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的衛王趙楷,雖然名義上是督軍,但是他對淮河水師,也有一部分影響力,再加上他自己帶的十萬援軍…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手握重兵。
那么,只要讓這位衛王殿下,堅信老父親是屬意于他,真到了北齊皇帝駕崩,天崩地裂的時候,如果燕都沒有召他回去為太子即位,那么…
二十萬人,無論怎么看,都不算少了。
如果他能心一橫,提兵扭頭攻打燕都,那么且不說打不打的下來,就算打不下來,北齊內部必然大亂,到時候,就是北伐的天賜良機。
見沉毅這么說,皇帝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番之后,緩緩說道:“這個胡王趙楷,朕曾經讓高明去查過他的底細,這人是北齊靜妃之子,靜妃出身北齊郎家。”
“北齊的周晉安,也是發跡于郎氏一門。”
提起周晉安,皇帝臉皮都不自覺的抽了抽。
這個周晉安,正是二十年前,在兩淮大敗大陳征北大將軍袁渡的北齊主將,他不僅大敗袁渡,事后也沒有歸還俘虜,反而痛下殺手,以虐殺的方式,殺了大陳近三萬降卒!
正是因為這個北齊的惡徒,讓先帝郁郁而終,讓朝廷的征北大將軍袁渡,被夷滅三族,讓主張龜縮的宰相楊敬宗,持國十余年!
讓大陳朝廷,幾乎二十年不敢北望。
大陳,對于這個周晉安,是恨之入骨的,二十年來,為了刺殺此人,內衛前赴后繼,死了一百人不止!
皇帝陛下,自然也對這個周晉安,深惡痛絕。
當初知道周晉安暴死的消息之后,皇帝陛下心情頗為高興,還讓高明在甘露殿里備了酒,自斟自酌的喝了一頓,由此可見他對于周家的痛恨。
不過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皇帝漸漸冷靜了下來,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也就是說,現北齊淮軍大將周世忠,跟這個衛王趙楷,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是這一層關系,太薄弱了,如果從這一層關系,就推定趙楷能掌兵…”
他搖了搖頭,開口道:“有些幼稚。”
“周家雖然是郎家的奴仆出身,但是現在畢竟已經闊了,比起郎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周世忠心里想的,更多的還是他們周家的前途,不會跟著趙楷這個年輕人胡來。”
“因此,哪怕趙楷認為天命在他,真的腦子一抽造了反,周世忠大概率也是不會跟他一起胡鬧的,說不定…”
皇帝澹澹的說道:“說不定趙楷前腳一豎旗,后腳就被周世忠綁起來,押送燕都問罪了。”
皇帝的話,一語中的。
沒有人是傻子,那種愚忠的人,這個時代不是沒有,但是絕不會是周世忠這種“大人物”。
沉毅先是說了一句陛下英明,然后微笑道:“陛下,有時候時勢造反賊,哪怕周世忠再如何清醒,事到臨頭,他也會被時局推著走,身不由己。”
皇帝若有所思。
“沉卿細說。”
沉老爺抬頭看了看皇帝,然后緩緩說道:“陛下,臣的邸報司,布局北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雖然在燕都沒有什么根底,但是在北齊的沿淮,已經稍稍有了一些人手。”
“也有在印發一些故事冊子。”
“只要把北齊皇帝,屬意衛王,因此命令衛王出京掌兵的事情,寫在冊子上,哪怕寫的隱晦一些…”
“只要傳開,分裂的種子就種下去了。”
“沿淮的流言,很快就會傳到趙楷的耳中。”
“緊接著,會傳到燕都。”
沉毅微微低頭道:“到時候,胡將周世忠或許不信,胡王趙楷說不定也會不信,但是燕都里另外的皇子們,便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他們一信…”
“趙楷不信也得信。”
懷疑產生,罪名成立。
只要流言一傳開,留給趙楷的余地就不大了,因為假使他沒有登上帝位,被其他兄弟即位,不管新帝是誰,都容他不下。
皇帝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輕聲說道:“假使趙楷聽到了這個流言之后,果斷離開沿淮,返回燕都跟齊帝請罪,表明自己沒有異心呢?”
沉老爺笑著說道。
“北齊尚未有新帝,他回去之后,跟誰表忠心?”
“他回燕都去,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脫身,就是去尋齊帝,表明自己沒有奪嫡的心思,這樣一來,他也就徹底失去了爭儲的資格。”
“前些日子,他進攻淮安失敗之后,聽說還給北齊朝廷上了捷報,可見事功之心非常重,不像是會主動放棄帝位的模樣。”
皇帝聽了沉毅的話之后,突然笑了笑。
“沉卿,如果流言傳來之后,他二話不說,立刻回燕都跟齊帝請罪,那么…”
“說不定機會會大一些。”
皇帝瞇著眼睛,輕聲道:“如果朕是齊帝,朕就會選他。”
沉毅愣了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可能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城一地的功勞都并不怎么要緊。
關鍵時候,能夠下決心,敢進并且敢退,這種秉性,對于皇帝來說,可能更為重要。
沉毅不是皇帝,因此一時半會有些沒有轉過彎來,但是很明顯,眼前這個年輕的大陳皇帝陛下,已經深得皇帝這個職業的個中三昧。
所以,他才能一眼窺破其中的關鍵。
皇帝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不過,這個趙楷,恐怕很難看破這一層。”
說到這里,皇帝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這個法子,朕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去試一試的,畢竟至多是被清凈司尋到一些咱們的人,可一旦成功…”
“最次…北齊的局勢,會更亂一些。”
“他們越亂越好。”
說到這里,皇帝又想了想,繼續說道:“朕會讓孫謹跟著你,讓他替你聯系內衛,北邊潛藏的內衛,會盡力配合你的行動。”
沉毅恭敬點頭。
“臣…多謝陛下!”
“應當是朕謝你才對。”
皇帝看著沉毅的衣袖,笑著說道:“不瞞沉卿說,朕剛親政的時候,志氣滿滿,心里想著,朕將來一定要好生治理好這個國家,等國力強盛的時候,先挫一挫齊人的銳氣,然后朕銳意進取,揮師北伐,一掃先帝朝的恥辱。”
“朕最初的打算是,十年時間強國。”
“十年時間強兵。”
“二十年之后,朕便欽點大將,揮師北伐,爭取在有生之年,恢復故土,還于舊都!”
“朕親政的時候,才十六歲,當時想著,如果能活到五十歲,說不定能實現北伐的夙愿。”
“這才幾年啊?”
皇帝抬頭看著沉毅,很是高興的笑了笑。
“短短五年時間而已!”
“沉卿,給了朕太多驚喜了。”
沉毅低頭道:“臣洪德七年中進士,至今不過四年時間而已,若非陛下銳意進取,臣如今能補個七品縣令缺,便已經是好運。”
“更不要說,如今身著朱紫。”
“哈哈。”
皇帝爽朗一笑,輕輕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你要是四年補上縣令缺,那絕不是因為你運氣好,而是你錢花的多。”
皇帝微笑道:“到現在,你同年的進士們,還有一部分留在建康,不曾補缺。”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們就會找到你沉子恒,納頭便拜,讓你給他們一個前程了。”
沉毅聞言一愣,隨即不由心生感慨。
這四年來,他身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也做了太多的事情,到現在,他已經覺得自己做官很久很久了。
回過頭來,才恍然發覺,自己洪德七年的那些同年們,有些甚至還沒有在官場起步!
見沉毅出神,皇帝微笑著問道:“沉卿家里的夫人,將要生產了罷?”
“是,大夫說了,就在年節前后。”
“生個二小子,朕賜個公主給他。”
皇帝兩只手攏在袖子里,呵呵笑道。
“要是個姑娘,將來便給朕做個兒媳婦。”