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塢里待了大半個時辰之后,沈毅才陪著錢藩臺離開,這個時候,沈老爺已經不復開始時候的倨傲,一口一個下官自稱。
畢竟他現在有“把柄”,被拿捏在了錢清手里。
把錢藩臺送走之后,沈毅并沒有跟著錢清離開,而是回到了船塢里,看了一眼這艘只有龍骨的大船。
沈老爺望著這艘大船,大皺眉頭:“幾天時間沒來,怎么這船進度這么慢?”
一個中年匠人走了過來,站在沈毅身后,跟沈毅一起目視這艘大船,他微微低頭道:“沈主事,手下的兄弟們說,這一批送來的大料夠三艘船的龍骨,因為材料夠,所以兄弟們這些天都在趕制第三艘船的龍骨,這艘船就沒有怎么動過。”
沈毅聞言,這才眉頭舒展。
是的,他帶錢藩臺看的船,并不是抗倭軍的第一艘船,而是第二艘。
雖然第一艘至今同樣沒有完工,但是已經在鋪設甲板的階段,距離下水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而眼前這艘,實際上是抗倭軍的第二艘船,同時在建的還有第三艘船。
沈老爺默默的看了一眼身邊這個中年匠師。
這人,是工部匠人里的大師傅,姓謝名謝慶,同時也是工部匠人們的話事人。
如今抗倭軍船廠的負責人。
沈毅基本上都是跟他在對接。
沈老爺緩緩說道:“造三艘船之后,便不要造第四艘了。”
“第四艘船,我希望是更好的。”
這個時代造船,根本不可能像另一個時代那樣飛速迭代,因為基礎科學缺失,自然也就談不上應用。
在科學不發展的前提下,這些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造出什么厲害的戰船出來,沈毅所說的“更好”,是指這三艘船下水之后,讓抗倭軍將士上船訓練一段時間之后,再設計更適合抗倭軍的戰船。
在船塢里停留了小半個時辰,確認這里沒有什么需要他解決的問題之后,沈毅才離開了船塢,趕回了樂清。
這會兒已經接近傍晚時分,溫州知府蔣友德,在樂清縣城設宴,宴請省里來的錢藩臺,順帶也請了沈毅。
沈毅不太好拂蔣知府以及藩臺大人的面子,只能陪著這些浙江官員們一起吃了頓飯,因為是陪大領導吃飯,飯桌上不可避免的喝了點酒,等沈毅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已經有了四五分醉意。
這會兒已經是深秋初冬,沈毅自己打了盆涼水,洗了把臉之后,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他踱步來到了自己的書房,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出神了一會兒。
現在,他還不清楚這位浙江布政使突然到樂清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不過雖然不知道錢清的來意,沈毅在處理方式上,是把他按照“敵人”來處理的。
因為他懷疑,這位錢藩臺,是替朝廷里某些人,來查探抗倭軍虛實的。
雖然以錢清二品大員的身份,不太可能是朝廷里某些人的走狗,但是他完全是有可能跟朝廷里某些人,達成了一些合作的。
比如說趙閥。
就在今年上半年的時候,抗倭軍還是個不怎么起眼,有點類似于玩鬧的地方武裝,但是在經過幾場大勝,以及瘋狂募兵之后,現在的抗倭軍,數量已經達到了五千人。
也就是說,朝廷給的編制,已經滿編了。
只要朝廷那里,給抗倭軍擴編為都司,那么抗倭軍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數萬人規模的龐大軍隊。
而這種軍隊的出現,對朝廷里某些人,無疑是構成極大威脅的。
所以,盡管沈毅并不知道錢藩臺的具體來意,但是他還是按照應付敵人的方式應付了這位浙江布政使。
在書桌后面枯坐了一會兒之后,沈毅突然敲了敲桌子,開口道:“蔣勝,蔣勝。”
在院子里的蔣勝立刻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毅書房門口,壓低了聲音道:“公子,小的在。”
“你現在立刻去一趟抗倭軍大營,去找薛威。”
“告訴他,往后一段時間,一如今日…”
蔣勝絲毫沒有猶豫,立刻低頭道:“小的這就去。”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又被沈毅叫住。
這個時候,書房門口打開,已經披上了一身厚重外衣的沈毅,邁步走了出來,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緩緩搖頭:“罷了,你是我的身邊人,這會兒便不要去了。”
“我找旁人去送口信。”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你去休息吧。”
蔣勝猶豫了一下,微微低頭道:“是。”
數日之后,好幾封來自樂清的書信,被送進了建康城。
這些書信,有的送到了楊相府上,有的送到了安平侯府,而更多的書信,則是被送進了皇城,遞到了內侍省高公公的桌案上。
此時,因為已經進入了冬天,皇宮里大部分殿宇之中都已經點起了爐子,內侍省自然也不例外,高太監收到了這些來自于樂清的書信之后,猶豫了一下,然后默默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看向了一旁伺候的一個藍衣太監,問道:“陛下現在在哪?”
藍衣太監神態恭謹,低頭道:“回祖宗,陛下剛從皇后娘娘那里出來,現下應該快回甘露殿了。”
臨近年關,皇后娘娘的肚皮也一天比一天大,眼見著就快到了生產的月份,就連被包辦婚姻的皇帝陛下,也對自己的這位皇后上了心思,基本上三天兩頭,就會去皇后宮里瞧一瞧,看一看。
甚至為了這個,皇帝陛下最近一個多月出宮的次數都少了一些。
高太監點了點頭之后,便起身離開了內侍省,朝著甘露殿走去,沒過多久,高太監便進了甘露殿,伺候在了皇帝身邊。
皇帝陛下見高明走了進來,抬頭瞥了他一眼。
“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高太監臉上擠出了一個諂媚的,職業化的笑容,站在了皇帝身側,開口道:“溫州府那邊送來的消息,前幾天浙江布政使錢清,去了一趟溫州府樂清,并且讓沈主事帶著他,去看了抗倭軍大營和抗倭軍造戰船的船塢。”
皇帝這才抬頭看了高明一眼,若有所思:“是沈毅報上來的?”
高明從袖子里掏出幾封文書,低頭道:“不止是沈毅,溫州府的內衛以及邸報司,都有消息送上來。”
皇帝瞇了瞇眼睛,開口道:“浙江布政使,去溫州府似乎也合情合理,這種事情,沈毅也報上來?”
高明陪著個笑臉,開口道:“沈主事的奏書,奴婢看了,他的意思是,浙江布政使是文官,原本不應該他來過問抗倭軍事宜的,而且抗倭軍是欽差主事,兵部督辦,與地方衙門也沒有太大關系。”
“因此他覺得有些奇怪。”
“朕也覺得有些奇怪。”
皇帝陛下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這幾封書信,并沒有打開,而是懶洋洋的說道:“派內衛去查一查這個錢清。”
高明立刻低頭道:“奴婢遵命。”
皇帝從一堆書信里,找出了沈毅寫的那封,打開看了一遍之后,又丟在了一邊。
“看來沈七的差事辦的很小心啊,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高太監笑了笑,應了一句:“他畢竟不是欽差,做事小心也是應該的。”
“嗯。”
皇帝看了看高明,淡淡的說道:“建康這里伱盯仔細點,別讓沈七小瞧了朕。”
高明連忙低頭。
“奴婢明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