿玉霄?
邊上的于小磊面色有異,不禁問道:「你師尊名叫耿玉霄?」
「正是。」少年抬頭看向于小磊,「前輩認知家師?」
于小磊沉默不語。
伏紅鸞察覺此中有異,趕忙追問。
于小磊搖了搖頭:「我倒是沒見過此人,只是他與伏衡華有舊。昔年從伏衡華處得了一卷道書。」
聽到這,少年臉色劇變,眼眉間帶著幾分憤恨。
伏紅鸞與伏白雄皆是通曉人事之輩,迅速瞧出不對勁。
在伏紅鸞接連追問下,少年撐不住壓力,只得講述此中因果。
當年耿玉霄為救妻子,求伏衡華編撰雙修功法,為愛妻擺脫「百絕之體」的病癥。后來伏衡華才專心苦研,編撰一部《胭脂紅鸞術》。
除卻教給耿玉霄外,這部雙修法也在小范圍中流傳。于小磊也從伏衡華處學得此法,昔年與岳景菡修行,倒也實踐過幾次。
「當年師父從伏——伏衡華手中得到功法,回去救治那個。」
聽到這,伏家兄妹心道不妙。
連師娘都不稱呼,顯然這背后的故事不言而喻了。
「那得師父苦心扶持,不僅恢復金丹境界,更功力大進,長生有望。然——然后她……」
眾人對視,不吭聲了。
于小磊喃喃道:「昔年伏衡華與東方姑娘討論‘百絕之體時偶然提了一嘴。你師尊二人的雙修法,應該是他先提攜妻子重新修行。然后再由妻子提攜他恢復損耗精元,二人一同雙修化嬰。」
伏衡華感念耿玉霄救人之心,好心把兩個階段的功法全部傳授。
若按照計劃來,本當是一對比翼雙修的神仙眷侶了。
眾人打量古桐鄉,默默沉思。
「諸位認為我話語不真?」
「小兄弟,得罪了。」伏紅鸞突然一指點向其眉心。
神識灌入識海,直接翻找這段記憶。
伏白雄夫婦見伏紅鸞手段,心中嚇了一跳。
這丫頭竟敢直接以神識翻查另一人魂魄?
這,這要萬一出事了……
「這是心劍之術。」于小磊道,「衡華在南洲傳給伏大姐的。以神御劍,不懼五魔六賊。據伏衡華言道‘心劍術有十八重,一重難過一重。待十八重圓滿,便可突破第十九重,一劍劈開虛空,只身飛升九霄。」然后他迅速瞥了一眼岳景菡。
他們離開南洲時,伏紅鸞才修煉到第六重。可如今已經到了第九重。此進度之快,遠超乎伏衡華預料。顯然,這是岳景菡教導之功。
先天劍宮的二宮主,倒也沒有墮了名聲。
心劍灌入,迅速在古桐鄉記憶中找到相應的片段。
「你……為……為什么?」
男子倒在地上,死死看著眼前的女子。
「為什么?」女子一腳踩著他的胸口,桀驁道,「你心里沒數嗎!你什么修為,我什么修為?就你身上的這點子法力,我一只手就能把你金丹捏碎。你也配肖想我,讓我陪你繼續雙修?呵——嘛不去再找一個修為更高的對象?直接尋一個元嬰宗師,三五十年我就可以突破,何必與你這老頭一起蹉跎數百年?你配么!」
腳下法力一吐,男子當場暴斃,身體碾碎無數冰屑。
彼時,少年被師尊藏在柜子里。
他親眼看到師尊的死。
也看到那女人把全島上下三百口全數屠殺殆盡。然后帶領一群白衣人入島,霸占自家師尊的產業。
伏紅鸞收回心劍之術,臉色無比復雜。
「這件事頗為麻煩,可能要請蟠龍 島的叔公做主了。」
要說起來,這件事根本與伏衡華攀扯不上。昔年耿玉霄求功法救人,伏衡華慈悲賜法,連錢財都少要了。如今鬧出這一樁事,怪不到出售功法的人。
可古桐鄉作為徒弟,情感上又如何能接受?
伏紅鸞好言寬慰古桐鄉:「你且放心,等到了百花島,此事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眾人討論說話時,畫舫依舊在航行,此刻已遠遠看到水面上的島嶼。
彩霞縈繞,瑞光盈空。
百花島與百年前又有不同。無數高大的喬木、藤木肆意生長。整座島嶼宛如草木的國度,數不盡的奇花異草在島上生長。
剛到百花島,便見人山人海,劍氣縱橫。無數修士在群木繁花間大打出手。
「東萊的劍修道統遠在南閆之上。」
這些年,她摒棄魔道,專心先天劍道。
可她再如何傳道,也比不上東萊自離天圣者時代傳續至今的劍仙道統。
看著島上戰事,伏白雄好奇問:「如今已經開始斗劍了?我怎么瞧著,島上各地都有戰事?」
于小磊解釋道:「第三次斗劍的規矩和前面兩次不同。島上分五個地域,東南西北中。供三派劍修、其他劍修以及賓客建立駐地。
「然后在中央看臺駐地,各路賓客的監督下。各路劍修爭奪島上一百零八朵‘劍花。這些劍花以劍氣孕養而來。唯有以劍氣日夜灌注,方可長久開花。從前日開始,百花島已經展開角逐。一個月后,哪一方持有的劍花數量最多,哪一派勝出。」
聽到這個全新的斗劍規則,眾人倍感意外。
伏白雄:「從未見過此等斗劍之法?誰提出來的?」
「萬象宮于丹青。」
「也對,怎么也輪不到道劍一脈提出來。」
這法子看起來公平,但對道劍派的限制最大。因為此法不限制人手,容許以多戰一。
道劍派出身的大家都是劍中好手,可未必擅長團戰。而靈訣派不一樣,許多靈訣派修士傳下道統,門下弟子千百眾。只要這些劍修串聯起來,彼此組成劍陣,便可占據上風。
李媛也是一臉困惑:「我記得上次斗劍最后,說好是靈訣派、神兵派合力出題,以為難道劍派。其他殺劍派、劍陣派亦會派人參與,否決道劍派提出的‘九品劍仙道統?」
這就是他們弄出來的題目?
「是這么回事。據木師伯說,眼下百花島這一處只是障眼法,他們各派各家還有其他手段。不過我等并不懼,且看他等施為。」于小磊豪氣道,「我輩劍道百折不撓,何懼魍魎之策?」
岳景菡微微頷首。
沒錯,以她觀木善生為人,知曉這位劍圣的劍道之淵宏。而從伏衡華等人身上推測伏丹維神通,怕也不弱多少。
他二人聯手建立「劍仙九品」,自不懼怕天下劍修的挑戰。
伏紅鸞笑聲再起:「姐姐,你可想好要參加哪一派?我們這些伏家人,可都要緊跟著叔公步伐。」
「我……」
岳景菡略有些遲疑。
從道統理念看,她因為伏衡華指點幫扶,算是道劍派一脈。只是自己明目張膽跑去人家駐地,木善生那廝又要多想?自己和于小磊之間,更說不清了。
只是看著于小磊裝作不介意,卻時不時往這邊看的眼神,她又頗為猶豫。
為避嫌跑去其他三家?這不合乎自己的劍道啊。
「岳姐姐,」李媛這時攀上她的手臂,笑面盈盈,「我不懂劍術,也不是他們這樣的劍修。稍后要跟拜訪祖婆婆,和她老人家一起住 在賓客區。姐姐可要同往?」
岳景菡松了口氣,不錯,自己可以暫時作為中立方,觀看局勢再做計較。
伏白雄聽妻子之言,默默吐槽:「祖婆婆?這話你可別亂說啊。她老人家聽不得這個。」
祖婆婆,指的是叔公伏丹維的妻子穆琞天。
沒辦法,蟠龍島這一支傳承太慢。
須句堂傳承十幾代人,如今柏皇堂才序齒第六代。除伏宣和正在為第七代努力外,其他后生一個個沒心沒肺,全不把家中香火當做一回事。
「回去后,你們幾個都要趕緊成婚!」
穆琞天坐在中央看臺,冷冷對身后的孫子孫女們發話。
自伏向風向下,眾人一個比一個面色疾苦。
他們一個個哀聲嘆氣,又看著空出來的兩個位置,感嘆伏衡華機靈善躲之余,也佩服伏蓬明的卜算能力。
思忖后,他們一個個看向伏向風。
但伏向風也不蠢,眼見這些弟弟妹妹們的眼神,馬上低聲湊到穆琞天跟前,擔憂道:「祖母,您就不要怪大哥了。他雖然沒有知會家里,自行在外婚配。但這次斗劍,如此大的事,他們夫婦能不回來?等回來后,再給他們補辦婚禮。」
穆琞天心情為什么不好?
一是瞧著老朋友們一個個子孫滿堂,四代五代的曾孫、重孫都抱出來了。而自己呢?自家多少年沒有添丁了?
且不論那幾個不肖兒子。這些孫子、孫女也一個個跟長不大似得,整日不考慮人生大事,尋找道侶。真打算一個個耗到一千年后,才手把手養一個小道侶?
二就是伏向風所言。大孫子的婚事,竟然不在蟠龍島辦。讓老太太這種掌控欲極強的人,心中很不舒服。
對此,伏向風選擇禍水東引,果斷把注意力轉移到大哥身上。
眾弟妹心領神會。
伏桐君率先開口:「說來,大哥閉關結束,應該會帶著嫂子過來吧?眼下補辦婚禮還好說,等他們再帶一兩個孩子,屆時再補辦婚禮,那就不好看了。」
伏白民迅速補充:「對對——祖母,要不我去外面看看。去迎接大哥?」
「哼——免了吧!讓你去,指不定又跟哪家妖精廝混去了。」
穆琞天對伏白民滿臉嫌棄。她所謂的妖精,可不單指妖女。若只是妖女,那反而好說。可伏白民的興趣,是靈獸、靈禽,都不能化形的!但凡是一些姿態婀娜的蛇妖、狐妖,老太太反而不說什么了。
「母親,您瞧這人的劍法。」伏義輔突然開口,指著前方大投影上的一個小區域。
那是一位少女和兩個靈訣派修士斗劍。
那少女劍法盈動,好似一朵朵繁花在空中飄舞。
對面修士的劍氣不斷迫近,卻無法靠近她的身邊。
雖在此間,卻又不在此方。
其劍術之精妙,讓人為之側目。
伏義輔為下面的討債鬼們解圍:「您瞧她的劍術是不是有些眼熟?」
穆琞天稍作沉吟:「有天遁劍訣的路數,難道是老頭子傳下來的?」
她拿起通天石聯絡伏丹維。
此刻,伏丹維看到少女的劍術,亦頗為奇怪。
這劍術和自家蟠龍島一脈有些相似,但明顯糅合了一種奇妙的道理。
「花間無相,變化莫測。有點意思……」
像是某個混賬的手筆。
待少女擊敗敵人,守住身后的「劍花」后,默默松了口氣。
她將劍氣注入身后的花胎。很快,一朵碩大的牡丹花冉冉升起。牡丹花心有一個大大的「道」字,向全島宣告這朵花的歸屬 不多時,一道劍光落在「劍花」附近。
少女連忙警戒,卻見鐘離子涵含笑走過來。
「姑娘,自己人。」他揮動一道劍氣,彰顯自家道劍一派的身份。
他上下打量少女:「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李問仙。」少女寵辱不驚,平靜望著鐘離子涵,「既然道兄前來,此處交給你鎮守。」
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
「不忙,李姑娘。我見你劍術熟悉,似是我一位故人所作。敢問劍為何名,是何處高人所授?」
各路看臺上,不少人打起精神,盯著這一塊投影。
「我的劍術名叫‘花間彼岸,是我在夢中所學。夢中的師父又把這套劍法稱作——」
鐘離子涵語氣古怪:「無相花劍?」
「你知道?」
「不在此間,不在彼岸,萬世萬象皆為無相,」鐘離子涵苦笑,「真是他在夢中傳劍。」
夢中傳法。
各處看客低聲驚呼。
由不得眾人不敏感。
自打伏衡華閉關后,經常有東萊修士在夢中得授道術、劍法。
夢境,活脫脫被伏衡華玩成另一個「天玄道臺」。借助夢境開辟太虛之界,不斷尋人授道。
「又是一個夢中傳道。」伏丹維、穆琞天倍感頭痛。
這是第幾例了?
這混賬孫子睡覺了也不安生。
世人皆知,元蓬山有一座書庫,記錄東南二洲無數仙道絕學。
可在伏衡華夢境,也有一座書庫。那里不止有兩洲絕學,更有不曾記錄在元蓬山書庫中的諸多神秘功法。有伏衡華靈感所作,也有不容于仙道的魔功邪術,更有諸多無法言道的禁忌恐怖……
伏衡華的確在睡覺。
這一點是所有劫仙都認可的。
睡夢中的伏衡華無法保留完全清醒。因此,他無法隱藏自己夢境中的諸多詭異、邪惡。
自伏衡華沉睡,不斷有人受其精神感召,入夢修行。同時,也有人窺見夢中那不可言說的恐怖念頭。
據劫仙玄凌真人講述,他在夢中與伏衡華打過一個照面。二人本來在討論仙道咒術理念,忽然看到一條黑龍自二人身下的深淵游過。隨后一部殘破的邪惡功法成型,玄凌上人只看了一個開頭,就驚恐的自斬念頭,連忙退出夢境。
自夢境修行者,東萊修士們會默契地進行記錄。
盡可能觀察、監督,避免這些人從伏衡華夢中傳授什么邪門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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