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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歸墟

  頭頂‘星辰’隕落,腳下震動不休。

  眾星宮搖搖欲墜。

  然而站在這眾星殿前廣場上的兩個人,卻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小司徒還想呼喚蘇陌離開,可似乎是得了蘇陌的傳音,最終只能咬咬牙,先行離開。

  眾星殿前,除了蘇陌和這陣師之外,已經再無活人。

  至此,陣師方才緩緩開口:

  “我族并非上承天命之人,卻偏生具備擺弄氣運之能。

  “歸墟一族……

  “從未想過要引萬物歸墟。

  “只不過,是想要茍且偷安罷了。

  “昔年有南海武神,自我族得天地四極萬碑大陣,用以鎮壓黑龍古國的氣運。

  “祖宗留言曾說,雖然不愿,可念在天下蒼生苦黑龍久矣,終究不能置身事外,這才傳授南海武神陣法之道。

  “此后天下雖不受黑龍涂炭。

  “可南海武神那人人如龍的大愿,也終究未曾得嘗。

  “武功高強,高高在上,欺壓一方,乃是尋常。

  “這天底下,有人成了龍,可有人終究是要在這龍口之下,戰戰兢兢的活著。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古來皆如是。

  “南海武神傳授武功于天下,本是為了反抗黑龍壓迫。

  “可那些學了武功的人,卻又跟昔年黑龍有何區別?

  “至此,祖宗有訓斥傳下。

  “我歸墟一族,不得出山,不可行亂于人間,不可再去沾染那天地大運。”

  他口中言說至此,眸子里卻隱隱有些空洞。

  似乎不是在說給蘇陌聽的。

  只是想要說說話:

  “卻沒想到,天地四極萬碑大陣這件事情,終究是漏了我族痕跡。

  “玄帝野心昭著,妄想長生不死,更想建立一個萬萬年長久的不死王朝。

  “想要做到這一點,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需得有藥師為其煉丹,有巧手匠人為其打造機關。

  “還得有陣師幫助他凝聚天地四方氣運,隨丹用下。

  “至此,國運與自身相伴。

  “自身不死,國運不衰,綿延萬萬年,指日可待。

  “我族礙于祖宗遺訓,自然是不愿出山。

  “而且,大玄雖然一統天下,也不如黑龍古國那般禍亂蒼生。

  “可終究也只是一個霸道的欺凌者。

  “得天下數百年間,江湖紛爭殺戮不斷。

  “若是讓其綿延萬萬年,這天下蒼生可有活路?

  “玄帝一怒,血流漂櫓。

  “我族自上至下,連老帶少,足足有三千余眾。

  “幾乎被斬盡殺絕!

  明明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可此時他說起來卻并無半點義憤填膺之感。

  言說之下,好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此恨,天長地久,綿綿無盡。

  “我族幸存之人,不足三者。

  “我正是其中之一。

  “卻也在顛沛之中,與他二人離散。

  “嘗盡人間苦楚,體會萬般紅塵,終究是放不下心頭的這一口氣。

  “索性尋神醫改面,自此改名換姓,入皇城,歸于帝座之下,甘效犬馬。

  “我為他設兩陣。

  “一者為升龍陣,也是這天時斗轉大陣。

  “二者……正是斬龍陣!”

  “原來斬龍陣是出自于你手?”

  蘇陌至此恍然,而一旦知道斬龍陣是出自于這陣師之手,那為什么東門庸會對此地如此了解,也就有了答桉。

  陣師并未被蘇陌的話吸引,沒有回答,也未曾多做解釋。

  只是說道:

  “不死丹煉成在即,以人命成丹,得人命萬年。

  “可謂順理成章。

  “我卻知道,他服丹之日,便是身死之時。

  “屆時,我縱然被玄賊所斬,也對得起列祖列宗。

  “卻不想,滿朝文武所言極是。

  “丹成必有天禍。

  “我族可引氣運,卻不懂天命。

  “反倒是落了下乘,還不如這滿朝文武看的透徹。

  “丹爐之中出了亂子,好似一聲轟鳴,丹毒宣泄而出,所過之處,血肉異位,慘不忍睹。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活下來的。

  “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活下來了。

  “當我醒來時,大玄武庫大門緊閉,我出不去。

  “走遍大玄武庫,除了那些正從尸身之上不斷自行剝離的血肉之外,并無他物。

  “我尋尋覓覓,初時尚且能夠保持理智。

  “逐漸就被饑餓所苦,這才知道,什么叫千古艱難惟一死……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是不想死的。

  “不想死,就得吃,可這大玄武庫之處,除了那到處攀爬,好似擁有神智的血肉之外,又有何物能吃?

  “無物可吃,那便吃血肉就是。

  “第一口,腥臭難言,第二口干嘔連連,第三口勉強下咽。

  “再吃,竟覺甘甜。

  “一時如飲瓊漿,只覺美不勝收。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武庫之內不知年,待等我知道外界歲月之時,竟然已經過去了三百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眼前的蘇陌:

  “你說的沒錯,那個人就是東門庸。

  “是我歸墟血脈,學得我歸墟秘術,乃是當代唯一傳人。

  “比我更強的是,他不僅僅陣法有成,更知天命。

  “昔年大仇報了一半,大玄雖然亡了,可血脈還在。

  “還有人還想要爭奪這天地大運。

  “既如此,那就以大玄武庫為彀,引驚龍會御前道入內。

  “再以你這天賦氣運之人做祭,取氣運,給想取之人,且看其如何爭奪。

  “我族雖然從未想過要引萬物歸墟。

  “可如今看來,不管歷時多久,不管這天下經歷了什么……

  “人們總是在走曾經走過的路,在犯曾經犯下的錯。

  “與其悲劇不斷重演,還不如便讓這天下自此湮滅。”

  他的話說到這里的時候,停了下來,忽然咧嘴一笑:

  “你……可會阻我?”

  “會。”

  蘇陌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聽上去好像很危險。”

  “活了幾百年的人,心里總是會藏一些陰暗的東西。”

  陣師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如果你想阻止我,那殺了我就是。”

  “好!”

  蘇陌也是干脆。

  話音落下,寂滅神劍已經出手。

  陣師伸展雙臂,靜待此劍。

  就見得劍光一分,剎那間陣師的咽喉之上已經多了一道血線。

  鮮血淋漓滾落,他低頭一瞅,就聽得咕嚕一聲,腦袋就從這脖子上掉了下去。

  口中卻是發出一聲驚嘆:

  “好快的劍。”

  他手捧頭顱,轉過身來,看向蘇陌。

  四目相對之下,蘇陌的眸子微微變化:

  “這不是乾坤真解……”

  “那是什么?”

  陣師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腦袋上的嘴巴一開一合的詢問。

  蘇陌伸手一指第一驚的尸身:

  “你自己看。”

  第一驚被蘇陌一劍貫穿,本來是死尸倒地。

  然而聽到蘇陌這話之后,他竟然勐地睜開雙眼,翻身而起,便要狂奔而去。

  “原來如此。”

  陣師接連點頭:

  “果然巧妙非常。”

  話說至此,他那被斬掉了頭顱的脖頸之中,竟然長出了一道道紅絲。

  紅絲如線,攀爬周身,扯碎了他的衣服,在背后盤踞。

  于一處處所在隆起,好似尖塔,又似陣眼。

  勾起圖桉,更是玄之又玄。

  隨著血花一閃,他背后陣法頓時散發出妖異到了極致的光芒。

  正自狂奔而出的第一驚,忽然好似是被什么人給抓住了后脖頸一般。

  整個人僵在了半空之中。

  最后不由自主的朝著陣師飛去。

  被陣師一把拿在了手中,攥住了咽喉。

  第一驚頭顱之上的傷口,正在飛快愈合,兩掌運起滔天大力,紫色罡風倏然而動,狠狠擊出。

  然而這足以開山裂石的兩掌,打在陣師的身上,卻如中敗革。

  只有空空的聲音響起,卻無法造成半點傷害。

  陣師用單手托著的腦袋,此時一笑,另外一只手將第一驚高高舉起。

  下一刻,他的上半身驟然以胸前一線為界,倏然裂開兩邊,好似一張血盆大口!

  蘇陌冷眼旁觀至此,就發現,這人胸腹之中根本就沒有五臟,也不見血管脈絡。

  唯獨有一塊塊血肉于當中蠕動不休。

  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人了。

  他以血肉為食,得長生不死。

  血肉也是以他為溫床,得自保之力。

  彼此寄生。

  雖然是長生不死,卻也成了一個怪物。

  下一刻,就聽得第一驚慘叫一聲,整個人就被吞入了陣師胸腹之中。

  道道血線勾勒纏繞,第一驚用盡周身所有內力反抗,可仍舊不起絲毫效果。

  硬是被生吞活剝,再無半點氣息。

  可此時,陣師似乎還沒吃飽。

  有血線翻滾,又將那龍行云的尸身取來。

  論及心眼,龍行云比第一驚還是差了些。

  第一驚被蘇陌一劍斬殺,借從東門庸那得到的乾坤真解,從而假死脫身。

  龍行云卻是真的死了……

  如今被陣師拽來,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就被直接吞進了胸腹之中。

  與此同時,蘇陌還能夠聽到簌簌之聲從四方傳來。

  就見到那些原本于大玄武庫各處攀附滋生的血肉,不知道是否是得到了某種召喚一般。

  全都朝著這陣師涌來。

  陣師手持頭顱,眸光之中帶著悲憫之色:

  “黑龍古國為練神功,熬練人命。

  “大玄王朝為不死丹,屠戮天下。

  “氣運獨鐘之君王,似乎每每想要的,都是這尸山血海荼毒蒼生。

  “既如此,我身為歸墟一族,何不領萬物歸墟,免得眾生再于這苦海沉浮。

  “這或許便是我有今日的原因所在!”

  隨著他話音起處,一塊塊血肉覆蓋在了他的身上。

  形成了長長的軀體,這軀體如龍,組成身軀之后,又延伸出了龍爪龍尾。

  背后血光流轉,以那血絲凝結大陣,則是越發的恢弘,形成一幕血色陣圖,遙遙漂浮在其背后。

  道道血氣從中轉出,凝于周身。

  一道道龍吟之聲自四方匯聚,灌入那陣法之中,讓他的身軀越發的凝實。

  隱隱有一種天威莫測之感。

  蘇陌單手持,抬頭仰望,表情古怪,口中喃喃自語:

  “這一點都不武俠……”

  眼前這位已經全然不是人類模樣,放眼江湖,也是獨一份的。

  一時雖有凝重,卻也禁不住一笑。

  非要說的話,今日蘇陌的心情其實是很輕松的。

  驚龍會,御前道,便是兩座山。

  云深不知處一役,雖然看似搬走了這驚龍會,可是當中種種痕跡,都讓蘇陌感覺,這驚龍會還在。

  好似跗骨之蛆,怎么都難以甩脫。

  尤其是當知道了東門庸還在騙他知道,他就徹底明白,驚龍會這座大山,從未被搬走。

  可是,他們雖然沒有被搬走,卻也不會出現在蘇陌的眼前。

  為了抹去一切的后顧之憂,這才有了大玄武庫一行。

  如今第一驚身死道消,跟龍行云一起,生未同衾死同穴……肚?

  總歸來講,所有的一切威脅都已經煙消云散。

  如今打完了這最后的大boss,正可以領著小司徒回家跟楊小云還有魏紫衣團圓。

  可謂是皆大歡喜!

  這份心情,讓他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微笑之間,他探手一招,滾落在地上的劍匣驟然飛來,被他拿在手上,隨手將寂滅神劍歸入劍匣之中。

  繼而哈的一聲,活動了一下雙臂,輕輕扭動了一下腦袋: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你。

  “黑龍古國做的不是人事。

  “玄帝干的那些事情,也不用多說。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過,這跟氣運有什么關系?

  “非要說的話,算是氣運眼瞎?

  “而且,哪怕事事不如意,這天下眾生也仍舊艱難求存。

  “盼著日子一天一天過的更好。

  “遠的不說,就說我吧。

  “今日之后,這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哪有你這般張嘴就要將萬物歸墟,帶著大家一起去死的?

  “今日蘇某心情不錯,你好不容易將自己搞得這般巨大,想來是抗揍的……

  “不如看看,你又能夠接下蘇某幾下拳腳?”

  “狂妄。”

  陣師輕輕搖頭,他如今體型巨大,已經遠在這眾星宮建筑之上。

  并且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仿佛得到召喚而來的血肉,也盡數攀附其上。

  讓他的身形越發高大,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有這陣師背后陣法加持,導致他的身形與神龍一般無二。

  就好似當真是一條不見皮膚鱗片的神龍,于這當前盤踞。

  隨著這‘狂妄’兩字出口,龍首驟然揚起,緊跟著龍爪倏然落下。

  速度之快,力道之強,全然不吝于第一驚或者是龍行云全力出出的絕招。

  蘇陌立在當場,抬頭仰望,勁風落下,衣袂飄飛。

  不見他有所動作,只聽得一陣仿佛亙古永存的鐘聲響起。

  一口金鐘已經浮現。

  轟然一聲巨響之中,以蘇陌為核心,一道道裂痕驟然出現在了這眾星宮殿前廣場之上。

  裂痕遍走八方,卡察卡察的劇烈聲響綿延不斷。

  本就搖搖欲墜的眾星宮至此終于開始坍塌,朝著那無盡的黑暗墜落。

  卻聽得嗖嗖嗖接連不斷的聲音從那陣師龍形身軀之上飛射而出,那赫然是一道道血線,分別釘在了四面八方的墻壁之上。

  將他這龐大身形牢牢地停留在了半空之中。

  反觀蘇陌,負手而立,人在當天,腳下盡是虛無,嘴角卻是掛起了一絲笑意:

  “你雖然有個龍的模樣,可是這手段,卻好像是皇城門前,守門的那只大蜘蛛……”

  陣師在無言語,卻不知道是他不想開口,還是已經開不得口。

  就聽到一聲龍吟響徹,血光之中,一條無皮神龍,倏然沖向蘇陌。

  龍尾一掃,道道混沌真氣裹挾其間。

  他竟然是竊奪了龍行云的破沌訣。

  蘇陌不為所動,人在半空之中,兩手一陰一陽,凝聚一紫一白。

  玄冰烈火掌!

  他本身內力就已經可以說是驚天動地。

  又得紫陽祖師三百年傳承內力。

  此時施展這玄冰烈火掌,掌風引動,掀起陣陣轟鳴炸裂。

  陣師凝聚這神龍,固然有驚天之能,還有破沌訣的內力在身,一時之間也難以爭得上風。

  不等這龍形軀體靠近,便已經紛紛燃燒而起,片片凍結當場。

  燃燒的血肉不住于軀體之上蠕動,發出陣陣異香,竟然引得血肉不住再生。

  蘇陌眼見于此,也是有些愕然。

  然而手下卻是不停,兩掌牽動之間,整個地下空間,頓時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兩者匯聚,剎那間發出驚天雷鳴。

  鮮血和異香頓時漫天飄灑。

  這無皮的血龍則是禁不住的仰天痛呼。

  驟然浮空而起,道道血線釘死在了天穹之上,整個轟然撞了過去。

  就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這天穹竟然被其撞碎。

  這一幕不僅僅蘇陌愕然,縱然是這神龍軀體之中的陣師,似乎也是意想不到。

  下一刻,他身形游動,沿著這撞出來的缺口,一路狂奔。

  蘇陌站在虛空之中,抬頭凝望,卻是呆了:

  “一邊說我狂妄,一邊向外逃竄,這是什么道理?”

  當即腳下一點,凌空墊步,一路追擊。

  那陣師卻似乎不想跟蘇陌糾纏。

  一路破開泥土,竟然硬生生從這大玄武庫之中,破土而出。

  外界紫意彌漫,空氣之中到處都是泄露的丹毒。

  就見得一條血龍沖天而起,盤踞半空之上。

  頭頂上是陰云滾滾,雷電交鳴,血龍龍口一張,四方紫意便好似滾滾浪濤奔流入海。

  皇宮之內,從那大玄武庫之中,死里逃生的眾人,此時也堪堪得見天日。

  卻沒想到一抬頭,卻是駭了個瞠目結舌。

  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個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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