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老爺到了新安縣之后,與孫知縣好一頓敘舊,敘舊之后,他干脆就在新安縣住下,沒有回廣州府。
因為現在大老板還沒有給他回信,他需要大老板給他權限之后,才能回廣州府去跟朱圭進一步的談條件。
按照沉毅的預估,他拿到了皇帝給的權限之后,就能夠跟朱撫臺正面談條件,不管談妥還是談不妥,他都有足夠的底氣,自顧自的建立市舶司與廣州衛,不必去顧及地方衙門的看法。
而沉毅,也給自己預留了一些讓步的余地,畢竟他不能一直待在東南,市舶司跟廣州衛,還是需要跟地方衙門溝通的,如果朱圭有誠意給他談,沉毅能夠給廣東巡撫衙門一個市舶司商稅的折扣。
也就是說,拿了巡撫衙門批文的商船,過市舶司的時候,市舶司可以給他們打折。
沉毅的心里預期是八折,底線是七折。
當然了,如果能以九成談下來最好,這樣大家也完成了互相妥協,地方衙門在奈何不得市舶司之后,應該也不會過多糾纏。
而且這樣一來,沉毅自己也不會跟朱圭鬧的太僵,免得將來回建康見到了張相,不好說話。
這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讓利,不過后期市舶司對于這個折扣的「名額」,肯定是要做出一定限制的,不然這就跟與巡撫衙門二八分成或者三七分成,沒有什么區別了。
這也是官場上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沉毅在新安縣住了整整七天,這天,他正陪同孫知縣在海邊游玩的時候,蔣勝帶著一封用牛皮紙封好的書信,匆匆跑到了沉毅面前,他兩只手把書信遞到了沉毅面前,然后低頭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這封信,然后當著孫鯉的面拆開,孫知縣很懂規矩,微微走出幾步,沒有站在沉毅身邊。
打開這封信看了一遍之后,沉老爺臉上面色平靜,他看向孫鯉,開口笑道:「繼圣兄,小弟恐怕不能在新安繼續住下去了,身上有些公務,明天就要動身返回廣州府去。」
孫鯉聞言,有些不舍,不過他還是嘆了口氣道:「老實說,鄉音難覓,我很想留子恒你在新安住上一兩個月,但愚兄心里清楚,子恒你身負皇差,我不能耽誤你的前程。」
他看向沉毅,臉上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明天什么時候動身,我送子恒。」
沉毅想了想,開口道:「事情不是很急,明天吃完早飯之后再動身不遲。」
這封信,是皇帝寫給他的書信,確切來說,應該是皇帝的旨意,信里明確寫明了,允許市舶司公示稅額,不許地方衙門參與市舶司稅事,同時也同意沿海都司下屬五衛,可以自行緝捕走私商船,查實之后直接行文戶部,不用經過地方衙門。
這就大大擴張了市舶司與沿海都司的權柄,讓這兩個衙門,不至于受制于地方衙門,也不會被地方衙門掣肘。
老實說,收到這一封信,沉毅心里還是很振奮的,畢竟他的判斷沒有出問題,皇帝還是愿意支持他的。
有了這封信,沉毅接下來,就有了足夠的底氣,去跟朱圭他們談判。
廣東的事情,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處理。
因此,沉老爺精神爽利了不少,只覺得身輕體健,走起路來,都比平時快上不少。
當天晚上,孫鯉為了給沉毅送行,安排了一大桌子海鮮,讓沉毅美美的吃了一頓。
天色黑下來之后,沉老爺便回了房間里,因為第二天要趕路,他準備早一些休息。
沉毅進房間里脫下外衣,房門就被敲響,沉老爺微微皺眉,問道:「誰啊?」
門外的蔣勝低頭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一愣,然后皺了 皺眉頭:「又是一封信?」
「是。」
蔣勝低頭道:「是張公子用官驛急遞過來的…」
他頓了頓,開口道:「也是六百里加急送來的。」
聽到這里,沉毅坐不住了,立刻站了起來。
他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張簡不會這么急著給自己寫信。
要知道,只有急報軍報,才能從官驛的六百里急遞走,而身為正六品官員的張簡,理論上來說是沒有級別用六百里加急送信的。
不過張家是相門,他動用一些資源,用上六百里加急,也不是什么難事。
沉毅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之后,從蔣勝手里接過信。
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確定是張簡親筆之后,沉毅立刻就著房間里的燭光,拆開了這封信。
這會兒,沉毅的房門沒有關嚴,一陣清涼的夏風吹拂進來,把房間里的燭光吹的搖曳不定。
燭光映照在沉毅的臉上,也讓沉老爺的臉色陰晴不定。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定定的站了許久,也沉默了許久。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看了一眼門外的蔣勝,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現在寫兩封信,你用邸報司快速送回建康去。」
蔣勝低頭稱是。
沉毅頓了頓,又說道:「再有,明天一早,讓薛威來見我。」
蔣勝再一次點頭。
沉老爺坐在房間里的小桌上,提筆,只用了盞茶時間,就把兩封信寫好,他拿著信,走到房間門口,遞給蔣勝。
「盡快寄出去。」
蔣勝低頭道:「是…」
「去罷。」
沉毅站在房門口,目送著蔣勝離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轉身回頭,一個人坐在床邊默默發呆,再沒有了困意。
燭光搖曳不定。
一直到后半夜才熄滅。
不是因為沉毅睡了,而是因為一根蠟燭已經燃盡。
而沉老爺,一整個晚上,都坐在床邊默默出神。
天光大亮之后,沉毅才緩緩從床邊站了起來,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臉之后,走出了房門。
他一如既往的去找到了孫鯉,跟孫知縣一起吃了早飯,然后他跟孫鯉告辭離開。
此時,蔣勝已經備好了馬匹,只是薛威還沒有來得及趕來。
沉毅看了看自己的坐騎,皺眉道:「換馬車。」
蔣勝愣了愣,心里有些委屈。
因為今天騎馬回廣州府,是沉毅昨天自己安排的。
不過沉毅既然吩咐了,蔣勝還是很麻利的找來了一輛馬車,沉老爺上了馬車之后,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馬車里,開口道:「慢慢走,等一等薛威。」
馬車按照沉毅的吩咐,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著,走了整整一整天時間,也不過走了二三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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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沉毅澹澹的說道:「有事給我寫信。」
薛威終于愣住了。
他抬頭看向沉毅,愕然道:「沉公您…不是在廣州城么?」
這么近的距離,是不需要寫信的。
沉毅搖了搖頭。
「不,我要回福州了。」
薛威瞪大了眼睛。
他徹底迷湖了。
沉毅南下的廣東的目的,就是為了督辦市舶司以及廣州衛,眼下廣州衛都還只是雛形,市舶司更是雛形都沒有,自己這個老板,怎么就要走了?
他愕然道:「沉公,福州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沒聽說。」
沉毅搖了搖頭,懶洋洋的說道:「是廣東這邊,沒有我什么事情了,你好生辦你的廣州衛,過段時間自然會有宮里的人來辦市舶司,我在不在這里都是一樣的。」
「福州那邊的都司,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要回福州去了。」
沉老爺默默的看了一眼薛威,繼續說道:「在廣州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干不下去了,便去福州找我。」
說完這句話,沉毅合上馬車的車簾,懶洋洋的說道:「出發吧,轉道福州。」
聽到沉毅的話,就連蔣勝都愣住了。
自家公子,明明昨天還要去廣州城的,怎么今天就要去福州了?
不過沉毅吩咐,他不敢質疑,于是連忙吩咐車夫轉道福州。
而馬車里的沉老爺,微微瞇了瞇眼睛。
既然朝廷的那位,在背后暗戳戳的使壞,那么廣東這差事,愛誰干誰干吧。
反正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廣東市舶司,廣州衛,一個都不會少,一定會在年前建起來。
既然基礎工作已經做完,就沒有人能指摘他什么。
皇帝也沒有地方挑他的毛病。
如果是朝廷里的其他文官,為了將來在朝廷里的前程,為了所謂的君父,可能會強忍著委屈,在廣東把事情辦完,然后回到建康城里,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沉毅不會。
想到這里,車廂里的沉老爺,在心里悶哼了一聲。
想道德綁架我?
爺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