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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班術

  抖手之間,信鷹沖天而起。

  轉眼不知所蹤。

  蘇陌抬頭遙望,微微點頭,正要轉身離去。

  卻忽然一頓足。

  身形一閃,到了樹后站好,偷眼打量,就見到有三人由遠而近,來到跟前。

  身影交錯之間,拳來交往不絕,在雨幕之中大打出手。

  蘇陌眉頭微微蹙起,這三個交手的人,他都見過。

  被人圍攻的是先前堂內的那個白袍劍客。

  他腳步顛倒散亂,長劍未曾出鞘,探手捉打,手段極為高明。

  先前他于堂內,引得眾人驚愕,不知道他是從何處來的。

  但是蘇陌卻是清楚。

  這人便是跟在了那張勐他們一行之后,待等張勐他們落座,這劍客也靠在了那根柱子上。

  自顧自的喝酒。

  如今再看此人動手,果然武功非凡。

  掌勢飄忽不定,攪動八方風雨。

  只是真正讓蘇陌驚訝的,卻是圍攻他的這兩個人。

  并非是先前廳堂之內的那幾個人。

  而是這離合莊開門的那個年輕人!

  花十一娘剛剛見到那年輕人的時候,就摁住此人的咽喉,詢問究竟。

  當時年輕人答復的倒也算是合理。

  可如今再看雨幕之中,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哪怕是蘇陌,一時之間也有點不會了。

  再仔細去看,發現這兩個人雖然長得一模一樣,卻跟先前開門那年輕人也有不同。

  開門的年輕人滿臉堆笑,這兩個人卻一個滿臉驚怒之色,一個滿臉哀傷之意。

  所用的武功,也是兩種全然不同的套路。

  面帶驚怒之色的年輕人,掌出如雷霆震怒,大開大合,招式剛勐。

  那滿臉哀愁之人,卻是施展的一路小擒拿法,拖泥帶水,黏黏湖湖,近身纏斗之下,可讓人如墜深潭,不得解脫。

  「難道是同胞兄弟?」

  蘇陌心頭略微猜測,卻不知道這三個人為何忽然動上了手。

  離合莊內必有詭事。

  這一點,在來到這里之前,大家都有所料。

  但如果離合莊只是自己搞鬼,不是針對他們的話,那倒也無所謂了。

  他們畢竟只求借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要離去。

  離合莊有什么問題,跟他們都沒有關系。

  可現如今,這劍客忽然跟莊子里的人交起了手……這不得不讓蘇陌多看兩眼。

  而就是多看這兩眼的功夫,就見到那劍客忽然絕招迭出,連消帶打,掌勢濤濤不絕,將那滿臉怒色的年輕人直接打翻在地。

  滿臉哀傷之色的年輕人眼見于此,哀傷之色更深。

  忽然探手入懷,再一抖手,雨幕之中頓時傳出悲戚之聲。

  就見得三道銀光忽然分三個方向直奔那劍客而去。

  劍客身形一晃,先是將當中一枚銀針拿在掌中,跟著腳下一挪,另外一枚則是落在地上。

  最后一枚伸手欲拿,卻是忽然勐哼一聲,整個人原地一轉,接連后退。

  似乎已經中了招。

  再抬頭,那滿臉哀傷之色的年輕人,已經將那滿臉怒容的年輕人拽了起來,兩個人片刻不敢停留,撒腿就跑。

  轉眼不見蹤跡。

  那劍客怒喝一聲:

  「休走!」

  想要去追,但是這銀針厲害,他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一直到兩個人不見蹤跡,這才長嘆一聲坐在地上。

  始打坐運氣。

  蘇陌躲在樹后,卻是滿臉古怪。

  這一幕幕他看的真切的。

  劍客中針是假,那兩個人脫身離去,也是假……

  實則脫出了這劍客的視野范圍之后,當中一人就已經悄悄折返偷偷觀察這劍客動向。

  見他當真盤膝療傷,這才放下心來。

  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這當中,他似乎沉吟再三,殺氣若隱若現,最后許是因為不敢確定這劍客是否還有余力,這才不甘心的轉身離去。

  而就在這人轉身離去的剎那。

  原本盤膝打坐的劍客,忽然睜開了雙眼,自腰間拿下酒葫蘆,打開喝了一口。

  微微一笑:

  「好聰明,好在我也不笨。」

  說話之間,他站起身來,循著那兩個人離去的方向跟去。

  只是步子不緊不慢,似乎有恃無恐。

  待等這三人走后。

  蘇陌方才自樹后探出頭來,微微搖頭:

  「喜……怒,哀……這一家莫不是有四個兄弟?或者是七個兄弟?」

  喜怒哀懼四個字能夠串聯一處,但同樣,還有一句是喜怒哀懼愛惡欲。

  不過……若是七胞胎,那多少有點嚇人。

  心中胡思亂想了一下之后,卻并不打算過去湊熱鬧。

  正準備折返回去,卻忽然又皺了皺眉頭,納悶的看了看自己駐足的這棵樹。

  「這難道是什么風水寶地?

  「不然的話,怎么都來這里?」

  疑惑的當口,就見到又有一人破空而來。

  此人卻是黑衣蒙面,不顯真容。

  只是僅僅看他的體型,就知道這人是天命谷的張勐。

  他腳下剛剛落地,就見到又有一道身影追來。

  兩個人相隔兩三丈,張勐背對那人負手而立,姿態頗為托大。

  而后追來的這個,卻是一個姑娘。

  正是那歐老夫人身邊跟著的那位。

  她輕聲開口:

  「閣下引我出來,所為何事?」

  「歐姑娘何必明知故問?」

  張勐回頭看向了那姑娘輕輕一笑:

  「若是歐老夫人不知道張某用意,豈會讓你跟來?」

  「……張前輩果然厲害,什么都瞞不過您。」

  那姑娘嘴角勾出了一絲笑意:

  「只是,奶奶叫我問你,當真要這么做?」

  「歐老夫人還是猶豫不決?」

  張勐搖了搖頭:

  「歐家小公子的情況,只怕不容樂觀吧?」

  此言一出,這姑娘的臉色頓時一變:

  「你知道什么?」

  「歐家雖然時運不濟,以至于男丁凋零。

  「但是小公子卻是個有造化的。

  「雖然只剩下一根獨苗,但是他自幼資質極好。

  「據聞歐家的武學,在他十五歲的時候,便已經全都融會貫通,縱然是跟歐老夫人交手,也能打的有聲有色。

  「若是能夠耐住性子,再磨礪十年。

  「說不得可以讓歐家堡再揚威江湖數十載歲月。

  「只可惜,少年人終究跳脫。

  「家中又全都是女子,總想要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看看,多見識見識。

  「卻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詭娘子。」

  詭娘子三個字落入耳中,這位歐姑娘的眸子里,已經是殺機盡顯。

  張勐對此視而不見,繼續說道:

  「三奇五老。

  「三奇者,刀劍花。

  「五老者,詭嘯術雜書。

  「詭娘子雖然有「娘子」之稱,但實則縱橫江湖多年。

  「稱其一個老字,孰不過分。

  「而五老之中,雖然排名不分先后。

  「但「詭」之一字,能夠列于其他四老之前,也可見其能耐了。

  「倒是不知道這位歐家小公子,是如何想的,拈花惹草便也罷了。

  「竟然拈到了這詭娘子的頭上。

  「論年歲,就算是歐老夫人只怕也要比這詭娘子小上幾歲吧?

  「此番冒犯之下,被詭娘子一記絕陽的生死兩難。

  「一旦小公子身死,歐家的根就算是徹底斷送了。

  「只可惜啊,歐家堡縱然是昔年鼎盛時期,也未必是這位詭娘子的對手。

  「更何況到了現在?

  「歐老夫人這一趟本就是攜帶重禮,想要前往未央宮,尋一份機緣。

  「如今既然諸葛千秋有言在先,門路已經打開,如今又何必猶豫?」

  一番話落下之后,歐姑娘徹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她冷冷開口:

  「好……奶奶本就是已經有所決定。

  「既然邢浩已經失去了四根指頭,一身武功就算去了八成。

  「拿下他并不為難。

  「只是賈鳴和那順風鏢局,又該如何處置?」

  「順風鏢局不過是土雞瓦狗。

  「不值一提。

  「至于那賈鳴……

  「這人真假難辨,但是跟那順風鏢局為伍。

  「今日座次之上,更屈居其下。

  「可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正所謂,寧殺錯不放過。

  「他們既然也是奔著未央宮去的,所攜帶之物,自然應當盡數納于掌中,方為正道。」

  張勐說到此處:

  「另外,那朱百萬來歷莫測,跟咱們只怕尿不到一個壺里。

  「此番動手,且看他表現如何。

  「倘若敢阻攔咱們,便也可順勢拿下。」

  「你胃口可真大……」

  歐姑娘聽到這里,眸子里忌憚之色濃郁。

  就聽到張勐笑道: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句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不就是這個道理?

  「小公子命懸一線,我這可是在救你歐家堡的性命!

  「這件事情我會回去跟奶奶商量。

  「至于是否對那朱百萬動手,且到時候再看就是。

  「不過我有言在先,今夜所行,務求穩妥。一旦動手,絕不可走漏絲毫消息。」

  「這是自然,不然的話,這事傳出去了,哪怕沒有證據,咱們也會為人忌憚,處處防備,再想要有今日局面,可就難了。」

  兩個人說到此處,就算是達成了協議。

  而蘇陌聽到這里,也覺得差不多了。

  這地方四下無人,正是殺人的好地方,不殺他們難道還留著等他們圖窮匕見,這才動手?

  屬實是犯不上。

  既然遇到了,順手解決掉,才是正理。

  可就在蘇陌即將出手之時,忽然看向了一個方向。

  眉頭微蹙間,腳下一點,身形便已經悄然不見。

  再現身,已經站在了一個人的身后。

  這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靜悄悄的站在這暗處,冷眼旁觀外面那兩個人于此的密談。

  縱然是蘇陌,一時都未能察覺此人的存在。

  這隱匿之能,甚至比玉靈心還要高明幾分。

  到得近處,側耳傾聽。

  此人呼吸時有斷絕,若有似無,若非是脈搏還在跳動,蘇陌都要以為他是個人偶了。

  這場面一時之間有些古怪。

  外面一男一女,密謀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邊有人暗中偷窺。

  而偷窺者的身后,還有一個人正在端詳他。

  蘇陌旁觀半晌,若有所思,倏然屈指一彈,就聽得嘩啦一聲響起于跟前之人身畔。

  「什么人?」

  張勐和那歐姑娘同時聽得這個動靜,各自臉色大變。

  他們兩個在這里合計殺人的事情,竟然有人摸到了跟前偷聽,至此方才察覺。

  一時之間又驚又怒。

  就見那張勐倏然而起,凌空一掌落下,雨幕之中驟然映出了一個手印,破開雨水,襲殺而至。

  蘇陌彈指之后,便已經重新藏好。

  探目一觀,就見到暗中之人對面這一掌,躲都不躲一下。

  任憑這噼空掌力落在身上,打的衣袂翻飛,緊跟著張勐一掌更是重重的落在此人胸前。

  肉掌擊胸,卻是發出了枯敗之音。

  空空之聲剎那響起。

  張勐的臉色勐然大變,只覺得力道盡付流水,全無著力之感。

  再抬頭就見到跟前之人,挨了一掌之后,腳下都未曾晃動分毫,緊跟著一掌送出。

  這一掌屬實是別無間距,縱然是想要閃躲,也是全然不及。

  當即只能怒喝一聲,一掌悍然迎上。

  砰然一聲巨響。

  兩掌卷動之間,張勐便是悶哼一聲,整個人于半空之中接連翻滾三次,這才飛身落地。

  足下于地面泥濘之中接連后退三步,每一步都滑行不斷,步法也是前后變化三次,這才徹底穩住下盤,可身形仍舊往后退出半丈之距,這才徹底定住。

  然而一抬頭,那暗中之人這會已經到了跟前。

  就見到,此人形若枯木,面無表情,一張臉好似刀刻斧鑿,棱角分明。

  雙眸中連一絲一毫的情緒都沒有。

  欺身近前,舉手就打。

  掌勢之中不見鋒芒,唯快而已。

  對方來勢洶洶,張勐顧不上多做他想,勐然深吸了口氣,兩手一合擋在跟前。

  卻只覺得對方這力道來的宛如摧枯拉朽。

  倏然破開他雙臂的架子,直奔胸腹而來。

  碰的一聲響!

  張勐打人家,那是如中敗革。

  然而被此人打了一擊,卻是口中鮮血狂噴,整個忍不住后退。

  一邊狂退,一邊怒吼:

  「還不出手?」

  這喊得自然是那位歐姑娘。

  然而歐姑娘卻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許多。

  兩個人今天晚上在這里談論許久時間,本是已經達成共識。

  卻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又殺出一個高手。

  此人來路不明,深淺難測,張勐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既如此,再加上自己一個,恐怕也是肉包子打狗。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難道等自己拖住這怪人,讓張勐趁機脫身嗎?

  當即雙手一抱拳:

  「張前輩俠肝義膽,仁義無雙,晚輩先行謝過,告辭!」

  說完之后,轉身就跑。

  蘇陌藏在樹上,險些笑出聲來。

  沒來由的便想到了御海王,于武神殿前拋棄那個假的第六驚,自己逃命的事情。

  只不過,這姑娘還不如那位御海王呢。

  那位雖然是個無膽鼠輩,但至少還留下了二十年后的場面話。

  眼前這姑娘卻是感謝一聲之后,說走就走……連句場面話都不留。

  張勐瞠目結舌。

  有心放聲怒罵,卻又分心不得。

  一時之間只恨了個咬牙切齒。

  這小小同盟,尚未徹底成型,便已經分崩離析。

  卻不想,本來追著張勐打的那人,腳下步子忽然一變,便已經綴上了那歐姑娘的身形。

  探手一拿,便要扣住這位歐姑娘的肩膀。

  他竟然是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歐姑娘出身自歐家堡,一身家傳所學,也是精妙非凡。

  聽的背后風聲不善,當即腳下一旋,單手一探一拿,施展的卻是一路近身短打的擒拿功夫。

  可謂是精妙異常。

  可惜她這對手武功著實不凡,歐姑娘手上功夫硬朗,卻遠非其敵。

  就見到他并起兩指,隨手一戳,取得赫然是歐姑娘脈門所在。

  歐姑娘臉色一變,這一手就已經拿不下去,當即沉肩墜肘,步子接連變化,就聽得啪啪啪三聲響,頃刻之間兩個人就已經分解三招。

  而此時,歐姑娘招式用老,就見到那人兩指一分,探手就戳。

  直逼這位歐姑娘的雙目而來。

  歐姑娘一時間亡魂大冒,想都不想豎起一掌擋在這要命的一式跟前,避免了目盲之厄。

  可就在此時,腳下忽然一輕,無需低頭就已經知道,戳目是假,腳下橫掃才是真。

  下盤頓時失守,整個人打著橫的就要跌在地上。

  那對手至此仍不放松,一抬腳高高揚起,便要落在歐姑娘的腦袋上。

  觀其力道,這一腳但凡踏實,歐姑娘的頭顱不得給踩得稀爛?

  眼看這一腳就要命中,卻忽然聽得一聲嘆息自這雨幕之中響起。

  一個蒼老的聲音開口:

  「住手吧。」

  這三個字并無玄妙,然而落入那人耳中之后,卻讓他的招式驟然一頓。

  如今這腳距離歐姑娘的頭顱不足三寸,那聲音來的哪怕慢上一分,這腦袋都得當場踩爛。

  就見得那人目光一探周遭,冷冷開口:

  「出來。」

  「老夫早就已經出來了。」

  張勐和驚魂未定的歐姑娘聽到這聲音來自高處,連忙探頭去看。

  就見到一個打扮古怪的老者,手里拿著一把造型更加古怪的雨傘,正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

  二人四目相對之間,老者目光復雜。

  那中年人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冷冷開口:

  「五十年前,你我便已經說好,至死不見。

  「班術,今夜你出現于我面前,莫不是……大限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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