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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驚變

  冷月高懸,蓬船飄蕩于海上。

  船蓬內外的三人至此皆無言語,唯有海浪攪動拍打之聲,略顯喧囂。

  如此過了半晌之后,那無名野道方才嘆了口氣:

  “閣下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

  “哪怕你明知道我在這棺材里,也可以佯裝不知。

  “你點倒這船夫,是怕我殺他滅口?

  “可如今非要叫破我的身份,又是為了什么?”

  蘇陌回頭看了那掌船的漢子一眼,笑著說道:

  “我點倒他不僅僅是怕你殺人滅口……算了,這與今夜之事無關。

  “以前輩的處境來看,這閑事還是莫要沾染的好。

  “至于一定要叫破前輩的身份,則是對齊家的事情很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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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人在江湖,好奇心太重,是要死人的嗎?”

  齊圣道微微瞇起了眼睛,隱隱鋒芒于其間流轉。

  絲絲縷縷的劍氣,哪怕含而不發,也讓周圍海水滾滾激蕩,遠非在那船上之時可比。

  當時他跟卓青不過是演一場戲。

  偽裝成無名野道,手中再用太虛觀的功夫。

  那就不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那是鐵證做死,再無余地。

  又何必再以人皮面具,改扮容貌?

  此時以本門內功示人,威力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前輩是想要殺人滅口?”

  蘇陌似笑非笑。

  齊圣道冷笑一聲:“你當貧道不敢?”

  “我料想前輩未必不敢,但是……卻很難做到。”

  “為什么?”

  齊圣道下意識的揚眉。

  “……因為你打不過我。”

  蘇陌實話實說。

  “噗嗤。”

  一直以來都在蘇陌身邊,冷眼旁觀的魏紫衣,聽到這話,終究忍不住笑出聲來。

  感覺這蘇老魔,屬實可惡的厲害。

  不僅僅是武功讓人無可奈何,這張嘴,似乎也是越發的凌厲了?

  不對……這人雖然看上去謙和有禮,但實際上這張嘴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時時噎人,似乎極為擅長此道?

  齊圣道也時候一陣無語。

  他行走江湖數十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跟自己說話。

  怒也未必,只是覺得眼前這人,多少帶點面目可憎了。

  而魏紫衣這笑聲傳出之后,他更是下意識的瞪了魏紫衣一眼。

  只是這一眼,卻讓他豁然色變:

  “小妹!?”

  冷月高懸之下,魏紫衣在這船篷之內,內無火燭,所以很暗。

  再加上,從這齊圣道自棺材里出來到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蘇陌的身上。

  全然不曾在意他身邊的女伴如何。

  因此一直未曾細看魏紫衣。

  一直到這笑聲傳出,他這才留神,霎時間眼眶卻是紅了。

  恍惚間當年那每每有出人意表之舉的小妹,膽大妄為的大家閨秀,似乎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前輩誤會了。”

  魏紫衣連忙開口:“我……不是你的小妹。”

  “啊……”

  齊圣道聞言一呆,仔細再打量魏紫衣,就發現確實是有些不同的。

  這姑娘雖然比小妹離去那會年長。

  眉宇之間有六七分相似,卻又多了一些不同之處。

  不過,當年小妹若是未曾離家,待等她到了這個年齡……是不是,也是這般模樣?

  想到這里,一行清淚不禁垂落。

  齊圣道行走江湖,從來隨心所欲,不以天地為困,不以戒條為框。

  喜時放聲大笑,悲時放肆痛哭。

  全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多大的年齡。

  此時思念之情上涌,一時之間真情流露,竟然在蘇陌和魏紫衣的面前直接哭了出來。

  魏紫衣不想自承身份,然而看他如此,心中倒也泛起了幾分不同滋味,忍不住問道:

  “你……前輩,你為何要哭?

  “你和你的小妹,感情很好嗎?”

  “不好……”

  齊圣道連連搖頭:“少時打她不過,總是被她痛揍,感情豈能太好?”

  魏紫衣感覺自己這情緒都不連貫了。

  然后就聽到齊圣道說道:

  “她在的時候,感情不算太好。

  “所以當年她要游歷江湖,我和圣玄恨不得大宴三日,普天同慶。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死丫頭竟然一走就不回來了。

  “原本那些不太好的回憶,現在想來竟然彌足珍貴。

  “這么多年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啊呸呸呸!

  “她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偷偷練絕世武功,想要等著將來回來,嚇我們爺仨一跳。

  “甚至,還會將我們痛揍一頓!

  “以此彰顯威風。

  “只是……只是……

  “她得快點回來啊……

  “齊家遭逢大難,朝夕不保。

  “娘親走的時候,也未能見她一面,可謂憾事。

  “老爺子現在看上去,能吃能喝能罵人,卻也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得駕鶴西歸。

  “再不回來……這一家人都不囫圇了。”

  憑他的心性閱歷,本不至于在兩個年輕后輩弟子跟前闡述這番心事。

  只是看著魏紫衣,卻仿佛是看著自己的妹妹就在眼前一般。

  嘴里一時倒是沒了把門的。

  “她……”

  魏紫衣聽他這番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若是在外成親,有了自己的家呢?

  “未曾知會你們……你們會不會怪她?

  “亦或者,她事務繁忙,縱然是想要回來,也有心無力呢?”

  “嗯?”

  齊圣道忍不住看了魏紫衣一眼:

  “姑娘這話不對,女兒家總得成親,天下這么大,也不知道她跑到了何處,成親未曾知會倒也合理。

  “咱們也不是想要就將她抓在身邊。

  “只是,至少得讓咱們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夫家待她如何?

  “她脾氣暴躁,行事乖張。

  “若是于夫家受氣,可能隱忍?

  “若是未曾受氣,可曾給夫家氣受?

  “這些事情,咱們總是得知道的……”

  說到自家妹子,齊圣道哪里還有方才的劍氣和殺氣,絮絮叨叨的就好像是一個老頭一樣。

  說的都是些沒要緊的事情,卻又對他來說,要緊至極。

  這細細言語,卻是不讓魏紫衣生厭。

  反而心中越發的晴朗,忍不住說道:

  “放心吧,她夫家不會給她氣受……

  “如今她正是當家做主的時候。”

  “那就好……那就……?”

  齊圣道猛然抬頭:“你……你是怎么知道?你……你難道真的是?”

  蘇陌也看向了魏紫衣,魏紫衣深吸了口氣,于蓬船之內勉強起身,盈盈拜下:

  “我叫魏紫衣,家父魏奇峰,家母……齊巧慧。

  “拜見大舅。”

  齊圣道噌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慌忙就往蓬船里走。

  然而太急之下,卻是忘了蓬船有蓬,撞了一下之后,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彎腰踏入。

  伸手要去將魏紫衣攙扶起來,可又不敢置信。

  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好一會之后,這才連連拍打自己的大腿:

  “你……你這……

  “我就說,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長的這么像的人?

  “你,你是小妹的女兒?”

  魏紫衣緊咬嘴唇,微微點頭。

  “好,好啊!”

  齊圣道見此不禁哈哈大笑,連忙將她扶起,讓她坐好:

  “沒想到,沒想到啊……她竟然已經有了這么大的一個閨女了。

  “老天開眼,這是老天開眼啊!”

  說到這里,他是又哭又笑。

  這些年來,齊巧慧未曾有一紙書信,遞回來只言片語。

  哪怕他們兄弟倆加上齊頂天,爺仨始終堅信齊巧慧尚在人世,卻也忍不住心中發沉。

  不受控制的往壞處去想,卻又不敢想。

  生怕事情真如他們所料,而他們,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這份煎熬,屬實讓人心中難捱。

  這些年來,更是止不住的自責。

  早知道當年一別,再見無期,那少時就該讓妹妹多打幾下,讓她多展笑顏。

  初時這不過是一個念頭,積年累月之下,已經成了遺憾。

  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在這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竟然見到了妹妹的女兒。

  這完全不需要任何印證,只要看看這張臉。

  除非她自己說不是,否則的話,誰看都會知道,她就是齊巧慧的閨女。

  太像了!

  不僅僅是容貌,眸中光彩都跟齊巧慧少時一模一樣。

  天底下,絕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巧合。

  如今又得魏紫衣親口承認,齊圣道心頭歡喜無限,回過神來之后,卻又連忙在身上翻找。

  可是找來找去,卻沒找到,口中忍不住喃喃的道:

  “哪去了?我明明記得就在懷中放著的……

  “哎呀,今夜有大事,為了防止失手死在船上,那東西我未曾帶在身上,這可如何是好?

  “倘若讓你娘知道,我初初見你,竟然未曾送你禮物,那簡直糟糕至極。”

  齊圣道急的抓耳撓腮。

  魏紫衣卻連忙說道:

  “大舅,您,您莫要忙了。”

  “是啊。”

  蘇陌笑道:“前輩若有心,他日再給,也是一樣。”

  “這倒也是……”

  齊圣道點了點頭,卻忽然回過神來瞪了蘇陌一眼,低聲對魏紫衣說道:

  “你們是什么關系?”

  “啊?”

  魏紫衣臉色一紅。

  這該咋說?

  齊圣道卻也不等她說,光看她這表情,便已經篤定,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此人心機非凡,見一葉可知秋,確實是厲害。

  “倒也配得上我外甥女。

  “就是有些太過猖狂!

  “如此行走江湖,可是要吃虧的。

  “你今后定當多多勸解,莫要不以為意。”

  魏紫衣聞言忍不住一笑,知道齊圣道還在意蘇陌方才那一句‘你打不過我’。

  雖然心中也是認定,齊圣道絕不是蘇陌的對手。

  不過這會倒也不好說什么。

  只是偷眼看蘇陌,眸中笑意盈盈。

  蘇陌也是啞然一笑。

  而齊圣道說了這一句之后,便也沒有再說,轉而問道: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其實……我們是幾日之前,便到了天齊島上……如今,就住在齊府。”

  魏紫衣低聲說道。

  “住在齊府?見過你外公和小舅了?”

  齊圣道聞言哈哈一笑:“他們兩個都高興壞了吧?老爺子不得把他珍藏的寶貝全都送給你?”

  “這……”

  魏紫衣略微猶豫,最后還是說道:“尚未相認。”

  “嗯?”

  齊圣道一愣,微微思量,不禁開口:

  “你娘,未曾跟你多說我們的事情?”

  “……實則,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原來我娘竟然出身自南海。”

  “孩子,跟我說說你娘這些年的經歷好嗎?”

  齊圣道游歷多年,自然也有過人之處。

  光是見魏紫衣這么說,便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玄機。

  魏紫衣也不隱瞞,三言兩語之間,便將齊巧慧多年來的經歷說了出來。

  齊圣道卻只是聽的劍氣飛揚,蓬船之外的海面,波瀾疊起,若非努力收斂,這劍氣早已沖天。

  一直到魏紫衣說完之后,他這才長出了口氣:

  “臥薪嘗膽,多年隱忍,只為了給妹夫報仇。

  “這是我齊家女兒的作風。

  “只是……為何不跟我們說呢?

  “若是早知道,你娘就在東荒,若是早就知道這些事情……

  “舉我齊家之力,入駐東荒,也絕不叫她受半點委屈。”

  “……當時時局復雜,兇險莫測。

  “娘親應當也是有自己的考慮的,舅舅您莫要見怪……”

  魏紫衣低聲開口。

  “我不是怪她……”

  齊圣道搖了搖頭:“我只是心疼她……哎,不提此事,既然你們身在齊家,為何又要來此?”

  “此行是為了送一趟鏢。”

  這話自然輪到蘇陌接口,他伸手指了指蓬船船尾的棺材。

  “毒尊……”

  齊圣道出了口氣:“此人也算是了得,昔年黑島之上有一戰,不過,我未曾參與,甚至連齊家也未曾動用一兵一卒。

  “卻沒想到,他一個人倒是讓南海盟和龍王殿都吃了大虧。

  “你們是要送還他的尸首嗎?

  “可用我來幫忙?”

  “這倒不用……”

  蘇陌搖了搖頭:“而且,聽前輩方才有言,齊家遭逢大難,而前輩今夜冒險刺殺莫寒,諸多事務之間,恐怕也無暇他顧吧?”

  齊圣道看了蘇陌一眼,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而看向了魏紫衣:

  “孩子,你們盡管去忙你們的事情就是。

  “忙完之后,去見見你外公和小舅。

  “然后……然后就走吧。

  “齊家卷入滔天禍端,你與他們相認之后,切莫將此事外傳,否則的話,有可能將你也卷入這其中。”

  “……只是為了一件燃木甲?”

  蘇陌眉頭微微一揚。

  齊圣道豁然看向蘇陌:

  “你也知道?”

  “這事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蘇陌輕聲說道:

  “昊日金刀損壞,南海盟想要取齊家燃木甲已補全昊日金刀。

  “這讓齊家陷入了兩難之境。”

  “兩難?”

  齊圣道輕輕搖頭:

  “不是兩難……是未曾給我齊家退路。

  “這些年來,齊家雄霸一方,已經為南海盟所忌。

  “此番他們是想要滅我齊家!”

  蘇陌眉頭微微皺起:

  “這……恐怕不足以做到吧?

  “這些年來,齊家固然是受南海盟不少好處。

  “可是南海盟也得齊家鼎力相助。

  “哪怕是到了最后,齊家自承不敵,交出燃木甲,南海盟又有什么理由對齊家趕盡殺絕……”

  他說到這里,忽然臉色大變:

  “除非……”

  “齊家已無燃木甲。”

  齊圣道輕聲開口。

  然而這話落入蘇陌的耳朵里,卻不吝于一聲炸雷:

  “你說什么?”

  齊圣道嘆了口氣:

  “你方才說,這事不算秘密。

  “確實如此……因為南海盟本就不想將這事當成秘密。

  “否則的話,他們哪里有理由大動干戈?

  “只不過,世人所知道的,不過是南海盟想要讓他們知道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昊日金刀從未有絲毫折損。

  “燃木甲,卻在十年前,便為人所盜,早就不知所蹤。”

  “所以……南海盟已經知道齊家丟失燃木甲?”

  蘇陌眉頭一揚。

  “自然知道。”

  齊圣道點了點頭:“南海盟于齊家安插眼線,也不是一時一日了。”

  “原來如此……”

  蘇陌眉頭緊鎖:

  “齊家無甲可給,但這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會被人當做推托之詞。

  “南海盟好生祈求,仍舊無果。

  “那便會有話說,齊家不顧多年南海盟扶持之恩,任憑南海盟根基損毀,卻置之不理。

  “至此決裂,誰也說不出話來。

  “其后縱然沖突大起,也非事出無因……

  “畢竟,若不得燃木甲,昊日金刀一損,龍王殿和歸墟島必然會趁虛而入。

  “此等存亡之際,縱然不念往日情分,也在情理之中。

  “哪怕殺盡齊家之人,只要能夠奪取燃木甲,南海盟也得‘不得已而為之’?

  “好一個一箭雙雕之計。”

  “一箭雙雕?”

  魏紫衣下意識的一愣,便是恍然大悟。

  “南海盟于外的借口是昊日金刀受損,若是龍王殿和歸墟島相信了這話。

  “真有沖突起來,必然要吃大虧。

  “到時候,只要說是千鈞一發之際,從齊家奪得了燃木甲,重塑昊日金刀,方才有此一招。

  “哪怕當中縱然是有些漏洞,卻也不會真的有人戳其短處。”

  “正是如此。”

  蘇陌微微點頭。

  齊圣道則是詫異的看著這兩個人。

  三言兩語之間,所議皆為要害。

  不禁感慨一聲,后生可畏。

  卻又聽得魏紫衣說道:

  “蘇老魔,這可如何是好?”

  蘇陌卻是摸了摸下巴,看向了齊圣道:

  “齊家如今除了安插了卓青和寧子恒之外,于南海盟中,可還有暗線?”

  齊圣道一時無語:“卓青便也罷了,寧子恒你又是如何肯定?”

  “……這有何難?”

  蘇陌眉頭一揚:“當時他見你只當沒見,縱然是看到了毒尊,也只當沒看到。

  “這兩者無論說出哪一個,都是天大功勞。

  “他偏生一語不發,自然是立場不許……

  “而船上他跟卓青拼斗一場,無非是做戲給人看。

  “一方面,彼此結仇,誰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是出自于同一方。

  “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此洗清卓青于此之間的嫌疑。

  “若無此舉,卓青恐怕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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