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紅云和尚

  倒也不怪這小和尚認不出來蘇陌,畢竟來的時候也沒有通稟過姓名。

  只是聽到小和尚這話,楊小云下意識的拉住了蘇陌的衣角。

  “寺內情況詭譎,這紅云和尚難說是什么路數的……”

  楊小云低聲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沒事。”

  蘇陌輕輕拍了拍楊小云的手說道:“先前未曾通稟主人家,已經是失禮了,這會既然有請,若還不進去見個面,有點說不過去。鏢局這邊還得小云姐你照顧著……我去去就回。”

  楊小云看了看蘇陌,下意識的又緊了緊他的衣袖。

  蘇陌有些意外的看了楊小云一眼。

  這姑娘向來巾幗不讓須眉,這會怎么癡纏起來了?

  “這和尚……若是真的有什么法子,你,你不會真的阪依了吧?”

  楊小云看著蘇陌的眸子,滿是擔憂之色。

  蘇陌心頭有些好笑,湊在她的耳邊低聲細語了兩句,楊小云的臉色頓時通紅,放開蘇陌的衣角似嗔似怒的瞪了他一眼。

  蘇陌嘿嘿一笑,沒等走呢,楊小云忽然在他耳邊說道:“我不管,你若是真的被這和尚給蠱惑了,就跟你剛才說的那樣,真就當了花和尚也得回來找我。”

  “哈哈哈哈。”

  蘇陌沒忍住放聲大笑,卻是給楊小云笑了個滿臉羞紅。

  鏢局乃至于護衛隊的人,什么時候見過楊小云如此神情。

  一時之間面面相覷,眼神在蘇陌跟楊小云之間來回打轉,有的玩味,有的微笑,有的輕輕點頭,歲數大的還不忘感慨一句:

  “年輕真好啊。”

  蘇陌咳嗽了一聲,這幫人頓時恢復常態。

  他看了劉默一眼,這個人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夠保持自己的沉默。

  蘇陌輕聲說道:“這邊就交給劉首領了。”

  “蘇總鏢頭盡管去就是了。”

  劉默鄭重點頭。

  蘇陌擺了擺手,對那小和尚說道:“煩請小師傅領路。”

  “施主跟我來。”

  小和尚樂呵呵的領著蘇陌進了門,也沒關門,似乎是以示清白。

  此時此刻,這院落之中,多處有打斗的痕跡,還有血跡,好在這秋雨之下,倒也不用如何整理,片刻之后就隨著雨水而散了。

  蘇陌跟著小和尚,一路長驅直入,先是進入了正殿之中。

  這邊果然有不少的行商都在這里歇腳,只不過這會這幫人的臉色顯然都不算太好看。

  當時他們進了正殿是打算避雨,進來之后卻看到了這么多模樣兇狠的和尚,直以為自己進了賊窩,連說話都不敢高聲。

  半天狂來了之后,還以為自己有機可趁。

  卻沒想到,這半天狂名聲叫的山響,結果竟然如此廢物。

  片刻的功夫就被這一寺廟的和尚全都給拿下了。

  此時看蘇陌進來,一個個全都眼巴巴的看著他,仿佛他是全村最后的希望。

  蘇陌對著眾人微微一笑,那小和尚領著蘇陌卻是穿過了正殿,來到了第二進的院子。

  這里有禪房廚房一類的,蘇陌路過一處房間,那房間門沒有關緊,就看到一個打著赤膊的和尚,正跪在地上念誦佛經,一邊念,一邊拿著鞭子朝著自己背后抽打。

  每一下都非常兇狠,直打的后背鮮血淋漓。

  蘇陌眸光略微有些意外的看了那小和尚一眼,小和尚笑著說道:

  “慧智師兄跟那女匪有舊,不想讓她留在這紅云寺,想要借著打斗的光景,讓她逃走。師傅慧眼如炬,盡數收入眼底,自然得讓師兄稍微領受一些懲罰,不過蘇總鏢頭不用擔心,不過是皮肉之苦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蘇陌咧了咧嘴,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這幫人滿手血腥,無論怎么懲處其實都不過分,只是他們一個個原本都不是這般模樣的人,卻在這紅云和尚的手底下,各個改頭換面,卻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正想著呢,就聽到一聲慘叫從另外一個房間傳出。

  蘇陌聽的分明,那聲音正是半天狂寧無邊。

  他一邊慘叫,一邊怒罵:“直娘賊,狗娘養的,你們就算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會阪依……哎呀!混賬東西,下手真特么狠毒,也好意思自稱自己是出家之人?”

  小和尚看蘇陌似乎有些好奇,竟然直接拉著他來到了那房間窗口之下,掀開窗戶一線,兩個人并一排探頭探腦的往里面觀看。

  就見到這半天狂此時此刻卻是被五花大綁,整個纏繞在了一個血痕累累的‘Y’型架子上。

  面前一個兇惡的和尚,口中不斷念誦佛經,一邊以手指,手掌,拳頭不停歇的落在此人的身上。

  每一次落下那半天狂都會慘叫一聲,卻偏偏未曾見到什么傷痕,倒是咄咄怪事。

  而像半天狂這樣的人,刀頭舔血早就是常態,區區痛楚又如何能夠放在心上?

  這和尚下手看似不重,卻偏偏讓半天狂慘叫不止,顯然所用手法另有玄虛。

  不過半天狂縱然是痛叫不止,卻也未曾屈服,反而叫罵更兇。

  那和尚停了佛經,嘆了口氣:“施主這一身戾氣,已經宛如實質,小僧修為有限,怕是無法度化施主,唯有等師傅出手了。”

  “……就算是紅云賊禿,老子又豈能怕你?”

  小和尚聽到這里,拽了拽蘇陌的衣服,離開了這房間,嘆了口氣說道:

  “他慘了,我師傅專修一部痛人經,度一切不服,房間里的師兄,卻是連師傅萬一的本事都沒有學到,尚且能夠讓這半天狂痛呼出聲,若是師傅出手,一整夜下來,什么兇惡的山匪也得老老實實的阪依我佛。”

  蘇陌瞠目結舌:“你們就是這么讓他們阪依的?”

  “是啊。”

  小和尚連連點頭:“是不是很簡單?師傅說,這世上的兇惡之人有千萬種,然而不管是哪一種,都可以度化,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不能度化,那就是打得輕……”

  “……你師傅說得對。”

  蘇陌竟然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先前倒是覺得這和尚手段詭譎,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直接。

  一時之間,也是哭笑不得。

  至于說痛人經……蘇陌聽說過度人經,這痛人經當真是聞所未聞。

  心中想著,小和尚領著他已經到了一處禪房跟前,不等通傳,房門已經打開。

  老和尚盤膝坐在榻上,含笑看著蘇陌:“蘇施主請進。”

  蘇陌微微點頭,踏步入內。

  這禪房之間,擺設簡單,榻上有小幾一張,將一張塌分成兩邊。

  幾上放著一爐香,和一壺茶兩個茶杯。

  老和尚伸臂做引:“蘇施主請坐。”

  “多謝。”

  蘇陌點了點頭,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紅云和尚這才開口說道:“沒想到蘇施主竟然到了紅云寺,若是早就知道的話,定然在門口迎接。如今冒昧相請,還請蘇施主原諒則個。”

  他說話之間給蘇陌倒了杯茶,輕輕推到了蘇陌的跟前。

  蘇陌笑了笑:“紅云大師言重了,蘇某一介末學晚輩,哪里當得起。”

  “當得起的。”

  紅云和尚輕輕嘆了口氣,看蘇陌并未取用茶水,也不在意,只是說道:

  “今日所見,施主心中可有疑慮?”

  蘇陌有些詫異的看了這和尚一眼,微微一笑:“大師的做法,特立獨行,確實是出人意表。”

  “哈哈。”

  紅云和尚笑了笑,嘆了口氣說道:“老衲未曾出家之前,曾經路見惡人,欺壓良善。那會老衲讀了一肚子的圣賢書,雖然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卻也覺得心中既然有所道理,自然能夠以理服人。故此,與那惡人爭辯……”

  蘇陌聞言,若有所思的看了這和尚一眼,就聽到這和尚說道:“后來,老衲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方才勉強下地。”

  這結局倒是不算出乎預料。

  蘇陌輕輕搖頭:“有些人是不講理的。”

  “是。”

  紅云和尚輕輕點頭:“所以,老衲一邊從文,一邊拜訪名師學武,十年而成。路見惡人,欺壓良善,便飽以老拳,繼而給他講述圣賢道理。”

  “如何?”

  蘇陌看向了這和尚。

  和尚沉默了一下:“他聽了,痛哭流涕,追悔莫及。老衲心中寬慰,自覺一身所學終于有了可以施展的余地。只是……隔月又經過那一處,卻見到炊煙早冷,人去樓空。尋人打聽方才知曉,老衲走后那惡人又一次登門,卻惱羞成怒,竟然接連殺害了那良善之人一家五口。

  “此后提刀入江湖,便如同水融入海,不見蹤跡。”

  蘇陌聞言一時沉默,什么叫除惡務盡,便是如此了。

  不出手則已,若是出手只是教訓,又如何能夠讓人心服?

  下手不狠,最終痛苦的卻是旁人。

  “后來呢?”

  蘇陌隨口問道。

  “后來……老衲花了十三年的時間,終于找到了此人。”

  卻見到這老和尚的臉上,并沒有多少釋懷之色。

  反而迷茫更深:“只是,那會此人卻已經棄惡從善,家庭和睦,妻賢子孝,得享天倫。老衲若是殺了他,他的妻兒必會恨老衲入骨,認為老衲方才是惡人。可若是不殺……那一家五口何其無辜?

  “這罪責……最終豈不是要落到老衲的頭上?”

  他說到這里,看向了蘇陌:“若是換了施主,見到那人之后,是否會殺?”

  “會。”

  蘇陌想了一下之后,開口說道:“憑什么殺人者可得享天倫,無辜者卻早亡于世?”

  “那他妻兒又當如何?”

  蘇陌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大師是佛祖?”

  “當然不是。”

  “嗯,那是圣人?”

  “自然也不是。”

  “蘇某也不是。”

  “……這。”

  紅云和尚驚愕的看著蘇陌,一時之間似乎忘了該如何言語。

  不過半晌之后,他倒是恍然,嘆了口氣:“也對,這事畢竟出在老衲的身上。若換了施主,恐怕未曾見到那惡人悔改之前,都不會輕易離去。”

  蘇陌卻搖了搖頭:“我或許根本就不會出手,這世上不平事太多,又豈能管得了這許多?”

  老和尚聞言若有所思,卻聽到蘇陌問道:“那大師當年如何處置?”

  老和尚想了一下,說道:“老衲……未能出手。”

  “人之常情。”

  蘇陌點了點頭,這老和尚的性格有點軸,遇到事情容易陷入牛角尖里。

  而作為外人來說,卻也沒有資格對此指手畫腳。

  老和尚嘆了口氣:“然而,此事老衲卻耿耿于懷,經年難消。此后遁入空門,也是為了尋求解脫。輾轉經年方才有所得……”

  “愿聞其詳。”

  “便是痛人經……”

  紅云和尚嘆了口氣:“老衲遁入空門,尋究身體大奧,又奔走苦行一脈,體會各種苦楚,最終創經一部,名曰痛人。身處苦海,皮囊作舟,然而世間種種,卻也皆因皮囊而起,故此,想要讓人幡然悔悟,唯有從皮囊入手。

  “外痛皮囊,內參佛法,如此方才有可能獲得真解。”

  “有可能?”

  蘇陌嘴角勾了勾。

  “便是如此。”

  老和尚苦笑一聲,嘆了口氣:“皮囊之苦,又豈會真的服人?不過是將他們留在這寺廟之中,以此為無形枷鎖,化寺為牢,希望時間久了,能夠以佛法和道理磨去他們身上的惡念戾氣罷了。”

  “大師兄用心良苦,讓人欽佩。”

  蘇陌抱了抱拳。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哪里有什么用心良苦,無非是無奈之舉。老衲窮其一生,亦尋不到此事真解。先前偶爾聽路過的施主曾經提起過蘇施主于玄機谷內作為,便大感佩服。

  “老衲敬佩施主之處,并不在于施主以絕強武功斬殺惡人。

  “而是明明在有能力斬殺他們的情況下,卻仍舊以保全大多數人為前提。

  “此事,大破幽泉教,竟然讓西南一地正道高手少有折損,可謂是智勇兼備,勝過老衲凡幾。

  “今日一見……”

  “可是讓大師失望了?”

  蘇陌笑著問道。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確實是出類拔萃,讓老衲又有所悟。”

  蘇陌嘴角一抽,這老和尚的領悟多少有些危險。

  先前有所領悟,便領悟了痛人經,把這綠林道的匪首們都給禍禍成什么樣了。

  這會又有領悟,也不知道是哪個要遭殃了……

  心中嘀咕兩句,卻又有好奇:

  “大師在這里已經很久了,為何如今方才著手此事?”

  這提的自然是將這些匪首擒來,施展痛人經之事。

  紅云和尚倒也不隱瞞:“先前老衲自問敵不過這眾多惡匪,如今武功又有精進……”

  蘇陌恍然,過去打不過,現在能打過了,自然就要動手了。

  卻見到老和尚忽然從懷中取出了一卷簿冊,伸手遞了過來。

  蘇陌微微沉吟之間,還是伸手接過。

  冊子上沒有文字,薄薄兩三頁,隨手翻開,卻好像是三招武功。

  “這是?”

  蘇陌有些愕然的看了老和尚一眼。

  紅云和尚輕輕一笑:“施主是西南一地少有的年輕俊彥,智勇雙全,義薄云天。

  “今日能夠得見尊顏,自然不能讓施主空手而返,這小冊子上記錄的乃是老衲所悟痛人經中的三招指法,名曰:三日痛。

  “此法以特殊行氣法門,將內力打入竅穴之中,中者劇痛難當。

  “縱然是以內息平復,也難以忍受。

  “施主開的是鏢局,將來難免會遭遇更多綠林悍匪,仗著武功殺人劫掠之人。

  “卻又不能處處都下殺手,這三日痛便贈與施主,懲戒惡人所用。”

  “這……”

  蘇陌一時無言,只好說道:“蘇某跟大師初次見面,哪里有平白受此大禮的道理?”

  “此物與施主有緣,還請施主萬莫推辭。”

  老和尚說到這里,卻是閉上了雙眼,在不言語。

  門外的小和尚則開口說道:“施主,雨停了,您該出發了。”

  蘇陌一時之間哭笑不得,只好站起身來鄭重一禮:“多謝大師厚賜。”

  這老和尚卻如同是圓寂了一般,只是低著頭,呼吸若有似無,遁入定中。

  蘇陌只好轉身離去,在小和尚的引領之下,轉身離開。

  路過院落的時候,卻見到后門打開,幾個模樣兇惡的和尚正走進來,當先一個隨手倒提著一個人,卻是先前跑掉的那個半天狂的手下。

  而身后幾個和尚則是橫七豎八的拖著好幾個人,縱然是滿身鮮血,也沒有絲毫憐憫。

  蘇陌看了看那小小知客僧,他只是笑嘻嘻的領路,對此根本視而不見,顯然習以為常。

  至于說正殿之中的那些商客,這會雨停了之后也是要走,紅云寺并未有留人的意思,自然是放行。

  一時之間寺廟門口倒是有些熱絡,車馬調度,紛紛遠走。

  蘇陌出來的時候,就見到楊小云和劉默正翹首以盼。

  見到蘇陌,這才放松了下來。

  楊小云搶上一步,上下打量蘇陌:“那老和尚可有為難你?”

  “……沒有。”

  蘇陌至今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啼笑皆非,只好說道:“雨停了,咱們先走吧,從這邊到五方集,也已經不遠了。

  “至于這老和尚,我路上再跟你細說。”

  楊小云對這老和尚倒是不怎么好奇,只要蘇陌全須全尾的回來,那比什么都強。

  當即點頭答應,劉默讓車隊調轉,蘇陌跟楊小云也上了馬,離去之前,蘇陌則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這寺廟一眼,想起這老和尚,心中也不知道是泛起了幾番滋味。

  楊小云見此不免有些擔憂,不知道蘇陌何至于對這紅云寺戀戀不舍……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