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樓很高。是整個梵山城內,最高的一座酒樓。這自然是紅院的買賣。否則的話,又豈敢修建的比紅院還高?裴敬元此時已經來到了望星樓的門口。如今時節已經是華燈初上。跟夜君相約,從來都是在晚上。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例外之處自然也有。裴敬元雖然不知道蘇陌他們到底在何處暗中觀察,但是他知道,他們必然就在附近。哪怕蘇陌在那小院子里做了各種準備。但這短短的時日相處之下,他知道蘇陌絕對不是那種,做好了準備,就認為一切都會順遂自己心意運轉的人。這個江湖上,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發生。為了應對突發情況,他必然會跟著自己一起來。想到這里,裴敬元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背。心中卻又越發忐忑。今夜將決定自己的命運。究竟是可以逃脫大難,還是……死在當場,都會出現一個定數。想到這里的時候,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他跟夜君見面,從來都沒有這么緊張過,他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不能讓夜君看出任何端倪。但是他在門口停留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再停留下去,只怕會引起疑惑。舉步向前,踏上了臺階。當即有小二哥來到了跟前:“客官里面請。”望星樓是紅院的買賣,縱然是小二哥也不是縮頭縮腦,滿臉利落的小伙子。而是一個個做小二哥打扮的姑娘。但沒有人敢因為這個就對她們有絲毫不敬。賞心悅目之余,更多了幾分謹慎。實在是有些小心思的,也不會流于表面,而是會暗中運籌,說不得就會有意外收獲。裴敬元則輕輕點頭:“樓上可有空座?”“自然是有的。”小二笑著說道:“如今剛剛入夜,尚未滿座,您想要在幾層飲酒?”“就……第六層吧。”望星樓一共有九層,越往上價錢越高。第六層算是中規中矩。往來的行商,行走江湖的豪杰,往往都是在第六層吃喝。聽到裴敬元這么說,小二當即點了點頭:“您隨我來。”說話之間,牽頭引領,雖然是做小二哥打扮,但是水蛇腰扭動之下,自后看去,總不免讓人浮想聯翩。裴敬元自然也不忘俗。若是忘了,反而引起旁人懷疑。一邊看臺階,一邊看跟前的人,轉眼之間,第六層就已經到了。這一層分兩部分設計。一部分是隔間,一部分則做了堂食模樣。兩者分開,共享四面樓臺。將裴敬元引領到了一個位置不錯的桌子跟前,這小二笑著說道:“客官想吃點什么?”“你看著安排就是,生熟各來一份,再來一壺好酒,其他的想到了再要。”“好嘞。”小二哥聽完點了點頭,又對裴敬元擠了擠眼睛:“要不要找人作陪?“實不相瞞,最近東家那邊來了一批姑娘,閑著沒事就在這望星樓吃吃喝喝。“掌柜的看著惱火,不想讓她們天天在這里吃白食。“就讓她們出來陪陪客人。“倒也沒有別的,只是喝喝酒,吃吃飯,談談天。“您若有這雅興,我就給您去叫,若是沒這興致,我直接給您上菜。”“……”裴敬元自然是沒興致的。不管這一次他來這里,是為了單純的見夜君,還是受了蘇陌的托付,所做的事情都不該被旁人知道。尤其不能被紅院的人知道。他和夜君見面,是要商量如何對付紅院,怎么劫掠紅院寶庫。這再讓一個紅院的姑娘,在旁邊聽著……難道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嗎?可當裴敬元目光在周圍一掃,就點了點頭:“好,找個漂亮的,性格乖巧的。“然后再加兩個菜和一副碗快。“恩……還有,再多一壺酒。”“客官高明。”小二對他擠眉弄眼,這才轉身離去。裴敬元此舉卻是無奈。因為抬眼所見,第六層如今這為數不多的幾桌客人,身邊都有一個身穿紅衣的姑娘。自己倘若不叫一個過來,豈非鶴立雞群?所謂小隱于野,大隱于市。他想要泯然于眾生之中,暗中謀事,必然是應該和眾人一樣,而不能鶴立雞群,特立獨行。而且,如此一來,一會跟夜君暗中傳音,離開此地,去別處商量,倒是順理成章。他心中這般想法的時候,卻不知道,正在另外一家酒樓屋檐上的蘇陌,忽然皺起了眉頭。“清譽堂的事情,紅院是不是知道了?”這話來的突兀,魏紫衣眉頭一揚:“讓曲姑娘去問問?”“來不及了……”蘇陌搖了搖頭:“夜君已經到了。”“這么快?”魏紫衣當即尋找。只不過他們這個位置,距離夜君他們所在,還是有些距離的。她一時之間看不真切。蘇陌抓住了她的手,渡過去了一股內力,她這才看到,正有一人拾步上了第六層。卻是正好坐在了裴敬元身邊的一張桌子上。兩個人背靠背,不知道是否來得及開口說話,一個紅衣姑娘,就款款而來,坐在了裴敬元的身邊。魏紫衣看到這里,臉色有些古怪:“如果紅院的人,已經知道了他們兩個要做的事情……“那他們會如何應對?”“紅院是北川九大勢力之一。“自然非比尋常。“清譽堂雖然做盡了惡事,但到底還是一個只敢暗中行事,而不敢跳出來的小組織。“紅院未必將其放在眼里。“今天晚上的這些紅衣姑娘,估摸著……就是紅院派出來的高手。“想要將他們,一體成擒。“恩……”蘇陌說到這里,目光又在周圍看了一圈,若有所思。忽然拉過了魏紫衣的手,身形一晃,從這屋頂飛身而出。今天晚上出來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他人都在家中等候,只等著夜君上門好甕中捉鱉。卻沒想到,蘇陌想要低調行事,免得走漏消息,結果,清譽堂想要對付紅院的消息倒是提前走漏了。以至于局面多少有些被動。而此時此刻,裴敬元就聽得一個聲音于耳邊響起:“裴兄弟,興致不錯啊。”這聲音來自于身后,說話的正是夜君。他傳音入密,語氣之中多少有些揶揄之意。裴敬元身形不動,臉色也不變,一邊笑意盈盈的跟身邊這紅衣姑娘閑談,一邊趁著飲酒,衣袖遮擋口鼻之時,暗中傳音給夜君:“此處并非說話之所,吃完之后,你隨我來。”“好。”夜君答應了一聲。那小二哥此時也在問他,要不要找一個姑娘相伴。夜君卻是擺了擺手:“孤家寡人一個,想要安靜的吃一頓酒,賞一賞星月。”“這自然也好。”小二哥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不過片刻,就端著一個托盤過來,送上了幾個小菜跟一壺酒。夜君隨手倒酒,正往唇邊去湊。眼瞅著酒要沾唇,忽然眉頭一揚。又將這酒杯放下了。一直以來都在跟裴敬元閑談的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如何看到這一幕的。忽然轉回頭來,看向了夜君:“你為何不喝?”“……”夜君跟她四目相對,啞然一笑:“我喝與不喝,與你有何關系?”“這是好酒。”姑娘認真開口。裴敬元眨了眨眼睛,酒是不錯,但也沒有到非喝不可的地步吧?等等……他心頭一緊,難道說?他勐然想到了可能。倒也不是他后知后覺。他心中裝著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蘇陌讓他做的事情。自己的未來。如何對付夜君……怎么騙他才好……念頭全都在這邊,哪里能夠想到,問題竟然出現在了這望星樓?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忽然回頭。就發現,整個第六層所有的紅衣姑娘,此時都已經停止了跟身邊之人的談笑。轉回頭來,凝望他和夜君。這一幕多少有些讓人毛骨悚然。被人盯著,總不會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一眨不眨,眼神泛冷的這種。縱然盯著他們的是一個個長得都很好看的姑娘,也不會讓人覺得心中有絲毫舒坦。夜君倒是好整以暇,笑著說道:“好酒未必好喝,更何況,當中還下了毒。”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來源則是跟前的小二,她笑著說道:“我本以為裴三公子才是最難纏的那個。“卻沒想到,他只知道盯著我的屁股看。“一邊看,一邊就跟夢游一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是讓人心中害臊的很。“色與魂授,懵懂無知,就連這下了毒的酒,他也喝的香甜。“倒是閣下,非比尋常。“此毒名為‘胭脂’。“非無色無味,但是望星樓中,今夜本就脂粉氣極濃。“酒水就著胭脂,也應該是格外香甜,卻沒想到,竟然被你一眼看破……”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裴三公子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夜君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我已經過了那個年齡了。“老不以筋骨為能,再好的胭脂,也無福消受。”“貴客這話過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紅院見識的貴客太多,比您年齡大的也有,雄心更足,貴客何必如此自謙?”小二哥笑意盈盈。裴敬元到了此時,方才長出了口氣:“你們是怎么知道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二哥看了裴敬元一眼:“玲瓏以為可以瞞過所有人,卻不知道,她從來都沒有瞞得過院主。”“所以,你們就在這里守株待兔?”裴敬元眉頭緊鎖,紅院既然知道消息,在這里守株待兔倒是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問題是,自己現如今該如何將這夜君帶去給蘇陌?這人一旦逃走,只怕不好尋找痕跡。相比之下,他對于自己中的毒,倒是不怎么關心。本就中了小蜍丹的劇毒,胭脂毒性雖強,也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都是死,怎么都一樣。如果能夠繼續將這夜君帶走,交給蘇陌,說不定還有機會解毒。畢竟那曲紅妝可就在蘇陌的身邊。她愿意開口跟紅院要解藥,難道紅院還能不給?心中念頭泛起,也不等那小二哥回答自己的問題,裴敬元忽然站起身來:“我們走。”話起之時,五指一運,一掌就已經推了出去。罡風橫掃,首當其沖的是他身邊那個姑娘。紅衣姑娘一剎那花容失色。不是因為裴三公子的武功。錦繡公子,裴家傳人,不管有多高的武功,都是理所當然。但是,他中了胭脂,為何還能有這樣的功力?心中念頭電閃之間,兩掌一合,就要跟裴敬元的手掌碰在一處。卻不想,裴敬元忽然變掌為爪,虛虛一探之下,頃刻間拿住了這姑娘的手腕。單手一抬一送,讓出了這姑娘的雙手。這才看到,于她指間,尚且暗藏發釵。“紅院的手段……真當我沒有聽說過嗎?”裴敬元冷笑一聲,甩手就將這姑娘給扔了出去。那姑娘哎幼一聲:“沒良心的,方才你可不是這般待我……”裴敬元則看了夜君一眼。兩人對視之間,同時點了點頭,這才飛身而出。六層的望星樓,自然難不住他們。飛梭而出,可不等落地,就星星點點,灑滿周天。裴敬元臉色一沉。紅院在這周圍,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正要抵御這漫天暗器,就見得身邊夜君一探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心頭剎那一緊。忍不住有些心虛,難道夜君知道自己想要將他交給蘇陌了?下意識的想要掙脫,卻發現,夜君的五根手指,好似鐵鉗,根本掙扎不脫。一時又不免有些駭然。夜君武功高強詭譎,他早就已經知道,但是……高明到了這等程度,仍舊讓他有些意外。但是下一刻,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就見得夜君袖子一卷,整個夜幕,似乎剎那之間更加暗沉三分。而這一瞬間,裴敬元只感覺自己的腦瓜子嗡嗡的。昏沉沉,不知道今夕何夕。頭痛好似欲裂,耳邊廂能夠聽到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感覺周圍有些亮光。睜開雙眼一瞅。如今自己正站在夜君的身邊。而夜君,則站在屋檐之上,松開了抓著自己的手,負手而立,低頭看向了沿街之處。裴敬元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就見到一具具紅衣女子的尸體,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躺滿了街道。正對面,則是那個小二哥。她的臉色,再也沒有先前那般從容。滿臉蒼白,嘴角流血。看向夜君的眼神,簡直如見鬼神:“你……這是什么武功?”方才在裴敬元頭痛欲裂,目難視物的這一瞬間,夜君出手襲殺,手段詭異古怪至極。只是一閃的功夫,所過之處,無一人幸存。好似都被黑暗席卷。這小二哥自己勉強應對一招,也被這號稱‘老不以筋骨為能’的夜君,給打的身受重傷。而這一幕也讓她心中恍然。此人根本就沒打算逃走!“一個死人,何必知道這么多?”夜君輕輕一笑:“諸位覺得,今夜是甕中捉鱉。“倒也沒錯,只是這甕中之鱉是誰,卻還未可知。”“……你什么意思?”那小二哥臉色一變。就見夜君伸手一指:“你看……”兩個字落下,就見得火光沖天。小二哥瞬間臉上再無絲毫血色:“紅院……你,做了什么?”“無非就是在你紅院放了一把火。“要將這地方,燒成一片白地。“自今夜之后,這江湖上,再也沒有紅院二字。“反倒是我永夜谷,將會名動江湖。”他言說至此,輕輕拍手。下一刻,一道道黑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了沿街各處建筑的屋頂上。這一幕,且不說小二哥看傻了眼,縱然是裴敬元,也是瞠目結舌:“夜君……你……你這是要做什么?“這跟咱們說好的不一樣,難道,你不想加入清譽堂了?”夜君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非是本座不想加入清譽堂。“但是經過了這一段時間彼此的觀察之后。“本座發現了一件事情……“你清譽堂雖然旗號打的震天響。“也為此做了很多的事情。“可是……歸根結底,仍舊是一群無膽鼠輩。“蠅營狗茍,倉惶度日。“我輩中人,不爭百年,只爭朝夕。“所以,冥思苦想之下,本座覺得……“與其讓我加入你清譽堂,還不如讓你清譽堂臣服于本座。“裴三公子,意下如何?”“……你!”裴敬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此時,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好氣魄,只可惜,你到現在都不知道,所面對的對手,到底是什么人。“那不是你能夠輕易撼動的存在。“且不說御前道……縱然是我這一關,你也未必能夠過去。”聲音落下,那小二哥的身邊就已經多了一個女子。這人年歲多大,倒是不好說。面容精致,雙眸深沉,一襲紅衣似火,宛如驕陽。僅僅只是站在這里,就能夠讓這蒼涼的街道,都倍添顏色。“紅院院主?”夜君一笑:“你終于來了。”“你知道我會來?”紅院院主有些意外。“不然……你以為你是如何知道我和裴三公子今夜要在望星樓見面的?“你不來,紅院如何失守?“地下寶庫,我又如何能拿?”夜君緩緩開口,一句話讓在場眾人,全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